文/罗维开
上世纪五十至八十年代，城乡居民生活票证多得惊人：粮票、布票、油票、煤球票、煤油票、酒票、肥皂票、香烟票、肉票、豆制品票…… 有的地区，连食盐、酱油、味精、醋、卫生纸也须凭票。那个特殊的年代，光有钱没有上述票证，无法购买生活用品，——农村如此，城市也如此。
各家各户发下票证后，保管成了一大负担，我听到过一个小伙伴的妈妈，因为记不起把票证藏到何处而无法生活，凄凄惨惨地哭。——这种哭声，至今仍萦绕在耳畔。
衣食住行，票证繁多，其中最重要的，当推粮票。——民以食为天，票证中，粮票是''大哥大''，毕竟民以食为天。
粮票又分为全国粮票和地方粮票。全国粮票的票面最大，印工最精致，地方粮票略小于全国粮票，——这大概是国家有规定，地方不能超过中央，所以各省的粮票票面，没有一家敢大于全国粮票的。
谁要跨省办事，必须要把手中的地方粮票，千方百计换成全国粮票（或换成所要到达的省的粮票），才不致于到了目的地没法吃饭。——各省所有饭店和饮食店，只认本地粮票或全国粮票，其它的一概不接受。
农民是不发粮票的，因为交了公粮，又完成了粮食统购任务，仓库里剩下的都是自己的，分多大家开心，分少也没有办法。所以国家和地方发粮票与农民无关。但农民有时候也需赶城市卖农副产品，免不了去饭店吃饭，于是，城乡约定俗成，农民可以在自家米缸里量出一包米带着，卖完菜去饭店吃饭时用米去兑饭。所有饭店付银台上都放着一台微型磅秤，这都是为带米进城的农民准备的。农民把米倒进磅秤盘上，在营业员''太糙''或''太碎''的计较中，饭店根据米的分量，兑给农民饭或面食。
无形中，用米兑饭还是用粮票吃饭，成了人们身份识别标志，相当于现在的身份证或工作证，农民在用米兑饭中领略了太多的人情冷暖。掏出粮票能吃饭的，看不起用米兑饭的，但粮票族中用全国粮票的，又鄙视用地方粮票的，这条鄙视链中，农民处于最低端，因为用米兑饭。
于是，农民有路子的，想方设法用粮食兑些粮票备在家里，逢到去城里吃饭，尽量用粮票，免得被看不起。
我有一次什么都没带，结果只能空着肚子走了八十多公里路，回家后才吃上饭。
那是1970年除夕前几天，半夜起身，担起百十斤芋艿，去离家十五公里外的鄞县五乡赶集。开门一看，天地一片白茫茫，原来夜里静悄悄下了一场大雪，好在已停，于是硬着头皮担起芋艿往五乡赶。往五乡先走山路，路面白晃晃的，远处偶有豺狗的嚎叫声，好在前几天猎人打死过一头，所以它也怕人，只敢在远处嚎，不敢贸然近来。我深一脚浅一脚只顾赶路，忽一脚踩空，箩筐侧翻，芋艿在雪地上滾了一地。好在地面上有白雪，滾散在雪地上的芋艿很易辨认，捡起来倒还容易。远处嚎叫似乎在靠近，我一下子毛骨悚然起来，赶紧捡完周边芋艿，顾不了远处的，担起担子飞快逃离这个危险之处。
数小时后到了五乡镇，已陆续有赶早市的农民到来。刚摆好摊，听邻旁的两个人在议论，说近几天宁波城里芋艿很好卖，价高。我支起耳朵，听了一会，大悟：今天有雪，行路不便，宁波市内芋艿肯定更少，何不一鼓作气挑到宁波去卖。于是当机立断，我又担起芋艿，向距五乡三十里外的宁波城赶去。
沿着公路，路面上砂石与雪搅在一起，踩上去很硌脚，但有好价吸引我，走一步只会近一步，坚持三小时就到。雪后的风虽凛冽，然而有担在肩，身上正冒汗，两下抵消，倒也不觉得太冷。天渐渐亮了起来，路上行人多了，路面上雪开始融成水，踩上去溅得两只裤管湿漉漉的。
九点之前终于到了宁波大世界旁的农贸市地，一下子围上了一大群提着空篮子的市民，——果然不出所料，因为下雪，农民们大多不敢来，今天终于被我赶上个好时机。于是，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争购中，百十余斤芋艿以比平时贵二分之一的价很快卖了出去。
这时肚子的''咕咕''声提醒了我：半夜出门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到五乡后也没吃过早饭，本想离家不远，卖完回家也不过是二三个小时的事，现在居然在宁波了，担着百十来近的担子，赶了近四十公里的路，才记起早饭中饭都还未曾下肚。
但我一无粮票二无米，芋艿价格卖得好，也仅仅是揣在口袋里的钱，无法解决肚子问题。
抱着侥幸心理，去问了几家饭店，都表示没有粮票或米不给吃饭。又去几家副食品店，柜内的饼干之类的很耀眼，但都须收粮票。无奈，想买些水果充饥，红得诱人的苹果，一打听价格，吓得我腿肚子发软，只得咽咽口水作罢。
狠狠心，干脆就空着肚子回家吧。
于是，一个因芋艿卖了好价而心情大悦，但又因光有钱无法吃饭而挨着饿的年轻人，担着空筐，从宁波沿着329国道（宁波至穿山的砂石公路），一步一步地走着回家，——饥饿，伴随着他。
因为是雪后晴天，下午阳光特别明媚，夕阳将要西下时才到了家。母亲正等在门口，知道我一天没吃任何东西，心疼得不知说什么好，赶紧从锅里盛出一碗满满的白米饭……
年轻的朋友，改革开放前的农民，这种往事太多太多。现在，时代进步了，您只带一个手机和身份证就能畅行国内，衣食住行简易无比，给您讲以上的故事，你们已经不可能相信了，相比于我们年轻时，你们真的太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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