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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仍有''知青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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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9.09 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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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罗维开

以下照片摄于2022年9月6日,严格意义上说摄的是我老家村里现在的''知青屋'',因为里头仍住着一位1965年来自宁波的知青,名叫王某衡,现年75岁,是当年的城市老三届……

照片的拍摄地点是浙江省宁波市北仑区大碶街道林头方村,小屋位于村委会前的一片低矮的公用小屋丛中。这些小屋,有几间是村民办丧事用的,名曰''安乐堂''。安乐堂后面,有一排更低矮的小屋,只作杂用,不住人。照片中的''知青屋'',就是这些小杂屋最西侧的两间。

近几年我回老家,惊闻六十年前的宁波知青王某衡仍逗留我村。熟人告诉我,1979年返城通知送到他手上时,被他扔了,拒绝返城,从此以后,就不再参加劳动,钻在屋里不出门……

因五十多年前,我与王某衡在同一生产队劳动过,曾经相熟,怀着同情,所以去探访了他。

两间低矮的小屋,一间有门,门上用粉笔写着:''住宅里主人外出时,不准其他人进入,否则以小偷处理——本户主人王。2021年12月25日''。这明显就是王某衡本人写的。

门右侧的门联:''禁止偷拒绝盗人人有责'',门左侧的已经脱落,门楣上的也已经脱落,都只留下隐隐约约的浆糊痕迹。根据推想,这是王均衡自己写的对联。从纸已发白的时间推测,对联至少是好多年以前的。说明王某衡对自己的''住宅''也贴门楣对联,有点情调,只是从内容上看,反映的是对外人的戒备。

仔细研读门上和门右侧的文字内容,我尚能看出六十年前中学时期的王均衡,嫩稚敢言而不讲究法理逻辑,无所顾忌的言语特征——这样的屋里,有什么可偷?即使''偷''了,怎么处理?——近六十年前读过中学的他,到这时,我才得以一睹这位知青的文句真容。也许这是他唯一一次用读了十几年书得以用文字表达真实心迹的地方。

熟人告诉我,他很少外出,外出也不会轻易与人交流,最多碰到人时不知可否微笑一下,久而久之,根本无人际关系可言。

我试着敲了敲门,想探探屋里有没有人。里头传出很不友好也很警惕的回应:''谁?''语气听出有提防心,很强硬,有种''别来惹我,我谁都不想理''的意思。

我回答:''请你开门,我想问你些事情!''

''什么事情?你在门外说吧。''他语气上没有商量的余地,听得出根本不想开门。

''我是谁,你开门就知道了。''

他在里面干脆不理我了,任凭我敲第二次,第三次……

我怕怕的,再一次向住得离他最近的村民打听,问王某衡会否因我反复敲门而动怒,出来引起冲突。村民告诉我:不会的,王某衡就是拒绝与外界沟通交流,平时深居简出而已,人还是很和气的。神绪冲动到与人动武的事,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放心了,到附近的超市,买了一盒月饼,一提牛奶,再次来到''知青屋''。

''笃笃,笃笃笃……''

''谁啊?''里面终于又传出不耐烦又略带愠怒的声音。

''我,我是阿开,五十七年前我们在第六队共同劳动过的。我们是朋友。我来看看你!''我在门外说。

''不用,不用。你有什么话,在门外说吧。''里面答。但很明显,态度有所缓和。

我撒了个谎:''今天我有重要的事,民政局叫我送些东西过来,请你开门拿一下。''我知道,他的这种境状,也许只会有民政局的人才偶会来看望。

屋里头沉默了一会,有轻微移动的声音,似在犹豫着……

''我是阿开,五十七年前的阿开,一起劳动过的。你与我父亲很要好。今天民政局叫我带些东西给你。''

门终于开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出现在我的面前,脸上满是警惕和疑惑——这是我印象中文质彬彬的知识青年王某衡么?我推开半掩着的门,一下子就迈了进去。他的神情,看出对我是不欢迎的。


屋子里的情况使人大吃一惊,十平方左右的空间,中间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几个碗、瓷杯和一个手电,很杂乱,桌边上放着两个插着吸管的牛奶纸盒,这是屋内唯一有点现代生活气息的符号。地上和靠墙壁处,都是一摞摞旧报纸和杂志,报纸堆得上肩高,从发黄的纸质可以看出有的是十几年前的报纸,倒叠得整整齐齐。中间混杂着破塑料破罐破盆旧电线之类的东西,还有干竹梢。

地上新鮮一点的是我送的月饼和牛奶

窗用报纸贴着,窗台下靠墙的地上有几块砖,砖上横放着几片木板,板上放着一只脏兮兮的电饭煲。电饭煲里头有些冷饭。桌上的几个碗,覆盖着吃剩的下饭(小菜),我打开看了一下,碗底有一块像腐乳状的东西。桌下几个塑料壶,盛着些许清水,用塑料袋装着些许米……

我相信,他的屋子,村里很少有人进来过,他也不允许人进来,所以整天闭着门。

这就是王某衡深居简出的生活天地。桌子前有一只方櫈,看得出这是他终日里坐着吃饭看报打发时间的唯一位置。除了这个地方,其它就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

据说他以前居住的地方更差,是早年村山林队的简易房,后来那里开发成公墓,他住的房子,整天听到的是坟地里的哭声。村干部动员他搬到村委会附近,就现在这个地方,一开始他还不肯,以为是驱逐他,后来公墓圈地打围墙,把他住的屋子圈进了,他出入不便,经过村干部再三动员,他就住进了现在这个地方。看上去,他感到村干部没有骗他,很珍惜这个屋子,否则也不会在门口贴对联之类的。

我把提着的月饼和牛奶,放在报纸堆旁的地上。(照片中唯一能看出杂物中新的东西,就是我送他的月饼和牛奶)

王某衡客气地动了动櫈子,示意让我坐。

我有鼻炎,嗅觉本来就迟钝,但还是闻到满屋子的霉气。他身上的衣服,看得出已经很久没洗。

''你当年为什么不想回城?真遗憾啊!''我开门见山。

他笑了,答非所问:''知青办早已没有了。''看来他不愿正面回答,抑或是思维仍停留在四十年前的状态。

''你这么多的旧报纸,为什么不卖给收废品的?''我转移了话题。

''这些报纸我随时要看的。''原来他之所以这么多年的报纸积聚着不处理掉,是''经常要看''。难怪他深居简出,原来整天在屋里看报。

''没订新报纸?''我问。

''订了。''他指了指门边。的确,从纸色上看,门旁那一堆《宁波晚报》倒是新的。

''这么多塑料袋,是捡来的?''

''不,是超市买东西时的袋子,也许以后有用,我就留着。''

你看电视吗?我问。

他指了指墙角,我才发现角落的报纸杂物堆下,有一台老式电视,但看得出已经废弃不用多年了,屏上满是灰尘。这估计是二十多年前须用天线接收的电视,现在有线电视了,他用不了,只能一直放在墙角的地上。说明二十多年前,他也曾通过电视,也在接受外界信息。

''现在有谁来看你?''

他想了想,说:''民政局的人,一年来一两次。''然后,他又补充说,来看的村里还有三个。然后他告诉我另外三个人的名字。

我一听,就知道都是残疾人。原来他已被列为残障人士,是民政工作对象。但一年也才一到两次的看望,送些慰问品,蜻蜓点水而已。但其他三个残疾人,有家人照顾,而他却没有。

问及他宁波有无亲人,他支支吾吾不想说,倒反而突然问我:

''你不是在教师进修学校么?''

奇怪,上世纪九十年代前我的确在教师进修学校工作过,他怎么知道我在教师进修学校工作?''你咋知道的?''我问。

''你爸以前告诉过我。''他笑了。

王某衡插队后,平时不喜与人交往,大概是高中生,心气高,觉得与农民无话可说,唯有与我父亲较讲得来。因为我父亲当过教师,两个人讲话,王均衡觉得投机。所以以前他常来我家与父亲聊天。当时我也在生产队劳动,记得王某衡来聊天时穿得干干净净,文文气气,很有点书生样。父亲1979年恢复公职去工作后,也时有与王某衡接触,也许在二十几年前向他提起过我调往镇海教师进修学校工作。事隔数十年,想不到他竟仍记着。这也可能是他能为我开门的原因。

他还问了我父亲的情况,从这些细节看,王某衡的精神问题,没有像外界所说的严重,我心情多少有点释然,但同情心更浓了。

我想进另一间卧室看看,他死活不肯,抢先一步,用身体挡住了门。

我知道按现行政策,他每个月都能得到国家的一笔社保金。我出于关心,问他每个月能拿到多少,他马上露出讳莫如深的神色,于是我马上打住不问了。

我告辞出来,他意识到民政局不可能叫我带东西给他,拿起地上的牛奶,说:''带回去。''我说:''这你看不起我了,多年的朋友,这点小意思,你不收,看不起我了。''

他犹豫了一会,终于放回到地上,并迈出了门数步,算是对我送行了。

1965年王某衡来到我村时,是一个文质彬彬风华正茂的中学毕业生,相貌在青年中也属上品。但他性格内向,不善与人交往。一年又一年,他熬了近十年,即七十年代初,由于年年盼回城,年年无希望,精神郁抑过度,已经出现不正常现象。因为那时我已离开老家去外地代课,后又考上高校去读书,直至毕业工作,都不在家乡,所以对王某衡的情况了解得很少。

据人说,1979年,知青返城的春天里,他却进入了精神的冬天,惧怕返城了,坚持留在农村,从此就在村里独来独往,后来就越来越深居简出。

他执意留在村里,村里又不能赶他走,村里干部也为他的生活操了不少心,曾叫来他城里的弟弟动员他回城,但动员无效。按理说,知青都返城了,遗留问题不属村务,但几十年来,村里仍无偿为王某衡提供住房,关心着他的安危。

有一年,村干部为王某衡以住房特困户名义申请到补助款,但办手续时需要王某衡配合,他坚决不肯出示自己的银行卡和身份证,对谁都不相信。多次解释无效,村干部没有办法,只能放弃。

台风天,村干部动员他去避灾点,但被他拒绝,连区里的副区长都亲自来说服他……

现在,王某衡除了住着村里免费的''知青屋'',村里给他接通了自来水(安装在门口),通了电,其余都与村里毫无关系。隔壁的村老年协会分发福利,老人们大袋小袋提着东西回家,王某衡只能在路边看。同为村里的老人,已经互相视同陌路,因为在大家的心里,王某衡只是在村里寄居的''外人''。

但这个''外人'',在村干部的心里,仍不得不时时惦记着。但惦记不等于解决了75岁王某衡生活中的亲情缺失,代替不了老人的日常生活的冷暖饮食,更唤醒不了王某衡心理归属……

有人告诉我,按照政策,王某衡在享受的知青社保。有的说两千多,有的说三千多。但究竟多少,连村支书也说不清。因为长期以来,王均衡已固执得无法理喻。尤其是涉及到银行卡和身份证,他就怀疑人家居心不良,坚决拒绝,所以他现在究竟每个月在领多少社保,谁都无从知道。

他长期居住在村里提供给他的''知青小屋''里,十天半月出去一次,买些米之类的,住得离他不远的村民告诉我,买米时,带回些小带鱼小鳗之类的,明显是最便宜的,自己腌制些咸鱼,挂着晾干后,会吃很长久。他出去或回来,跟谁都不打招呼。

他过着麻木的日子,已经成了被周围遗忘的人——也许是他遗忘了别人,别人才遗忘了他。如没有算错,他在村里,今年已经是第五十七年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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