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幼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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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第一次遇见北方的时候，他直接出现在南方家里。南方的爸爸妈妈很喜欢北方，认为他踏实肯干，少说多做。南方瞧了他一眼就随着父亲进了铺子里，她没什么特别的表示，父亲偶尔提几句关于北方的事情，说他从遥远的地方来，那里都是黄土地；还说北方曾经学习也不错，性格也被家里教育的很好。
南方不以为意，她不喜欢他。她那时候也不喜欢任何人，只是觉得北方虽然是外地人但并没有什么两样，照样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北方少言寡语，他来到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有段时间了。因为有祖父的照应，在找工作上也没费什么劲，一开始寄居在叔父家里，常常伴着他们的争吵声入睡。有时候他会很想念自己的母亲，因为父亲工作忙又常常奔波在外，母亲就承担起整个家庭的全部劳务。他见过最漂亮的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连秀丽的小妹也不如母亲好看。黄土地上的灰尘掩盖了母亲的秀丽，临出发前他云诺母亲，等自己成家就接母亲过来生活。
南方对北方的过去一无所知，家人给的讯息少的可怜。北方来家里吃过几顿饭，他显得很拘谨，也许是适应地不好，吃的不多。南方家人跟北方的沟通并没有那么畅快，一开始是南方在翻译，后来就变成两个人之间的直接沟通。南方问他：“还要点饭吗？”
北方急忙地摇头，紧张间还不小心将筷子翻落在地。“不用了，谢谢。”
南方笑了，北方的视线对上她。北方觉得南方很好看，和母亲一样好看。
北方从叔父的家里搬了出来，再过不久他就要和南方结婚了。叔父一家吵得很凶，很多叔父厂子里的人总会有声音传来，叔父的身体状况变糟的同时反应力也一直在锐减。他知道很多东西在不停变化，他好像得比现在更努力更勤奋些才好。
南方总觉得北方身上藏满秘密，同时北方又好像无比透明。北方从来没有告诉南方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他的过去使得他变得迷人，他的过去也使他变成谜。北方从厂子里离开后就帮着南方家里一起做生意，他就是这样默默无闻地融入了这个家庭。南方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只是觉得在逐步了解北方的过程中，他也开始住进自己的心里。
北方接了自己的父亲来，为他和南方举办了婚礼。母亲因为路远和家务没有赶到现场，北方在那时也未觉得有多么遗憾，他再努力一些，未来就能明朗不好。
北方说得很少，但心里总有一股劲，他要更加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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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除了自己带着秘密，还经常替别人家保管秘密。北方的叔父其实是个智力发育并不太好的人，叔父在厂子里干活的时候因为太老实就经常替别人干了，叔父像那个电影《孔雀》里的傻大哥，可是没有大哥那样的好结局。北方得到南方家人同意那天，高兴地带着消息回家，可那天的叔父仿佛变成一个真的傻子，面对和妻子难堪的婚姻，显得脆弱无比。
北方冷静了好一会儿告诉叔父他要结婚了，叔父愣在那里，过一会儿后一个劲地说，“结婚好，结婚好。”侄女放学回家，跟北方打了个招呼后又夺门而去。北方看到这样一对父女的相处模式，心想自己一定要更努力，千万不让将来自己的孩子和自己这样陌生。
南方和北方过了一段快活的时光。在岳母的眼里，北方很有经商头脑。北方做得很好，他计算能力很强，知道一件商品怎么以最好的速度回本。南方看到这样的北方，越来越开始憧憬未来的生活。不久后，她怀孕了。
南方后来回忆起来，有点不太能记得清那天北方到底说了什么。只是记得他自那之后的状态变得更积极努力，他一个人揽过了所有的工作，嘱咐她安心养胎。在南方怀孕四个半月刚开始显怀的时候，北方将南方送在岳父家里，自己一个人在商铺重忙前忙后。他满怀期待地等待着自己的孩子，连每天骑的二八大褂自行车地铃声都仿佛和他的歌声一起悦耳地融合在一起。
有人在他面前摔倒的时候他才觉得惊愕，拳头落下来的时候他有些懵。鼻青脸肿地回家，庆幸把南方送回了娘家。他害怕看见南方哭，自从怀孕之后她变得脆弱很多，像极了小时候总跟在自己后面的小妹。想到遥在黄土地上的家人，他又笑了起来。
这点疼痛他忍得过去，未来他要成为自己孩子的榜样，所以他得更加努力才行。
但也就是那次事件过去没多久，他一开始变得嗜睡，后来发现身体上会出现莫名地疼痛，有时候还会流鼻血。有时候忙完铺子里的事情，他刻意收拾一番去看南方，怀孕之后她胖了不少，肚子鼓了起来。南方胎动的时候他仿佛感受到自己的孩子跟他对话。
叔父的家庭破碎了，维持着表面上的夫妻关系的两人其实早已经分居。侄女跟着母亲住在另外的人家里，他听到小侄女会喊那男人爸爸。北方心里觉得悲伤，他坐在叔父的床边说话，叔父没什么表示，一个劲地说“走得好，走得好。”
北方说，“叔叔，我总感觉自己最近浑身疼。有时候脑袋也疼。”
叔父看着窗外没有说话，房间里无比安静。
北方又说，“叔叔，我也就要当爸爸了。”
叔父扭过头来看着他，“孩子好，孩子好。”
北方终于笑了起来，“我会和南方好好过日子，我也好好把铺子打理好。等孩子出生，我们就准备攒攒钱买一套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到时候把我爸妈哥哥小妹都接过来，带他们离开黄土地。”
叔父笑着应和，“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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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还没出生的时候，南方回了一趟家。北方把账做得极好，清晰明了。南方收拾好东西的时候感觉肚子有点抽疼，赶紧跌坐在床上。休息一会儿起床的时候，不小心摸到了北方藏在床沿内的药瓶。上面写的是止疼药。
北方当晚很晚回家，那是结婚以来第一次看见南方的歇斯底里。南方憎恶欺骗，同时她又觉得害怕。孩子生产在即，她的情绪本就不稳定。北方废了好大的劲才劝说，但隐瞒了自己被当地人欺负的事件，只说自己曾不小心摔伤，身体有些疼无奈才用了一点药。
南方信以为真，但那晚睡得极不安稳。晚上胎动了好几次，总感觉孩子要急着蹦出来有话要说。
三周后孩子出生，是个女儿。南方和北方两人都很喜欢，女儿哭声很响亮，产婆和岳母都夸这孩子将来会很不错。北方听了之后很开心，只是小丫头比别的孩子都爱哭，哭起来的时候还爱皱眉。北方笑着跟南方说，“也许这孩子将来脾气不好啊。”南方笑，“女儿都随爸爸。你脾气这么好，她一定更像你。”
北方晕倒的时候，孩子只能留在岳父身边照顾。孩子没有奶粉吃，南方的心力又得放在丈夫身上，她不明白为什么变得这么快。她们这么努力向好的人，凭什么要遭受命运的不甘。女儿的哭闹声很凶，等她到四个月的时候看起来还跟足月时候差不多，又瘦又小皮肤暗沉。同乡的友人有人也生了孩子，有时候人家好心会帮忙喂一下女儿。岳父每晚摇着女儿睡觉，一边摇一边说，“娃子，你可不能再哭了。你这么小，会哭出毛病的。”
北方的病情确诊了，是癌症。他肿瘤的地方长得奇怪，介于心肺之间，无法手术，同时手术的痊愈性也很小。北方需要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化疗，他的身体很快就枯竭下去。他为买房和好日子攒起来的基因也一日日地枯竭下去。他的眼窝陷地很深，视力也仿佛衰退了不少。医院里总还是传来不少的哭闹声，他总会在这时候感到更悲伤，想到女儿哭着皱起眉，他的心口就不住泛疼。
他明明比起以往更加努力了，可为什么努力的结果是要他得这种要命的病。他想到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人哭，南方、母亲、小妹，甚至还有父亲和哥哥们、岳父母们以及那些虽然不多但是疼爱他的朋友们。
他不想让任何人哭，所以他得先自己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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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快五个月的时候，北方的病无药可医。父亲和哥哥来接他回到黄土地，他说服南方陪他回去度过最后的时光，落叶要归根。火车在路上奔驰地时候，他看见视线中从绿色到黄色地景象，孩子在一旁难得睡得很香，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还没满30岁，在人生最好的年纪，怎么能从苍翠走向昏黄。
南方哀伤地问他，“你在想什么？”
北方摇摇头，“没什么。”
南方无奈地闭起眼睛，“你总是什么都不说。”
北方看着南方的脸，车窗外的日光在她的脸上跳跃。她还是那么好看，却要跟着他在这趟路途上受委屈，他开口，“孩子到时候由你来决定，你往后还是要好好生活.”他看见有泪水从南方的脸上留下来，没有帮她擦掉。他知道往后的路上他没办法陪她继续走了，只能心里一遍遍念“对不起，对不起。”
接下来的岁月中，他总是看到很多人在他的床边哭泣。有时候身体疼痛的厉害时，母亲会背过身去。女儿还是那样瘦弱，喝奶粉调理后也逐渐开始有了变化。渐渐地还有了笑容。
女儿很聪明，八个多月的时候就会说话了，她第一句会喊的就是“爸爸。”南方有时候帮他翻身、擦身体、叠衣服的时候，女儿就坐在旁边，“爸爸，爸爸。”有那么几天，他的身体确实短暂地变好过，他也以为能这样等待女儿长大，等待身边的人擦干眼泪。
可每一次身体的疼痛总是会将他拉回现实。他已经没法消化，连进食也成了困难。在生命最后的那几天里，他有时候会做梦，梦到年少时丧命的朋友，笑着向他挥手。他在梦话里喊，“我还不能走，我的女儿怎么办，南方怎么办。”后来他也能看到很多个曾经的画面，他连着两三次高考成绩不如意，厌恶自己抱着全家人的期望却没成功、他的手开始只要写字的时候就发抖、他不能再继续上学、他也想随便找个人结婚想要快点赚钱……他看见父亲的奔波疲累看见母亲的悲伤、看见自己在那个冬日的夜晚蹲在叔父门外冻了一夜没进门、看见那些人对他拳打脚踢、看见叔母骂叔父的同时也揶揄他……他看见很多，后来变成南方哭泣的脸和女儿皱起的眉头。
女儿十个月，他离开了。那天很多人都哭了，唯独女儿躺在他身边睡着了。醒来时也没有哭，喊了一声“爸爸”，再没有回答。
女儿一岁，南方离开了黄土地。女儿已经可以扶着窗台跌跌撞撞地走路，南方和她告别的时候，她还没学会喊妈妈。
南方还要继续生活，她走过北方曾经走过的路，眼睛哭得红肿。可是她无能为力，北方生病后，她们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北方相信自己的母亲，南方也相信她。她哭着和女儿告别，“你再等一等，妈妈会回来接你。”
女儿眨巴眨巴眼睛，皱起眉头。
谨以此篇献给我的父亲。
完
你好，谢谢你。
——幼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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