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幼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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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火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
这两年好像总是知道这样一个结果要来，所以那通等待着的电话变成微信提示音里一句轻飘飘地的结束语时，预备好的悲伤来得比我想象中要晚，被裹住的情绪等翻完了萤火所有的朋友圈后突然全部随着尼古丁烟消云散了。
她应该看到了昨天的落日。
记得那时候我总跟萤火说，逼仄的视距导致我总是没办法好好欣赏一次日出或晚霞。我想被什么点亮，即便是短暂地照耀，也相信那种抚慰过我脸庞的温度足够我回忆一生。所以我们约定好，要去那座纯净的城市里让自己变得透明，要去砸开自己身体内部的墙，然后迎接着朝阳，在日头正高的时候暴晒，熄灭我们所有的腐朽不堪。
“还要加上一点。”
“加什么？”
“我体内的这些坏透了的细胞。”
我们没在一起看过日出，她住的那间病房没有有关外面景色的窗户，我抱着一束开得正好的桔梗挤进住院部电梯门的时候，看见一只沾满血的手正从一个担架上无力地垂下来。两年后我还是记得那一幕，像得到某种生命的启示，令我惊惧。见到萤火的时候，她用一只手敲击着手机屏幕，小拇指轻快地弥补暂时帮不上什么忙的左手。我本欲想找个花瓶将花摆起来，却又担心她因我这种殷勤的方式产生厌烦的情绪，我听到自己打招呼时颤抖的声音。她倒是笑着不以为然，“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花。”
顿时觉得脸上发窘，有什么炙烤着，热得发疼。她继续道，“你这样是真把我当成病人了，来，你看！我什么事都没有，挂个水而已啦。搞的这么煽情。”林阿姨推着小行李箱走进来，顺带着的，还有一架折叠床。我知道那是陪床家属必备的功课。
然后我就哭出声，不由自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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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在她病房里沉默地渡过了两个多小时，她一直在刷着手机里的短视频，或者打开微博看些新讯息，一句话都没跟我说。林阿姨进出好几次给我腾空间，她以为叫我过来陪陪萤火，她的女儿也许心情会变得舒畅些。可这样尴尬的局面也是在她的预料之外的。林阿姨就坐在靠近门边的小椅子上，一次次地削苹果，切成块的苹果在我眼前变成石头，跌进我的心里。
越垒越高，重重地压着呼吸。
我还是忍不住开口了，“萤火，手机还有电吗？”
她连头都没抬，反倒是笑出声，响亮的格调跟那个寂静的空间格格不入。林阿姨起身进了病房的卫生间，留下我来不及遮掩的情绪和萤火莫名其妙的大笑。
“萤火，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我的眼神没有离开过她，心里怎么想嘴上也随即说出声，有些委屈憋在胸口，哪怕是生病的萤火，我也不能接受她的漠视。我害怕那种忽略和冷冰冰。
“我也不想得这个病。”她终于开口了，“但已经得了，你也知道，你们都知道，我妈都水滴筹了……”
“萤火，我真的害怕。”
她终于迎上我的视线，我看到那双眼睛里充满不解和愤怒，最该害怕的人还在刷着抖音假装坚强，我却要假惺惺地抢夺她的台词。那天直到她哭出来我都没敢再去看看她的眼睛。上天总是不公平的，萤火比我有天赋，比我生活得幸福，比我得到很多的爱，比我值得活更久，可健康无碍的人是我。
后来不久，萤火还是争取到了自己的方式回家，然后她打小写作业的书房就改成了画室。那幅落日就是她在那个房间完成并送给我的。在我和家里闹的最僵的时候，我站在萤火家楼下跟她说，“如果可以，我真的愿意替你去死。”
“可我希望你好好活着。”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却在那一刻让我看见她穿过我心里的围墙，进入了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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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阿姨不知道的是，她叫我去医院陪陪萤火的时候，我们的感情早就冰冻了。大概是与她的成长过分熟悉，所以在相处间还是忘记了边界，用最狠的方式戳到了不能原谅的伤口。只有看着对方血流不止的疼痛，才能减轻对彼此无法抵挡的在意。
直到她两个周没能出现在学校，直到林阿姨打电话告诉我萤火生病。那一刻我害怕了，我害怕那些血迹会消失，我害怕她不再戳痛我，我害怕她不能再用我那些肮脏的秘密攻击我。重要的是，我害怕她离开我的生命。
然后我就彻底变成一个人。如同她曾经说的，“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拥有朋友，活该所有人都离开你，都恨你。”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是变成一个人的人。两年后。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是个可以将闺蜜的性生活招摇着完全不在意讲出去的人。三年前。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是一个骗了所有人的虚荣的骗子，是被萤火戳中了我犯贱还不敢承认的人，是一个小偷，是一个可以以死相逼只为要钱的人，是一个为了利益连唯一的朋友都可以出卖的人。
萤火的父母到今天都不知道我的不堪，他们一直以为我出生在一个好家庭，拥有好的教养，没犯过什么错也没什么陋习，除了打扮上不像个乖乖女，但瑕不掩瑜，他们眼里我还是一个好女孩。所以萤火生病这两年来，我成为了唯一有资格可以单独带她出去的朋友。
我们从来没有一起看过日出，但她送给我一幅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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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火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
我预约了周一的全身体检，是她曾经要求的，她说，“一年要做两次体检，不要等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遍布你的全身，你才知道那东西会要你的命。”她还说，“我们约个时间，一起看日出。”
我心里的围墙又筑了起来，但我的生命里变成两个人。
完
你好，谢谢你。
——幼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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