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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纪刚:送军马(三)【伊犁老故事】

 1296 

2020 下卷 1209

“伊犁老故事”(1296)

      本篇真实地记叙了作者1969年亲历的为部队护送军马的往事,作为翻译,作者和部队官兵、牧工70多人,在马背上行程2000多公里,用时47天,将3600多匹军马送到乌鲁木齐火车站。路途艰辛,险象环生,故事精彩,情节生动,文笔细腻,可读性强,具有鲜明的年代感,在“昭苏岁月”微信群刊发后获得一致好评。本平台将分六期发表,以飨读者,这是第三篇。

——编者:邹学普

王纪刚(左)与朋友在喇嘛庙合影

送  军  马

(三)

原创:王纪刚

十四、突遇泥石流

马队浩浩荡荡持续北上,仍在无人烟山地中穿行,7月22日路经一段地势平缓的山梁时,从山梁上看到远方地平线上的草地上有一行动物从西向东移动中,经千里眼的牧工们的辨认,是一行约有三四百只的黄羊群在迁徙中。走在最前方的,是一只长着弯型向后旋转巨大犄角、身上浅黄中带有棕灰色条斑纹的头羊。

灰旱獭(李维东 供图)

马群的光临,打破了这一片山野的寂静,旱獭从洞口,从窝穴边,踮起两只前爪站了起来,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朝马群的方向张望,灰色的野兔也被众多马蹄敲地的振动惊吓得四下逃窜。

头羊隐约听到马群的嘶鸣和地面传来阵阵行走的隆隆声,加上小动物的骚动,都传递给它不安的信号,它出自于本能和作为头羊的职责,立即警觉地竖起双耳,急速跳跃飞奔起来。羊群紧跟其后,首尾相接,瞬间一道烟尘腾起,牧工们趁机从山梁上“噢,噢”地嘶吼着为黄羊飞奔加油。黄羊群闻吼声跑得更快了,几分钟后,黄羊群渐渐地远去,身后只留下一条烟尘飘带,渐渐地向空中散去。

北山羊(李维东 供图)

马队越过山脊,顺地势向山谷中行进,逐渐接近谷底。几天来正赶上山谷夏季雨季,山谷中征途的人们在当晚宿营时,非常谨慎地选择扎营盘的位置,几经比量,选了块地势较高较平坦的阳坡地。到了晚间开始落雨,到午夜时分雷鸣电闪,瓢泼雨越下越大,渐渐积水飙升,山洪开始下泻,不知是谁最先喊了一声“帐篷进水了!”

在扎帐篷时要预防到下大雨或山洪下泻,所以围绕帐篷已筑起了大半圆圏的土堤和排水沟,无奈雨太大,山洪来势凶猛,水还是冲进了帐篷。大家闻声一骨碌爬了起来,一部分人跑出去冒雨加筑防水堤,一部分人快速捆绑行李离开地面,忙活了个把小时,才算理出眉目。大家背靠背坐着,有的抽烟,有的打盹,等待着天明。

第二天近中午时分,马队走到山谷的一道路口时,眼前的景象把大家惊呆了;山体大滑坡,奔流直下的山洪像一把擎天利剑把高耸的山体削平,参天大树、植被、房屋般巨大的山石,统统被推到谷底,稠糊粘状的泥浆裹携着沙砾,夹杂着大大小小的石块,有的石块锋利异常。泥石流还未完全停止倾泻,边缘地带的泥石流浆还在朝前涌动,泥石流已将谷底填满,通道堵死,无路可走。更令人烦恼的是马队丧失了前进的方向,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这样的情景来得太突然,让人始料不及,人马被困,进退两难。

山体滑坡 (编辑网摘)

马队领导们纷纷驱马向前,察看地势,研究对策。此时虽是中午时分,但天色非常阴沉,风中加雨,吹得雨衣掀了起来,雨水在风力下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睁不开眼睛,牧工把这种风雨叫“白毛刀风雨”。

幽深陡峭的谷底在层层树木的掩映下本就是阴暗潮湿,加之天阴大雨更加黑洞洞的满目疮痍,阴森森的一派肃杀。眼前景象使人感到恐惧,更加担心的是如果雨继续下,可能会有更大的泥石流倾泻,顿感此地不可久留。打前站人员在领导带领下,当即在边缘地带探测泥石流深度,寻找便于走出泥石流的小径。

向导和打前站牧工在泥泞中蹒跚跋涉,用削尖的树杆做探杆,几个人踱来踱去,一个个滚成泥蛋人,只剩下两只眼睛和一口白牙,但在他们的脚下终于趟出一条摆脱泥石流的小路。

行进中的马群(王民斌 供图)

马匹在泥石流中行走,远比在湿地中行走困难得多,泥浆有很强的向下吸附力,每拔出一条腿朝前移动一步都十分费劲,再加上马蹄、马腿在大小石缝中伸缩移步,时不时会被石块卡住,很多马匹腿部或蹄冠部被石块、石片割伤流着血。大家见状不敢促马快行,纷纷放松马缰,让马凭着感觉走。马匹艰难地迈着腿,口中喘着白气,不知是雨水还是出的汗,马儿浑身淌着水,但可以清晰看到的是丝丝的白色水蒸气从马身上冒出。

辎重的驮马由牧工牵引着走在最前端,我的乘马走在辎重马后,我的“特尔巴它”四肢插在泥浆石块中虽然显得很吃力、蹒跚,但我能感到它的稳健自如。心中自然减少了提心吊胆的压力,感觉被放开缰绳的它好像明白主人的心思,紧跟在辎重马匹的身后,小心谨慎地移动着自己的步伐。

母马进入泥石流后不久,先是有些小马惧怕慌乱,接着便是乱了阵脚。说起来年幼的母马有它先天性的弱势,首先身材矮小,体能较差,其次生性胆却,一旦碰到险情就会惊慌失措,不能自控,有慌忙中扎堆的习性。

走在前端年幼母马看着流动的泥浆就心里发怵,恐惧之下停止了脚步,接着转身朝回走。后面的母马不知情继续前行,前后相撞,转眼间母马挤成了疙瘩。在相互拥挤中,众多母马因四肢移动受阻行动困难,被挤倒在泥石流中,瞬间挤压踩踏纷呈。牧工和战士看在眼里心急如焚,虽尽快疏导,但无奈马四肢像被上了枷锁,在泥石流中行动缓慢。

行进的马群(邹学普 供图)

老牧工蒙布尔在关键时刻又使出了杀手锏,抛出了套马索,套住跌倒马的肢体,将其逐一拉起,使其跟上前行的马匹……马队渐渐地恢复了原有的秩序。

此时,忽然发现仍有一匹母马倒卧在泥石流中,它在极力挣扎试图站起来,它那焦虑的神色,马头不停地扬起又无力垂下,目送着伙伴们一批批离开,它不想孤独地躺在这里,害怕留在这静籁恐怖的地带,它想尽快地追上前行的伙伴,永远和它们在一起。

当蒙布尔靠近它时,它像看到了救星,努力抬起头向蒙布尔投去企盼的眼神,发出求助的悲鸣。它多么希望蒙布尔也能像对其它伙伴一样,在生死关头对它施以援手。

蒙布尔和牧工卡德拉乐、卡扎克拜三人合力将它拖拉出泥潭,并放到一块干地上。他们试图帮它站起来,几次合力往起抬,但它只能抬起头,四肢试图伸着蹬地,但身子丝毫不动,身子重得就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沉甸甸的毫无反应。蒙布尔凭他多年的经验,很快判断出它的腰椎折断了,它已被无情地剥夺了此生再次站起,再获新生的机会。

人们看到它那么年轻,且已身怀六甲,就要做妈妈了……一个月来它辞别出生成长的故乡昭苏草原,随同伙伴跋山涉水,风雨兼程,行走了三十天,一千多公里的路程,此时此刻绝望地倒在这里,就要和大家永别了……

马也有智商,也有肢体语言,也会用不同的嘶鸣声,表达心意传达信息,马也会悲伤心痛到流泪。

只见它焦急痛苦地挣扎着,求生的欲望驱使它再次顽强地扬起头,四肢尽量地蹬地,渴望站起来,但一切努力显得那么徒劳。它发出阵阵悲鸣,似乎在向人们做最后的求助,也像向渐渐远行的同伴们做最后的道别,眼睑上流出了眼泪,滴答滴答向下滴落。

黑幽幽的谷底,天色变得更加暗淡,今天突如其来的一连串打击,加上恶劣的天气,人们心情压抑到了极点。一向爱说爱笑、满脸阳光的英俊牧工小伙子卡扎克拜,我们的“阿肯”,今天虎着脸,不愿多说一句话。

赵科长和兽医叶医生赶了过来,经与蒙布尔等人协商,一致认为这匹母马正值青春期,体质强健,只因腰椎骨折不会死亡。只会被长时间饥饿或遭受到其它野兽攻击而死亡。为了减少它长期疼痛折磨和难挨的饥饿以及临终前的恐惧,决定在此时结束它的生命。

这个任务交给牧工卡德拉乐来执行。卡德拉乐是个三十多岁老实善良的人,听到领导的交代,他沉着脸默默无语。只见他拿了一片白色毛毡搭在肩上,手握利刃朝母马缓缓走了过去。它先把毛毡铺展在马身子前,然后跪了下来,双手伸展平端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词。祈祷后,最后一次深情地俯身抱住马头,双手轻轻抚摸着马脸,眼中缓缓淌出热泪。刀锋朝马颈动脉割去,血,鲜红的血,冒着热气,像涌泉一样喷出,母马的心脏随着血液的流失,剧烈地收缩,它的四肢也随心脏的加速收缩,而拼命地抽搐,渐渐不动了……割断的喉管,仍然冒着血泡,而它那挂着泪珠的眼睛仍然在圆睁着。

卡德拉乐把那片白色毛毡轻轻盖在它的身上,好像生怕不经意间把它惊醒。

其他牧工已搬来石块纷纷压在它的身上,我不忍心看完,急忙转过头去,因为我的眼睛早已被泪水模糊不清,在常人看来那是马,在我们眼里它们都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心肝宝贝!再硬的汉子内心也有弱柔的一面,这一切来得这么唐突,这么血腥,但这更应该被看做是闪烁着人性的慈悲,人性的爱。

十五、峰回路转

马队因突遇泥石流几经磨难,从边缘地带滚打摸爬地走了出来,但已迷失了方向,别无选择,只能顺着山势向东迂回,边走边辨认方位,寻找朝北方向的路口。此时不是摸着石头过河,而是顺着山势摸索搜寻朝北的通道。

此地山势不是很高,山梁也较平缓,海拔两千多米的山体上长有松树和白桦类落叶林,绿色的植被沿山坡弯转向东延展,山坡下弯弯曲曲的清澈小溪潺潺流淌。雨停了,乌云慢慢散去,蓝色天幕开启后的太阳像个害羞的小女孩,遮遮掩掩露出半个笑脸。 

行进的马群 (邹学普 供图)

此时最为焦急的是向导,当他看到马队长长的队形在山地里漫无方向感地转来转去,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看到大家因迷失在山谷中的焦急神色,深感自己肩负的责任重大,因自己未能尽职而深感内疚。天气并不炎热,但走在最前头的他,红彤彤的脸上已挂着汗珠。顺着山势朝东走了30公里,天色渐晚,仍没找到朝北的出口,马队只好宿营,一夜无语。

第二天清晨,太阳早早露出了笑脸,马队继续顺山势东行,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七八公里的行程,终于看到朝北的豁口,向导喜出望外,急匆匆率队进入豁口北走,走了三四公里后山势转向东,又走了几公里后山势转向南,几乎朝相反方向走,向导觉得不对劲,让马队停止前进,自己策马翻上一个高岗左右瞭望。越看越不对劲,策马返回气急败坏地抱怨道,胡大(老天爷)真是捉弄人,我们进了“箩圈阵”!

果不其然,当我们再走了三四公里后,又回到原先的入口处。面对空喜欢一场的人们,沮丧自责的表情都写在向导的脸上。此时赵科长的心情其实比谁都着急、压抑,但他仍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面带笑容地对向导说:“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给你关上一扇窗子,但又同时会给你开启一扇门,不急,不急,总会走出去的!”

大家重新调整心态,改弦更张,硬着头皮,稳下心气儿,继续沿山势东行。又走了20多公里后,山势明显开始变矮,地形变缓变开阔,走着走着眼前呈现一片像昭苏一样的高山草原景象。盛夏的坡地上长满青草,一片片开有紫色小花的野苜蓿夹杂其中,一阵微风吹拂,掀起阵阵波浪,远远望去绿色葱葱,浩瀚无际。

马队走到这,如同到了天国,马儿实在经不住这嫩草、野苜蓿的诱惑,极力挣脱马叉口的拉扯,强忍嘴角被叉口挤压的疼痛,一头扎进草地大口大口地狂吃起来。

多少天来,马儿也是处在半饥饿状态,付出着力所不及的体能,透支严重的马儿看到这久违的鲜嫩多汁的草,久违的开着紫花鲜嫩的野苜蓿,对它们来说,无疑是天上掉下来一个大馅饼,饥饿中的一顿盛宴。

草原上的马群 (邹学普 供图)

人们不忍心剥夺马儿这么一点点希求,纷纷下马摘掉马嚼子,想让马儿吃个够。但马儿处在急于吃草的强烈的亢奋中,对人们的善意关照并不领情,想极力摆脱人们的干扰,一边从人们手中尽快脱掉嘴里的嚼子,一边更迫不急待地大口大口咀嚼起来。

人们见状唏嘘苍天的造化,感叹老天爷捉弄了我们,同时老天爷也恩赐了我们,这仿佛都是天意。

在没有接到任何指令的情况下,大家不约而同都放开缰绳,让马儿钻进草地撇开嘴巴尽情地吃个饱。转眼间,几千匹马密密麻麻散布在这块广阔的草原上。蓝天白云下,静悄悄的山野,温暖的阳光,只听到穿翔在云层中百灵鸟的歌唱和马儿低头吃草的声音。人们趁机下马喝水吃干粮,席地而坐抽起烟来,年轻的牧工小伙干脆把自己放平躺在草地上。

人马休息后继续上路,又走了15公里左右,前站人员发现一个朝北的开阔山口,待走到入口处,向导和牧工发现有马蹄踏出的沟痕。只见向导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立即策马朝北山口奔去。越朝里走地势越开阔平坦,在转过两个山弯后是一个山坳,在山坳里的阳坡处筑有依坡修建的一排木屋和比邻木屋修筑的牲畜柵圈,有牧区生活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处冬窝子(冬草场)。

向导急于知道究竟到了什么地方,并弄清前行的路线、方向。他独自走进里面想问个究竟,走进木屋后,只见屋内堆放些杂物和工具,空无一人。接着又顺木屋侧面的斜坡向上走,想转到草垛的后方看看是否有人在山坡上打草或垛草。当他走到草垛的拐角处,突然与两头专注偷吃垛草的野生大马鹿撞了个正着。这个冷不防地突然相遇,让两只大马鹿惊恐不已,立即低头扬起锋利鹿角做临时攻击状。向导在毫无戒备下突遇马鹿,不由倒吸一口气,打了个寒战,他深知马鹿的攻击性,这正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

冬窝子的木屋(张光辉 供图)

向导是个近五十岁的老道猎手,凭借多年与野兽打交道的经验积累,有良好的心理素质。他稳定心神,没有露出惊恐,没有后退,反而弯曲腰身,迅速转身做出一个夸张的飞腿动作。马鹿见状,唯恐对方继续展开攻击,立即转身一个助跑腾地,一下跃起,从近两米高护栏上腾空飞跃出去,逃之夭夭。

这时向导大喊:“有人吗?有人吗?”无人应答。虽没找到人,但冬窝子的出现告诉向导,马队再次走出无人烟区,朝北通经冬窝子马蹄踏出的牧道沟痕,就是通往“罗马”的条条“大道”之一。敢问路在何方?路,就在脚下。

十六、柳暗花明又一村

向导满怀信心在前带路,顺着马蹄踏出的向北的牧道沟痕进发,展望前方,周边都是平缓的山坡地,有打过草的痕迹,人们紧张的心情渐渐有所缓和,循径寻去,一路顺畅。

次日途中,在平坦的山坡地上,总算看到了马拉割草机和头披白毛巾(擦汗水,防日晒)、手持长木柄扇镰的打草人,以及用钢叉往马车和拖拉机上垛草忙碌着的人们。这些牧民看到马队的路过,十分兴奋。有些放下手中的活,跑过来张望着,不时指指点点,看到如此浩大壮观的马队,个个瞠目结舌。

悠闲地马儿和牧民(邹学普 供图)

有些十分热情地和我们攀谈起来,打听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经交谈,他们告诉我们这里是乌拉斯台地域,继续北上约两日路程可抵达乌拉苏台。那儿距216国道很近。喜闻此言,只有几经在无人区中懵懵撞撞终于走出来的我们,才能体会到其中的焦急和期盼。那种冲动,那种欣慰,就好像胜利就在眼前,正可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途中的波折层出不穷,正如常言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月来的征程,很多马都打了背,尤其驮马更为严重。所谓打马背,意为马背部经长期负重,在重物挤压、摩擦下,久而久之出现创伤。尤其在抵达宿营地后,马匹在浑身热汗时,被突然取下重物,此时重物压着背部部位的毛细血管充血比其它体位数倍膨胀,突然的冷却迫使背部膨胀的毛细血管快速收缩。日复一日如此反复,造成背部毛细血管瘀血、破裂。外观症状是背部肿胀起包,出现创口,大面积溃疡、流脓、流血,溃疡部严重可深达数公分,马儿痛苦异常。每当往背部放重物时,就要又蹦又跳,又踢又咬,拒绝负重,严重时可造成败血症乃至死亡。

更为严重的是,很多马蹄的冠部,经沼泽和泥石流石块的割伤,现在已发展到溃疡、流脓、流血的地步,一步一跛已影响行程。如果症状得不到控制,马蹄蹄壳将会烂至脱落,后果不堪设想。兽医叶医生和牧工深谙其中的厉害,不敢怠慢延误,他即向马队领导提出,要休整一日,做彻底治疗的要求。

领导经研究决定,马队抵达乌拉苏台地段后,在公路道班房附近择地扎营休整一日,为马治疗。另一方面电告给养军车在乌拉苏台道班与马队接应人员会合。

抵达乌拉苏台后,兽医、牧工、战士编组,用高浓度的碘酊对流脓血患部清洗或将碘酊直接深部注入,这种疗法简单快捷,疗效也颇为显著;被放倒的马匹四肢被捆绑住,强行手术,或用伸进掰开的马嘴里强行向马胃里灌药,人们忙碌着,甚至小跑着工作,大家知道只有一天时间,把这些病马处理完不是件容易事,叶医生提示着大家,要赶在天黑前把该治疗的马匹争取处理完。

忙碌着的人们当然不会忘记当天晚上要打牙祭,也会时不时地关注炊事班的动静,特大铝制行军锅里煮着肉,时时顺风飘来阵阵肉香。但牧工们对长期喝不上奶茶,沾不上酥油,吃不上馕经常抱怨说“头痛”,二十多岁的牧工小伙大部分是新婚燕尔,都没有离开过家乡,离开过亲人。这些年轻人一个多月中吃的苦、受的累、遭遇的险境,是他们从未经历过的。这种军旅、军事化生涯他们极不适应,备感压抑,想家想老婆的思绪在他们之中慢慢滋生,这为日后的牧工风波埋下了伏笔。 

野炊(编辑网摘)

距离公路很近的乌拉苏台镇,有从乌鲁木齐、喀什往来的车辆,司机传送的油印小报、传单随处可见,在商店、餐馆、邮电所、小旅店里都能知道乌鲁木齐等地发生的事件。

一个多月的行程中,我和战士们相处彼此也熟悉了,大家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很快达到无话不谈的程度。当晚饭后,太阳还高,天色也亮,大家辛苦了一天,乐得坐在一起,一边休息,一边喝水,天南地北地聊着各自家乡的轶事、风土人情和见闻。

十七、穿越216国道

马队在乌拉苏台休整一日后,继续沿着216国道北上,在向导的带领下,于次日沿着马蹄踏出沟痕的牧道走到一个岔路口。向导指着这个岔路口向我们讲解说,马队即将从这个岔路口穿出去,然后踏上216国道,在国道上行走约200米后,再从国道右侧岔路口穿出,这样就圆满完成了穿越国道的过程。

进入岔口顺马蹄沟痕的牧道短暂行程后,顺着向导所指引的方向望去,这里的国道是在陡峭的岩壁上开凿出的一条凹入的豁口式崖壁上的公路。里侧顶部是崖壁,外侧是陡峭悬崖,人们望着这条崖壁上的通道上下两端,从石缝中顽强长出横向伸展的短树干,它们枝叶茂密,展现出无限的生命力,为光滑陡峭的崖壁点缀了一些绿色斑点。国道就像从陡峭光滑的崖壁上刻画出的一条无限伸延的长线,有些通道岩壁上端还飘荡着当年开凿者残留的巨大绳索,在晨风中荡来荡去,似乎诉说着当年开凿者的艰辛,人们依靠悬挂在陡峭崖壁上的绳索完成作业,用钢钎凿洞,一点点爆破,最后凿出了一条空中通道。在晨曦朦胧中,仍能看出它的天险和壮观,崖底下的无名墓冢,说不定就是当年牺牲的开拓者。

向导选择这样的路线,一是为避开国道右侧崇山峻岭的攀爬,二是为追逐国道左侧悬崖下坡方的水草。从这里插进国道的另一原因是,踏上国道后再行约200米处,国道左侧峭壁上出现一个断裂带,在断裂带侧右前方山势变缓,在此位置上有一个岔道出口,横向穿出国道,顺山势向下倾斜的羊肠小道,是畜群积年累月踩踏出来的牧道。

马队为第二天凌晨翻越国道,当天下午提前扎营,安锅做饭,人们早早休息入睡。半夜时分,人已起床,马已集群,人马顺牧道向国道岔口方向行进。马队在凌晨4点进入国道时,星星还挂在天际,东方微微发亮,露出点点的鱼肚白色,国道上空荡荡没有一丝噪音,只听出马蹄踏地的嗒嗒声。为确保马队顺利翻越国道,打前站的战士分成两组,每组三人。第一组从左侧切入口处之外前方50米处设卡,拦住从南疆线喀什方向来车,第二组从右侧出口处五十米开外设卡,挡住从乌鲁木齐方向来车。马队仍按兵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常规,走在最前方的自然是负重的辎重马队,其后按纵队序列依次而行。

当马队通过三分之一时,开始看到喀什方向有货车驶来。当卡车引擎的隆隆声传到设卡战士的耳朵时,战士摇动手中的红旗,卡车减速停车,司机见状都很配合,纷纷停车、关灯、熄火等候。又当马队通过二分之一时,从乌鲁木齐方向传来卡车隆隆的轰鸣声,随后从国道的远端看到扬起的灰尘,和越来越清晰可见的车款和车型一致的车队驶来,待靠近时看到崭新墨绿色的解放牌卡车的车身上有白色“喀拉昆仑”字样,这是驶往喀什口岸援助巴基斯坦的“援巴”物资车队。当设卡战士向他们示意停车、熄火,请予配合时,他们似乎没有反应,好像什么都没看见,态度傲慢,继续越过设卡,朝马队逼近。

让路的汽车(编者网摘)

从昭苏草原走出来的马群,都是草原上生长的生马蛋子,从没见过世面,当轰轰作响的墨绿色铁怪物射着两道白光,仿佛是个两只发光的大眼睛的猛兽向它们逼来,如同遇到狰狞的魔鬼,顿时吓得魂飞胆散,掉头就朝回跑。后面的马群没有退路,在狭窄的国道上立刻挤成一团,边缘的马匹被突如其来的冲击猝不及防地挤到悬崖陡坡边上,马蹄下的石块哗啦啦纷纷坠落下崖底,马匹坠崖迫在眉睫,顷刻之间人马大乱。

见状我十分恼火焦急,只觉一股热血直朝脑门上冲,不顾一切地策马直朝卡车冲了过去。我的“特尔巴它”不愧是训练有素见过世面的战马(它能按指令快速卧倒,在它身上可托靶射击而浑然不动,它能在战车中迂回奔跑不惧),它一个箭步就冲到了车前,我一抖缰绳猛地向上一提,它立刻带着惯性两前腿双双蜷起竖起前身一嘶长鸣,刷地一下站了起来,然后一个原地转身,冲着卡车叭地一声落下停在车前,我双目圆睁,怒视以对,大吼:“停车!熄火!”那边的战士也已打开枪机保险,拉动枪栓做射击状,并做最后大声严正警告,如不立即停车熄火就要打爆轮胎!

这些撒野惯了的司机见我们动了真格的,有些出乎意外,也怕惹出乱子,随即停车,熄火,关灯,但嘴里仍不示弱,“有什么了不起,老子见得多了,呈什么凶……”

惊恐的马群渐渐平息下来,在战士和牧工的调理下,马队又逐步成形,缓缓地按顺序走了起来……

马队通过216国道时天色已亮,向导在前,顺着牧道沿山势向朝北下坡方向前进。凌晨寒气袭人,在紧张的气氛中人们忘却了寒冷,这时才似乎发现升腾的气体在向上漂浮中变成了白雾,像白烟一样在周边的上空缭绕,我们像在云中穿行!

居高临下,望见山涧中溪水清澈,潺潺流淌,稀疏的草地泛着灰黄色,矮矮的灌木丛夹杂在堆堆的乱石之中,小小黄色、紫色野花点缀其间,一抹朝霞露了出来,我们迎着晨光渐行渐远告别了216国道。

2015年11月15日于澳大利亚悉尼

(本期图片除署名外均为作者提供)

请看第四篇,共六篇。

 作者简介:

王纪纲,男,1945年生人,满族,北京人。在北京读的高中,后就读于新疆伊犁师范哈萨克语大专班。再教育在伊犁昭苏县三公社,后任昭苏一公社秘书,四公社党委副书记,县工交局副局长(主持工作)。1984年移居澳大利亚悉尼,创办园林设备及园艺产品进口及制造实业公司(实业)。

本期编辑:邹学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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