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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兴一觉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伸了个懒腰,感觉回家真好,太放松了,走进厨房,高华给他留了早餐还没凉,他狼吞虎咽吃了一口。
开始整理自己收集来的资料,他列了一个大纲,把前进乡各个自然屯的风土人情都归纳出来,然后又把各种贫困因素列出来,忽然一拍脑门,想起了牛恩田的谷子。
他马上穿上衣服下楼,去了趟农科所,带着两个科研人员再次下乡了。
是的,有些事情能等,有些事情不能等,他想起牛恩田那双渴望的眼,那双求助的眼,他怎么忍心去辜负呢?
假如自己不亲自陪同,也是不放心的,农科所的科研人员虽然也会偶尔下乡,可是,他们会不会保质保量地完成任务,给那个年轻人一个满意的答复,都是未知。
所以只有自己亲自督办,他才放心。
这次他走的急,亲自开了车,带着两个技术人员走的。
牛家沟太远,一路颠簸,他打电话为两个技术员争取了补贴,跟着自己出门办事,不能让手下人太憋屈,以前他在兰河支行这么做,现在也是。
两个技术员中,一个年龄稍长,姓胡,40岁左右,留着平头,嘴角带着玩世不恭的笑;一个很年轻,姓梁,据说才毕业,叫年长的师傅。
胡技术员并没有因为周兴给他们争取了补助而对周兴心存感激。
当时的情况是,周兴打电话给农科所领导,要两个科研骨干,马上跟着去牛家沟。
所长左右斟酌,派一个闲人胡清明和没有经验的梁英俊。
胡清明在单位是个刺头,屡次对所里的工作横加指责,所以,晋升加薪,都没他什么事,好的差事自然轮不到他,他也就混日子了。
领导从来不会把肥差拍给自己的,胡清明非常清楚这一点,果然,跟着新县长去那鸟不拉屎的牛家沟,那个县长还卑微地自己开车,心想,凑合完成官差吧,这不过是新官上任烧三把火,某些人要捞点政绩而已,你县长再牛,我也是和你隔着十万八千里呢,没必要巴结你。
一路上,都是周兴没话找话,问农科所的具体工作,问假如提高某类作物产量都有哪些办法,还问本地土壤适合什么作物,为什么?
这十万个为什么,让新毕业的小梁脊背直冒冷汗,而胡技术员,手上夹着烟,吞云吐雾,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着,看似简短,却非常到位。
“胡师傅,你就是这片土地的百科全书啊!”周兴赞叹道。
“没有用的书,现在谁还看书啊?”胡师傅自嘲道。
“我师傅年年在一级刊物上发表文章呢!”小梁见缝插针道。
“确实厉害,有空我要拜读一下大作!”
“没用的,文章,只是文章而已,纸上谈兵!”
胡师傅又说。
周兴暗忖,这也是个怀才不遇的主。
到了牛家沟已经是下午两点,顾不得吃午饭,周兴直接把两人带到牛恩田家。
牛恩田可真是喜出望外,没想到,县里来到干部,还真是说话算话!没几天就带人来了!
周兴让牛母熬了小米粥,煮笨鸡蛋给他们当午餐。
结果三人吃得舒舒服服,直夸那小米粥真的好香,鸡蛋的黄也是澄黄澄黄的,标注的月子餐呀。
饭后,他们带上一些小米,又随着刘恩田去了谷地,在那里取了些土壤的样品,然后沿途又取了其它地方的土壤样品,回到了前进乡已经很晚了。
在那里,周兴打听乡里最好的饭店,请两个人去大吃一顿。
在美食面前,三个人不再客气,经过一天的了解,胡清明对周兴的印象有所改变,觉得这个副县长挺踏实又挺有野心。
周兴又陪胡清明喝了点酒,借着酒劲,胡清明可就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他也曾是个热血青年,毕业的时候,也不辞辛苦到各个村屯去,收集了各处的作物品类,还提过很多次合理化建议,后来,那些建议也只停留在纸上,没有落到实处,或者有的落到实处,实施过程中也是不了了之,没有结果。
后来胡清明就被人冠以“胡闹”的绰号,没人理会他那些建议了。
周兴听着胡清明那略带嘲讽的回忆,心里很不是滋味,一个人的棱角就这样被世俗的观念磨没了,被一些人的不作为、懒作为磨没了。也许原本他可以大有作为的,可现在差不多成了一个闲人。
因为他不善于处理上级关系,就算他的业务很精通,每年在知名的杂志上刊发自己的文章,他也只能是个默默无闻的普通技术员。
周兴试探地问:
“胡师傅,假如我要求你们立个牛家沟小米营养成分研究的项目,你有没有兴趣接下来?”
胡清明看着周兴:
“你……确实想做?”
“当然!”
周兴递过来一支烟。
眼疾手快的小梁赶紧给两个人点上,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次的调研,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发生,他一整天象个海绵一样吸收着各种信息,听到周兴抛出来的诱饵,眼睛忽的一亮。
“……不是干不干的问题,这个问题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就看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了。”
“当然越详细越好!越权威越好!越深入越好!”
周兴有点激动。
“可是,你们这些当官的,今天在这儿,明天可能就走了,谁能说得准呢?”
“你怕朝令夕改?这块,你不用担心,回头我在县里申请把这个项目列入五年计划的重点项目,你就负责牛家沟小米营养成分分析和增产措施这块,其它的我来负责!”
“如果你这么说,那就干!”
胡清明忽然被激发了斗志,仿佛回到20岁,这些年他虽然表面上颓唐,可对专业的热爱始终未减,如今有人抛来橄榄枝,他岂有不接之理?
三只酒杯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极其悦耳。
这时走过来打扮入时的漂亮老板娘,非要感谢他们的光临,给他们敬酒,周兴一高兴,也没有推辞,一并干杯了。
可在包间外,正有个相机对准他们,镜头里,周兴挨着老板娘一起在举杯喝酒。
第二天,周兴一行返回县里,路上他又和胡清明详细讨论了项目的可行性,他让胡清明回去准备一个可行性论证报告。
两个人这一路上俨然已经成了多年的老友,相谈甚欢。
胡清明多年被压抑的情绪,借由周兴这个突破口得以酣畅淋漓的发泄。
而周兴,确实也从胡清明的言谈中看到了他的真才实学。也许,这就是一个默默无闻搞科研的人该有的样子吧?执拗、倔强、不谙世故,还会经常愤世嫉俗,总是不失那么一点天真,工作起来又很忘我。
胡清明对周兴的提议一口答应下来,小梁也跟着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毕竟刚出校门的大学生,还留着一股豪情万丈的气势,打算大展拳脚呢。
一切安排妥当,周兴一头扎进调查报告里。
高华面对这个工作狂,有点无奈,有点失落,她以为,周兴会看到她的变化,她衣服从内衣到外衣都重新换了。可是,没有,周兴还和以前一样,对她敬有余,亲不足,总有那么淡淡的疏离。
尤其这次下乡回来,只住了一个晚上,人又走了,只匆匆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是去牛家沟,没听她回应,就把电话挂机了。
可不管周兴如何对她,她已经决定改变自己了,此前,她太亏待自己了。
她听小吴的建议把原来那些老款衣服都淘汰了,小吴怕她冷丁接受不了改变,专门帮她挑选几套职业装,穿上显得人端庄秀美。
可是这改变谈何容易,穿着套装的第一天,原本她已经在家照了半个小时的镜子,可是一出门,她感觉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她看,她快走也不是,慢走也不是,一会抻抻衣角,一会翻翻衣领,简直手足无措,总象是被剥去了套子,自己在裸奔。
好不容易到了办公室,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过来。
“呀!高老师!鸟枪换炮啦?”
“呀!这还是高老师吗?”
“换风格啦,冷不丁,不习惯了呢!”
“这衣服很漂亮啊!”
各种阴阳怪气,分不清善意的夸奖还是恶意的取笑。
“高姐,对,就这个范儿!御姐范儿!下班咱们去买颈巾,配上这个小衬衣更漂亮了!”
小吴这是毫不掩饰地站在高华这边呀,高华顿时感觉到了支持的力量,想想自己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有什么抹不开的呢?一字一顿地说:
“以后,本尊!就是这个派头啦!”
一甩头发,夹着教案去上课了。
高华推门进入教室,教师里的孩子们一片“哇”声。
“上课!”
“老…老师好!”
看孩子们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自己,有人还交头接耳。
“我们开始上课!今天讲最大公约数和最小公倍数。”
高华才去写板书,孩子们就在下面交头接耳,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她的课堂历来以严厉著称。
她一回头,孩子们又都正襟危坐,她扫视一眼,叫起那个平时最老实的学生。
“张小苗,赵文卓在跟你说什么?”
张小苗脸红红的,看着同桌赵文卓,结结巴巴说:
“……说、说老师不一样了……”
张小苗还是没敢说。
“不对!他说男人婆今天穿胸罩了!”
后排爱告状的李宁宁忽然站起来说。
教室里一阵哄笑。
高华的脸刷地红了。她知道,自己改变才刚刚开始,必须面对各种来自外界的舆论和压力。首先,她就要面对这帮熊孩子。
其实她今天只是穿了件衬衫和长裤的套装,衬衫样式新潮一些,面料轻薄一些,隐约透出了些里面的文胸印迹,并没有什么不妥。
哄笑过后,教室里一片安静,那个叫赵文卓的男孩开始坐不住,低着头,红着脸,等着高华发威。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高华让两个学生坐下,也并没有批评那个赵文卓,也没有解释,而是继续讲课。
到将要下课时,高华说了一番话:
“同学们,老师在你们这个年龄时,也是个天真、烂漫的女生,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让老师成长为一个象男生的女生,现在,我又开始走在变回女生的路上了,我知道,你们背后叫我男人婆,也很害怕我,可是从今天起,教师要做回自己,不要那个男人婆的面具了,也和你们的妈妈一样,和大街上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女性一样,我要做个女性啦,请同学们接纳这样的高老师!”
教室里响起一片掌声,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
“这样的高老师更好看!”
“这样的高老师象妈妈!”
“我们喜欢老师变得漂亮!”
高华如释重负,她终于在孩子们的面前,树立了一点点作为女性的自信心,和早上上班时相比较,她又从容了很多,接下来她好像忘了别人的目光,忘了自己穿了什么的衣服,举手投足,自自然然。
小吴老师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毕竟,别人再怎么帮忙,如果当事人自己不努力,那一切也都是徒劳。
高华在悄悄的改变,周兴却埋头在他的报告里,他没白没黑地写了5天。
终于,一篇10多万字的调查报告初具规模,当他带着报告去见卢长明时,一些流言蜚语也正在滋长:
某新任副县长深夜入住洗浴中心。
某新任副县长利用手中权力低价收购农民手中贵重土特产。
某新任副县长偏远山区与漂亮老板娘喝交杯酒
……
小报写的有鼻子有眼,还配了照片,被人偷偷送到县市主要领导办公室。
卢长明接到市纪检委打来到的电话时,气得破口大骂:
“诬陷!造谣!无中生有!我以我的乌纱帽来保证,如果他周兴有问题,我这书记马上辞职!”
就在这时,周兴敲门了。
秘书示意周兴进来。
当周兴把一沓报告放在卢长明眼前时,卢长明看了一眼周兴,原本被晒得黢黑的大个子,又瘦了,还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不由得内心一紧,这个世道,想做点事情,怎么这么难?他内心心疼起周兴。
低下头略略翻了翻报告,就让他大加赞许了。
这是他看见的一份最详实的农村现状调查报告,有观点、有数据有事例。
“好!好!回头我认真看看,然后打印出来,下发给各个相关部门,其它乡也要按照这个模板,做个大调查!只有摸清情况,我们的扶贫工作才能有的放矢呀!”
卢书记对自己的工作给予了肯定,周兴自然高兴,他还有很多想法要和书记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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