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贫困学生募捐半年多，他受到了赞扬和鼓励，也听到了质疑的声音
如今学校管理部门将接管他发起的“微博募捐”公益行动
代荣柱：被误解和困惑纠缠的公益践行者
3月27日，都市时报曾以《大山深处的微薄力量 会泽山村教师代荣柱用微博为学生募捐的故事》为题，对会泽县雨碌乡盐塘小学教师代荣柱通过微博，为贫困学生募捐一事进行过报道。
4月7日，一位网名为“有书最美希望相随”的网友通过新浪微博发布消息：“乡里给代老师定了六宗罪：一、贫穷是普遍的，雨碌不穷，不能宣传贫困；二、私自修建围墙，开展作文绘画比赛；三、私自接受媒体采访；四、不好好教书；五、爱心捐款应由上级统一调配；六、做好事是为了包装自己。”微博最后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代老师顶住”作为结尾。
微博发出不久，便吸引了大量网友转发、评论。一时间，微博中所提的“乡里”—— 会泽县雨碌乡被舆论推至风口浪尖，大量同情代老师观点的网友将矛头对准了“乡里”。但是，代老师的个人微博募捐行为，也开始被一部分深谙民间募捐操作程序的网友质疑。
一份公益事业，为何会招来“六宗罪”的大帽子？通过个人微博募捐，在当下的社会环境中是否值得提倡，抑或需要改进？4月中旬，都市时报记者再赴会泽，继续关注这件牵动人心的公益风波。
网友称
代老师因微博募捐招来“六宗罪”
“公益风波”的中心人物代荣柱，是会泽县雨碌乡盐塘小学的教导主任。他在新浪开了微博，名为“代老师和他的山区孩子”。代荣柱是2011年11月开通的微博。他说，当初开微博，只是为了方便与出版方联系——他写过一本书，期盼能出版，也因此认识了北京的一位叶姓教授。
两人交流时，代荣柱无意间提起自己所在的学校缺少图书的现状，对方便萌生了捐助想法。后来，代荣柱的书没出成，但他通过微博发布的当地贫困孩子的现状，赢得了越来越多人的关注，并引来了爱心捐赠。叶教授身边的人们，也参与到支持代荣柱的行动当中。那个网名叫“有书最美希望相随”的网友，就是叶教授身边的一名大学生。
微博募捐以来，募集到的所有善款、物资，均由代荣柱一人掌管。至于如何分配这些财物，代说，有的捐助他会按捐助人的意愿定向发放到孩子手中，其他没有提出具体捐助意向的，他则会按照自己了解的孩子们的实际情况，进行按需分配。截至今年4月5日，他通过自己的新浪微博，共募集善款、物资等价值接近10万元。
山村教师为身边贫困孩子募捐，通过微博呼吁终于获得爱心回报。这个温暖人心的故事，很快将代荣柱推到了聚光灯下。他先后接受过多家媒体采访。在他看来，受到这么多媒体的关注，就证明这是外界对自己微博募捐的认可。他也因此坚信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理应得到支持。
媒体的报道，也引起了盐塘小学的上级管理部门——雨碌乡中心学校的注意。
按照代荣柱的说法，在他接受完媒体采访之后不久，一次无意间，他在雨碌乡中心学校办公室的一台电脑上，发现了一个以他名字命名的文件夹。好奇之下，他点开了那个文件夹，结果，发现了那“六宗罪”。
这个所谓“六宗罪”为何是由网友发布在微博上的呢？4月11日，代荣柱解释说，“有书最美希望相随”因为募捐的事，曾经专门到会泽来实地走访过。两个人时常在微博上交流。对方从代这里了解到此事后，便将其发布在了微博上。
“代老师遭打压”的消息传开后，网友们“一边倒”地支持代荣柱，对雨碌乡中心学校口诛笔伐。然而，与此同时，也有网友发现代荣柱的募捐行为存在严重漏洞，因此质疑“由老师个人独自募捐，独自分配善款，存在极大的不合理性”，更有网友指责代荣柱“不应因此事转移公众的注意力，影响网友们的捐赠”。
后来，代荣柱在他的个人微博里表示：“感谢各位博友的关注与支持！微博所发六条基本属实，是领导找我谈话所说，但现在没有任何证据。给大家带来不安，见谅。希望大家能关注事态进展。”
对此，雨碌乡中心学校校长曹永介绍，代荣柱通过微博募捐已持续半年，但一直没有就此事向上级部门汇报过。因为当地教育系统里很少有人用微博，所以，代的募捐行为一直不被当地所知。
曹永认为，“微博募捐”不是代荣柱一个人的事情。“因为一旦有人捐出一份爱心，就会涉及到捐赠是否落到实处的问题。微博募捐的操作过程也需要相关的人员参与和协助，保证整个受捐过程更加公开化、透明化。”
实时发布受捐情况
并不能杜绝质疑声音
代荣柱说，通过微博，他结识了大山之外更多的人，人们也因他的介绍而开始关注盐塘小学。利用微博的快速传播功能，微博募捐汇集了大量的爱心捐赠。
雨碌乡邮政局的工作人员范如盛记得，自2011年年底至今，代荣柱本人光是来邮局领取现金，就起码有五六千元，寄来的包裹则更多，“至少能装两辆面包车。”在此次前往盐塘小学采访时，我们的采访车也顺道去了趟邮局，帮代荣柱送去了7个大小包裹，里面全是网友寄来的衣物及学习用品。
浏览代荣柱本人的微博，不难发现，他在微博上非常活跃，几乎每天都会发布信息，大多数内容都是“某某网友又捐赠了什么”，以及物品和善款的交付使用情况等。4月11日当天，当我们将网友寄来的物品捎到学校后不久，代的微博上又多了关于这些的新内容。
代荣柱发微博，大多图文并茂。收到网友捐赠时，他会第一时间将实物拍照发布；将捐赠物品转发给学生时，同样也会拍照发布，甚至有媒体来采访，他还会饶有兴致地将记者的采访情况发在微博上。他的腰间一直挂着一台小型的数码相机。
微博上的即时互动，取得了非常不错的效果。代荣柱说，网友们对他微博募捐的认可，应该是基于他山村教师身份的前提下，基于彼此之间的相互信任，基于同情山村孩子艰苦求学的基础上。
然而，一个不容忽视的现实却是：即便他本人可以证明捐赠的总数，但是，这些捐赠的具体去向，仍是不得不提的问题。也有类似问题被网友提出，要求代荣柱解释。
按照代的解释，每笔爱心资金发放时，他都会记录在自己的一份“爱心资金发放表”上，上面除了注明发放金额，还有受捐孩子所属监护人的手印。但是，依然有一些网友认为做得不够。“无论如何，这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一己之举而已。即便能得到部分证实，还是缺乏有效的旁证支持。”
“他应该向所有资助过这些孩子的爱心人士道歉。”针对代荣柱的个人微博募捐行为，云南省携手困难群体创业服务中心助理中心主任邓恒凌表示，代荣柱在处理捐赠的问题上，存在着“监管不力”的情况。“别人基于信任，把财物交给你，你就应该妥善合理使用，做到账目透明、分开管理、多头监督。没有做到这些，就是失职，就应该道歉。”
在邓恒凌看来，代荣柱是在替很多需要帮助的孩子募捐，他所做的应该是妥善管理来自外界的捐赠。“说他监管不力，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专门的财务人员来对账目进行监管。没有管好账目，就是没有善待爱心，即便他自己问心无愧，这也是不可以的。必须制定严格的账目管理制度，进行会计、出纳、经手人（账目执行人）等职位的严格分工。”
接受媒体采访时，代曾多次声称，他微博募捐的目的，只是为了改变山区孩子的求学现状。基于此，代荣柱认为，他的微博募捐行为，只是其个人的一种独立行为，与中心学校无关。邓恒凌则认为，这是代荣柱的认识有误。“他的个人理念出现了问题。”
雨碌乡中心学校：
“我们应该有知情权与管理权”
雨碌乡中心学校，这起“公益风波”的另一方，也陷入了舆论漩涡。
自微博上出现“六宗罪”的说法后，雨碌乡中心学校的校长曹永就感到了压力。他说，他时常都会梦到这件事，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烤一样。
曹永生于1983年，比代荣柱小1岁，两人都是宣威师范学校毕业。应该说，代、曹两人此前的人生轨迹并无交集。虽然两人从同一学校毕业，但素不相识，甚至在一个乡里工作以后也无来往，直到“微博募捐”的事情逐渐被媒体公开。
曹永说，他所在的乡中心学校一直以来并不被媒体、网友关注，而今因为下属一位教师的事情，学校和自己突然被舆论所关注，且一下子被推到了“负面”的位置上，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谈及“六宗罪”，曹永认为，这应该是代荣柱的一种误解，说到底就是双方严重缺乏沟通、交流。“乡中心学校核实了他本人进行微博募捐的事实，确实发现其中存在的一些问题，相关工作人员于是草拟了一份意见材料。这怎么能称为‘罪’呢？只是对其做法的一些不妥之处，提出了意见与看法而已。”
“先不讲信不信任，首先他一个人操作此事就是错误的。谁能保证这中间没有舞弊行为、没有假账？他会不会从中捞钱？还有，微博上那些孩子的情况到底是真是假，经得起质询与考验吗？你根本没法回答，即便你回答就是这样的，那你怎么证明？然后，你说你的账目已经做得很仔细了，谁都可以来查，但是别人怎么查，全部都是你自己一个人做的，别人会不会理解为，你故意把账目做得很仔细，来麻痹其他人？这是很危险的事情，即便你最初很受信任，但是持久下去，必定会出问题，因为你经不起质疑。”曹永说，他不明白，一名山村教师为何要绕过组织，仅凭一己之力试图去做点什么。“作为基层管理部门，我们的教师做着募捐的事，我们如果还不管不问，那就是我们的失职了。”
曹永的人生履历里，也有执教山区小学的经历。从宣威师范学校毕业后，他也曾在偏僻山区做过几年的山村教师。据曹介绍，他当年的教学成绩还不错，也知道山里孩子求学的艰苦。对于山区学校所面临的现状，他是有切身体会的。
“山区学校的贫困是普遍的，作为执教山区小学的教师，能靠自己的努力，对身边的孩子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这是好事，我们不会不支持。可是，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在曹看来，代荣柱所在的盐塘小学是乡中心学校管辖下的小学，发展自然离不开中心学校的支持。可是代的做法，实际上造成了二者之间形成了“两条平行线”。代的微博募捐，一直是背着乡中心学校“私下”进行的，这也造成了乡中心学校的被动。
媒体披露“微博募捐”后，曹永与代荣柱开始接触。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呈现出复杂的局面。
“抛开学校、学生，他（代荣柱）靠什么募捐？说到底，他就只是起到了载体、平台的作用，那他就不是个人行为，为什么不该与中心学校沟通？”曹永一直认为，作为基层组织管理部门，老师的募捐行为，他们应该知情。至于微博爆出“六宗罪”的说法，接受都市时报记者采访时，曹永本人也未否认。他说，基于中心学校的职责，针对代荣柱募捐一事，工作人员的确草拟了一份处理意见草案，但至今并未实施。
“我们应该有知情权与管理权，目的也是要把好事办好、实事做实。然而事情的发展，导致我们一直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他好像有点我行我素的感觉，无组织、无纪律。我们就想问一句，如果微博募捐的事情出了问题，作为他的上级管理部门，该由谁来承担这个后果？”曹永最后这样说。
“我和乡中心学校之间
存在无法言说的误解”
4月9日晚，记者抵达会泽当天，“有书最美希望相随”发出微博，称雨碌乡中心学校校长带领的校领导一行8人已经前往盐塘小学。次日，当记者向雨碌乡中心学校核实此事时，曹永在短暂吃惊之后表示：“这应该是代老师又在发微博了，呵呵。”
直到今天，曹永及他所在的乡中心学校没有一个人用微博，于此，有关代荣柱个人的情况，网友们知道得比曹永等人还要早。据曹永回忆，此前乡中心学校在与代荣柱交流的过程中，所谈内容几乎都被网友即时发布在微博上。
“微博内容的泛滥，导致乡中心学校言行都很小心，做事蹑手蹑脚。”曹永自言，他不知道乡中心学校到底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过问此事。他也不知道微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说实话，微博是啥子？可以整些什么？微博里面的东西就全部是好的，是实际的，是真实的？我们真不清楚。但是，这件事我们是质疑的。”
曹永为什么要带着乡中心学校领导去盐塘小学？据他解释，去的目的，就是想在盐塘小学成立捐款领导小组，妥善处理捐助者的爱心捐赠，确保爱心捐赠笔笔用到实处，保证捐赠得以长久延续。
曹永说，“微博募捐”曝光之后，他曾多次前往盐塘小学了解此事，也逐渐对代荣柱熟悉起来。他知道代荣柱是一位非常有才的老师，目前还准备出书，教学成绩也还不错，近几年都被评为优秀教师。但是，他始终认为微博募捐一事欠妥。“如果捐赠的财物都是给代老师本人的，乡中心学校应该无权干涉。但是，事实并非如此。这不是个人行为那么简单。作为基层管理部门，我们有责任也有义务过问，把财和物登记好、管理好、使用好，保证操作流程更阳光、更经得起考验。”
然而，代荣柱本人另有想法。他认为，曹永这次的做法是“被逼无奈”，是迫于舆论的压力不得已而为之。代荣柱说，在微博募捐开始之前，盐塘小学也曾有过类似的公益活动，但曹永并未给予以足够的重视。他明白，对方其实并不太热衷公益活动。这似乎也证实了代荣柱此前跳过乡中心学校，直接向乡长反映自己进行微博募捐的事情。
为什么代荣柱不愿与乡中心学校当面交流，却愿意在事后发微博？代荣柱在接受都市时报记者采访时说，他与爱心网友之间，只是一种良心上的互相信任，但在与乡中心学校之间，因为存在无法言说的误解，他真的难以完全信任对方，但不是出于个人成见，也不针对具体某个人。
因为与乡中心学校彼此难以足够信任，代荣柱此前曾向雨碌乡乡长沈永斌反映过微博募捐一事。
沈永斌认为，微博募捐如果仅是个人独立行为，注定会导致“个人管理、个人使用”的情况，这也是相关部门有所顾虑的。如果长期这样下去，因代的个人能力所限，势必导致账目不清的情况出现，结果就会造成负面影响。
对于此次成立捐款领导小组，钱款以后将交予盐塘小学财务部门统一管理，代荣柱认为这也是好事。“现在也有网友开始对我表示有看法，结果就是耽误了孩子接受捐赠。”目前，盐塘小学已经组成以该校校长为组长的捐款领导小组，代荣柱为组员，其他两名在校老师也同时参与管理，确保网友的爱心捐赠持续、公开、透明。
谈到这场公益风波，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免费午餐”基金发起人邓飞表示：代荣柱个人进行微博募捐一事，存在两个风险。一是法律风险，基于发起募捐的人缺乏合法的主体性，对捐助人而言容易招来风险，引发法律诉讼；二是道德风险，因为缺乏监管就容易引发质疑。邓飞表示，他并不主张类似的募捐方式。（记者刘钊）
个体公益行动应当完善监督渠道
评论员 梁坚
3月27日的《都市时报》报道了会泽县雨碌乡盐塘小学教师代荣柱用微博为贫困学生募捐的事。之后，践行公益行动的代老师却陷入了舆论漩涡，主要因为其用个人微博募捐的形式，引发了来自公众与教育部门的质疑。
事实上，微博募捐在代荣柱之前已有先例。2011年，玉树志愿者吴丽莎曾在微博上发起“为玉树孤寡老人募捐食物”的行动。著名作家李西闽、李承鹏等人参与其中，并做大了该公益活动。当时就有了针对微博募捐的质疑声音。譬如李西闽、李承鹏等人如何判断吴丽莎所言属实，所调查的老人对象是否符合需要，钱如何分配使用等等。
几名作家当然深知个体微博募捐的法律风险，李西闽甚至声称“大不了就坐牢”。虽然有质疑，但那次微博募捐并没有引发任何公权力介入。但是，同为微博募捐，代荣柱受到教育部门和公众的双重质疑，这是为什么呢？
许多人为玉树老人捐款，都说是相信李西闽、李承鹏等名人的公信力。他们相信，名人如果私吞了这笔微不足道的善款，损失会更大。而代荣柱老师只是一个普通的山村教师，没有足够的知名度。虽然他自己觉得微博募捐是个人行为，但作为受捐学生的所在学校单位和主管部门，确实有知情权。代荣柱的被质疑与被监管，确实有道理。
应该说，无论是否有名人效应，公民个体微博募捐本身有其天然的不规范性。尽管我们愿意尽最大的善念，相信发起者的人格操守，但作为单个个体，收、支、捐没有其他监督渠道，显然不够完善。
我们都渴望真正的公益活动是公开透明，并经得起检验的。单纯的个体募捐绕不过质疑障碍，却也给我们一个提醒：这其实是本该由政府或相关组织早点确认并力主募捐的事情，不应该等到个人主张之后，才作出迟缓反应。
我们也希望，在代荣柱老师获取了相关捐助后，有关方面在完善监督之余，更需爱护像他这样践行公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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