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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围:​施少伟小说《葬》 |“世界笔会杯”中国文学作品大奖赛暨《新时代作家名录》征稿

入围作品

短篇小说


施少伟

         这麽些年过去了,陡然拿起笔想为他写点甚麽的,但他的故事绝不可跟妈一起写,这点妈是绝对坚持的,况且伊还未至于要我为之写故事的地步。回乡的大巴一路上晃晃荡荡的,整晚都被逼嗅着车厢裡那股从厕所飘出来的氤氲恶臭,一众隔腹兄弟嘟嚷着”现放着飞机不搭,偏要往这该死的大巴裡挤!”不错,其实大家早为我订好了机票,他们都是逼不得已被我硬拘到这座大巴上来的。但有两点需要纠正,首先,那座大巴走得并不晃荡,因为这几年来大陆的公路基建等设施搞的十分完善,车子在路上走起上来都是四平八稳的;其二,这车厢裡的厕所并不甚臭,臭的都是十几年前小时候那些车厢裡的厕所。窗外夜幕那边一架飞机缓缓的滑翔着,小得好像小时候他送我的那架白色玩具飞机,那可是童年时他唯一送我的礼物。夜色已墨,在陌生的窄床舖上我渐渐睡着了,童年的往事像月光般从窗外渗着尘埃徐徐飘来,睡得正酣的兄弟们似乎渐时卸下了为婆婆奔丧的忧伤。

         入村的路上从前不过荒凉一片,间或出现一些平层的老式石板屋,现在已是排排的七八层水泥高厦,灰暗暗的死死夹住道路两旁,走在中间,竟至于看阳光也有点困难了。楼上住的都是外来的工厰员工,那些湿溼破旧的衣衫都往窗外挂,彷如一阵舖天而至的烂布。童年的花草似乎都枯萎消失了,剩下的都是贴在丧幛上一圈圈密麻麻的黄白色花,一点生气也没有了。到大伯的那幢三层高的家必须要穿过一道窄长飘着公厕恶臭的砂石地巷子,沿途那两隔公厕是几十年前留下来的,现任凭荒废着无人处理。巷口立着一道时兴的黑色橡皮充气拱门,拱门上一行白字” 大懿范黄府芋茹李太夫人仙逝“

        大门左右新煳白纸挽联云︰婺星匿彩驾返蓬莱  壼范垂型贤推巾帼 ,门外一箱箱草编的蓝子,都装满了麻布孝衣并夹杂少量白布鞋,记得回乡前妈特别叮嘱我那套孝衣必须从头到脚都裡朝外的翻转穿,毕竟自己母亲还健在,这是一项顶要紧的规矩。另外,当然少不了黄绿色的护身符和大红利巿封。哎呀!差点忘记了,必须在门口抓一捆乾草,然后将之编结成扁桃状塞进裤袋裡,辟邪用的。

        大厅化作了灵堂,以前贴在石柱石樑上的红色春联都不见了,都换上了白色的挽联。还记得他亲手贴的几张春联,内容是忘了,但已经不那麽重要了,反正一切都一去不回了!搁在灵堂右边的一副鲜花盖着的红木棺材,对着大门的一端安放着一张看不清的矮木枱,上面立着一副外婆上了架的彩色大头照,照内遗容安安详详的,没有笑也没有哭。

        灵堂正中则置着一张高脚木枱,上面暂时供奉着两张婆婆和那个与我素未谋面的阿公的彩照。后面则是一座巨大的五彩斑烂的中式纸扎屋,比活人住着的还不知要奢华多少!右手边是一排血红塑胶椅,每张椅上都安坐着一位由棉枕装成外裹之以衣履的先人,那一块块空荡荡的脸上都相应的贴着一张两吋大的彩照。我俟身俯视,赫然发现靠外的一个先人的空荡的脸上竟贴着他的照片!倏然发现背后有人一把抓住我的膀子,回头一望,只见二姑妈哭丧着脸的对我喊道”齐生,这些年也难为了你们母子俩,但人死为大,以前的事就不要跟你爸计较了,其实,他的心是一直挂念着你们的,快去跟他磕个头吧!”接着,后面几个同样哭丧着脸的亲友也向我提出同样的要求,我也只好依言照做了。磕过头后便跟大家一起挤在这窄窄的灵堂裡烧着金纸,往周遭一扫,发现从前雪白的牆壁尽皆汙积斑斑,好几个地方更是乌青湿溼的发起霉来,地板最是髒乱不堪,满是碎屑杂物和泥乌脚印。碰巧停电,虽是大白天,屋裡却显得昏暗阴沉,周遭只有棺材,冥钱,金纸、红木枱、一排排坐在红椅上的先人和一堆堆跪倒在白地板上的后人,还有搁在我旁边的黑镬上的烈火,矄得我周身淌汗满眼淌泪,这简直就是一个炼狱,一个自小就熟悉却未察觉的炼狱!

由于屋内面积有限,祭坛就设在屋旁石坛上。甫出大门,叔 就一把将我拘了过去,他擎着酒瓶,瞪起双眼向四周扫了几下确定不怕隔牆有耳后就一把将那张醉得猪肝红的黧黑的脸擂到我脸上来,一只手半遮着口透露秘密似的压低嗓子跟我说”阮已经知道是谁害死你爸的,就隔壁村的那个叫赤面的,我是从未见过他本人,但这几年也听到乡裡人说你爸跟他混在一起的事,你伯早警告过他不要跟那种人混在一起,但他偏不听。现在这是一条人命,你老爸我老兄的人命,这仇不得不报!”我听得有点煳涂了,便嗫嚅地问”那你是怎麽知道的?”只见叔瓶底朝天的狠狠抽了几口后,便道”那是你爸上大伯身时跟我们说的,我抓住他狂问是谁害死你的,他不答,然后我逐个名字点出来,提到赤面时他才点了点头,然后再问他肯定是那个人了,他的头更猛点起来了。现在这裡有赤面派的人来偷窥我们一举一动,千万小心,别让他们听到甚麽了!”这次他揍的更近,我只好忍受着那一股股喷之不完的酒气。这时,站在露台梯级处的大婶远远的向我招手,她那圈乌青凹陷的眼塘子上一径浮着那双木纳空洞的黑水丸,那双水丸倏然如垂死老鹰往我身上猛地一扑,死瞅着我,提起嗓门向我诘问”你不相信吗?你不信吗?你老爸真的死了!他真的死了!你伯看到他满身是血,一颗眼珠让人家打掉了,连尸体也丢到海裡去了,若不是我们替他超渡,让他出头,他肯定要魂飞魄散的!我…我就是不忍看见他这副模样,好好一个人,真可怜…”说着她便以手捂嘴奔到灵堂裡又哭丧了起来。这时二姑和三姑都走过来向我说了一些安慰的说话。碰巧裤袋裡手机响了起来,是妈的号,她要跟两位姑妈说说话,最后又吩咐我说,这裡的人个个都信不得,有甚麽事就直接找你两位姑姑好了,只有她们可以托付,其后又吩咐我万事小心,不要说错半句话,我也一一应诺了。

          锣鼓笛声全响起了,三姑便跟我说师公又要做法事仪式了,叫我赶紧过去,我便匆忙的整理好身上孝衣,从师公处接过一道绿白灵幡,上面写着世故显考吴公讳阳秋之引魂幡,灵幡就在冬日正午的热风下被吹得来回飘曳着,那些锣鼓声在空气中穿来插去,人们手裡的灵幡都飘飘然被翻了起来,虽是冬日,然而风搧在脸上,热辣辣的。

         虽说法事,不过几个外披黄袍内穿便服的道士在黄红大锦的道教玄坛前叱着喝着唸着唱着,排在前方的男丁跪着然后站着然后又是跪着,后方坐着的女人孩子们则一直看着。汗一滴滴地下,昨天的酒似乎化作气在胃裡翻腾着,再者昨晚长途大巴上也难言好眠,疲惫的身体吊着沉重的心情,此刻又被如此折腾,真有点不支,渐渐眼前有点模煳,只见那一面面锦布兽威呈祥,祥开黄道,道教玄坛,溪源龙宫,三清宝殿,南昌朱殿,北极玄穹,丹诚龙虎,剑握雌雄,五色中藏,都被老道士喷出的酒溅湿了,我的脸也被溅到了,几张符咒着火点燃,只剩下飘洒在空中片片黑色的灰,如大灰蝶,往那阙阙玄坛层层上飞,兽威呈祥、祥开黄道、道教玄坛…

       猛地裡耳边如闻纶音”阿生,你还好吗,坐过来喝两口铁观音吧!”一双大臂一把搀扶住我,说着三姑丈把我引到阴凉处二人对坐,沏起茶来。茶叶在热水裡散开,往口裡一啜,甘暖非常,闽南人喝铁观音,感觉特别亲切!这时我与阔别多年的姑丈寒喧很来。他又说”以后遇到什麽困难,记住找我!”我暗自忖度,即便可见将来自己应无伊口中所言之困难,单听这句话也使内心平添几分暖意。忽然,桌边窜出了一副陌生的面孔,鼻子高高,高的不像中国人,肤色白白,白的也不像闽南人,却操着一副地道的闽南腔”是阿生呀,你记得我是谁吗?”我一脸疑惑。”我是你老爸的隔腹兄弟,减伊四岁,小时候我常带你到大街去买雪条,不记得了吧!”我只好勉强回应”好像有点印象。”听到这句后,他又笑说”从前你爸未娶你妈时,我就跟他到过你外公外婆家去吃寿面的。”我们都笑了”哎呀,听说你在澳门当赌场经理吧?””是的。””那个时候我到澳门去逛逛你得作东啊!””是的,当然,我带你到处走走吧!”其实我想告訢他自己快要转职当大学讲师了,但想想讲了不等于白讲,白脸子又接着问”有没有想过何时退休,你姑丈五十岁就可以退休了”说着,拍了拍姑丈的膊头,向他递过香烟再点上火,低声温柔的对伊陪笑”待你退休时我可以跟你当个小的吗”只见伊一把推了推那张凑近的白脸,婉然说道”不要说这些有的无的,好吗!”我内心暗地一笑,姑丈这种大生意人那裡缺钱,他要退休不干,今天就可以了,那裡要等到五十岁呢?真是的!之后便是午饭,吃饭的地方在屋外空地上,吃饭的人大约如鲁迅的明天裡的葬宝儿的人,凡是动过手开过口的人都吃了饭。

      吃饭时,大家也似乎从这悲伤时候苦中作乐起来,由于白布鞋有点缺,方才沏茶时那个白脸子操着玩笑的口吻对正要吃饭的呆脸子叫道”哎,阿狗先生,阿嫲以前很疼你啊,现在有人无白布鞋穿,你去随便买几双好吗?”时值正午,日头毒辣辣的,一般人当然都不愿干这件苦差事,只见吃饭的人都起了哄,齐附和着白脸子要阿九去买白布鞋,有的却若无其事的继续吃自己的饭。阿九接过钱在一片欢天起地的笑声中像转蓬一样往那毒得要吃了人的日头处奔。记得小时候,我们一班小伙子成群结党前往三太子庙去看大戏(即高甲戏)时,必经过年长我们几岁的阿九先生家,也必然一窝蜂的往他身上乱投一些碎石杂物,然后一阵散笑,作鸟兽散了,最后总是非常默契的又全熘到戏台上装起猴王翻起筋斗来。那时只知他早便殁了母亲,再者先天缺憾,一副痴呆相,自然成为了我们一班顽童的戏弄对象。到家裡后也必然欢天喜地的向家人述说此事,大人们通常也置若罔闻罢了。

       蓦然间,只见一位打扮素雅,举止雍容,粉黛含春的女子凝望着阿六背影,嫣然一笑,伊在人羣间移起玉步,瞬间就消失于僻静处了,然而伊的仪容婉如银幕裡的观世音菩萨,伊那透着慈爱的双眸,好像要把天下间所有丧母人的悲慽心情转眼间熨贴下来似的。”世上只有妈妈好—无妈的孩子像根草—“歌声流丽动人,原来方才那位观音大仕是闽南乡情艺术团的成员,专门来献唱的。只见她那双含泪娇目从大门外凝视着灵堂裡那副红木棺材和红底遗照,犹自唱个不停,饭后人们的哀思不禁油然而生,只见天上乌云也三三五五的聚了起来,似乎上苍也有点情为之动了!

       法雨弥天!排云宫阙俨神山,到此蓬瀛真极乐。满地旃檀知佛国,嗅来花木有生香。漫天铅灰,一尊尊苍碧孤青的伟岸菩提拖曳着数不清的万千心叶在寒风中抖索着,哆嗦着。阴森森的暗阙,骇人的十殿阎君,冷面判官,索命无常,哆嗦着,冷得透不过气来,前途是一片火海,也得往那边俟。天上一架飞机小得像挂在菩提树上的玩具,小得可以往这池火海裡掷,掷,手上的白色玩具机偷偷的往火裡扔。法雨弥天!猛地背后一揪”不要把这飞机往火裡扔!”银灰髭鬚裡吐着烟屎牙,那是大伯!他噼手夺回那架我暗地裡从纸扎彩屋中掷下来的纸扎飞机,阻止我把它往火裡送。这时,天上已下起矇矇雨来了,幸好早已搭了棚。我心裡暗自纳罕,大伯一直长居福建,怎会在观音堂碰着他呢?看来我是累透了才胡思乱想起来!

      晚饭后,看过了师公的打城戏,艺术团那位观音大仕也无影踪了,正好值这片刻闲暇,独处一隅,呷几口铁观音以消除这两日来基旅杂仪惹来的疲惫。突然,一位穿着孝衣的中年妇人立在我跟前,我乜斜起眼睛,才勉强认得出二姑妈来。一来夜色已浓;再者她站在屋裡屋外光也照不到的暗角处。她沉着脸似乎低声的嗡了一下,由于听不着,我示意她大声一点,她这回稍把声音提高,算是到了我勉强听得到的水平”你爸来了,他要见你,快进去!”               

        一颗心好像骤然绷紧起来似的,勉强可以扑通的跳,于是我跟她从黑暗走往光明的屋裡去了!不知怎的,我竟有点寸步难移的感觉,老人举步时的蹒跚吃力,于此刻竟体验无遗,就这样姑妈拖着步履阑珊的我一步步向那杂嘈光明处移了过去。

       到了屋裡灵堂前,只见大伯坐在大红木椅上,背靠在那面旧得起了霉头的牆上,那双眼童稚的往周围四扫,黑镬火正烧得噼叭作响,伸出的烟丝透厅堂裡每个角落,空气也紧缩起来了。募地裡,那双稚眼驻在我身上转也不转似的,我便依众人要求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只见他一径侧头注视着我,眼只颤不动,眼眶红红湿湿的,一径藏着很多说不出的话似的。我只觉脑裡天旋地转的,炉烟又不断往我脸上矄,一对太阳穴就像给一只硕大无朋的巨掌不断掐压似的,烟矄得泪水快要夺眶而出,我强忍着,左手食指背却被咬得出了血痕。他只是欷歔不能谈,众人排水似的不断催促着他”阳秋,你儿子来了,有什麽跟他说快说呀!你现在哭有什么用呢!早知今天,何必当初呢”大婶走到他脸前手指着他额头教训起来!其馀各人也应声附和”快说呀!你不是惦记着这个后生吗?还不说!”他又欷歔了一会才缓缓的道”齐生,要乖啊!要听你妈的话啊!”我只是点头称是。只见他又说”老爸走这条路也是被迫的,我要挣钱养家啊!你明白吗?”我又点了点头。他续道”但你妈不明白!现在连我这最后一面也不肯见啊!”说着连连摇头,又向人要了一枝中华牌香烟抽点了起来。白色的烟雾在他面前瀰漫着,而黑色的浓烟却在火镬裡吐吞着。只听旁人应道”你要阿珍来,你自己想办法啊,不要说这种话呀!”此时他狠狠的倒抽了口烟,翻起眼珠,向说话的人驳诘道”我说错了吗!跟你说,就不要太怕老婆,我不怕老婆吗,看!现在落得个甚麽下场!”话裡行间,似乎是说是他的妻子我的妈间接害死他似的!我有点不以为然了。只见他向众人一一吩咐过后又转过头来向我说”阿生,爸对你说,以后你的前途会很好的,不用烦恼,早日成婚,生个孙子来让我看看好吗?我看得到的。”这回,我连头也不点了。兴味索然的他便爬起身迳自到厕所去了!当然到厕所前又顺手捞起瓶白酒狂呛了几口,最后他又回头叮嘱大家今晚务必守阿嫲的灵,千万不要睡觉。我想他可能并未离开,只是逃到了南洋的某个地方,当然那裡得有情妇,没有情妇他是过不了活的。又或者—

       只见镬影酒杯上一隻大灰蝶似乎在蘸着酒。举起金杯酒于满斟,敬把三献表于情衷,今旦永别各于参商,于初奠酒献夫人— 再奠酒闷悠悠,爱卜相见,除非着南不于柯梦里,于三奠酒一时空— 万载江山永于自在,争名无处无于几时—  

       瞬时横抱琵琶、紫竹九节洞箫、二弦十三太保、青花白地三弦等数音参差而起,琵琶之声如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使人心颤魄动,洞箫二弦似凤凰齐飞,却感云青青兮欲雨,水淡淡兮生烟,令人无恨惆怅。灵堂正中一位耄耋老者,一径忧怨悲悽的唱着,他一字一腔尽如剪不断理还乱的游丝,怨魂般往人的脑际裡缠绕不休,他那双筋暴皮弛的手上的拍板愈是有气无力的拍着剪着,那腔游丝般的怨愁愈是如镬火上的烟丝一般,挟着洞箫琵琶二三弦,直要昏暗了整个天地!忽而,窗外似乎传来远处烟花声,激昂低沉如三弦,继而那声响似乎愈更暸亮,由远而近,从疏到密,如万根琵琶弦共折!此声此景令人肝肠更煎熬,我内心纳闷,是谁偏要这个时候玩起这鬼东西来呢!小时候爱这玩意,但一来澳门这烟花地却万不宜放烟花的,且妈也不许!到农村家乡来妈的禁令也并未鬆懈了多少。唯一机会是藉他也放烟花之机偷偷从中起哄的,夫子一起放烟花,谁阻止得了哩!我们平时甚少交谈,放烟花算是大家距离最近的时侯了!

        砰砰!音响直要把心震碎似的,五六十度的裂酒加黑暗中色彩斑阑的幻灯,总算可使人醉得彻底了!但这烈酒似乎并未驱走焚烧阿嫲遗体那七百度火焰,未到过火葬场的人千万不要去,亲人过世后还要被烈火焚烧的滋味真个痛煞人!想起小时候全仗这位连走路都要以手支牆的佝偻老人把我养大,自己却从未尽过一天孝道,我痛恨起自己和政府来了,不让人家好好土葬,连骨灰也得关在吃人政府设的骨灰龛裡吗?傻子,花钱不就容易了吗!叔跪在七百度的烈火前一边咂着酒一边对我如是说。喂!呆着干什么?干呀!隔腹兄长们一一向我干杯,他们说老规矩由年纪最小的开始干起,我只得拿起酒猛往肚裡灌。烈酒和着血液一直往脑上冲,十色幻灯下公主们的曼妙纤腰花蛇似的不断扭动着。送洋酒的却是一字排开的椒盐鸭、椒盐豆腐和一些认得和不认得的卤味。堂兄阿宗一边吃着卤猪耳一边对我耳语”阿生,怎麽说呢,其实按理今天这日子是万不该到这种地方来的,但我们一班兄弟实在难得聚首,就当是万不该吧!你爸一路来真的对我们很照顾,以后希望大家有法能卡亲哩!”醉意阑珊的我连连点头,他这时忽然望着另一位堂兄阿柯又凑到我耳根”咱所有兄弟做人也很有分寸,他们的话多听一点无妨,唯独是这个人,当他是废柴好了,千万不要跟他走得太近!”虽然他在我耳根底说话,但那声量却唯恐阿柯听不见似的,只见阿柯若无其事的继续干杯吃酒,七分醉慵的睚眦之间一径流露着不屑。几日来大家忙于奔丧,未得好好睡上一觉,酒间的主旋律自然也绕不开这场葬礼,朦胧间似乎听见他们在议论着,大伯娘似乎对姑妈包办整个葬礼几乎一切开支很有微言,说甚麽老人家还在世时就谈这些很是不敬,几十万算个屁!咱就是银行户口内没钱,遇到这种事,就是借人三分利息也要扛下来的,就看不过眼她那副嘴脸!接着又是烟酒饭席等芥末事,甚麽吃的不过咸饭白粥鱼丸五花腩之类,就是吃了几日也不至于十万块吧!又有几把口应声附和,那个乡里点同样菜还多吃几日还不至于这个价钱!中华烟不过两日就去了一大半,怎麽搞的?阿牛负责管烟酒。阿牛那裡是这种人,他今天还当神明面前赌咒,说要是动了一分不该动的钱今晚就被车辗死!不就是,阿牛不是这种人!一切还不是他叔干的好事!这几光街头巷尾见他逢人就派烟,一包包的不是一枝枝的,还是中华烟哩!黑暗中的碰杯声不绝于耳,这几天来的一幕幕突然如山洪暴发的往脑海裡狂涌,送草引魂点主安坛朝灵请神叫吃牵桩普示进表打城分灯像幽蛇一般往身上缠,猛然骤感包厢裡黑静如墓!散席后,兄弟把喝得酩酊大醉的我七手八脚的送上酒店套房的床上,然而我却没有醉,脑海裡清晰的浮现着白先勇国葬裡那对将军父子,那双一大一小的军披风,那对大黑马和小白马,敬礼—

       “这座坟是我造过最下流的!最下流的!”冬日暮昏的冷风一幕幕的拂过座座高山,拂过片片草原,拂过姑妈顶上的头发,也拂过嫲暂时安葬的并未造好的坟。但只觉风搧到我身上都是热的,决眦怒瞅着那位出言不逊的砌墓工人,                 

        只见姑妈淡淡然的拍了拍我的肩”不要跟那些人一般见识,都不是为了赏钱!”不过瞬间,整璧青天却好像暗了几重,乌云犹如厢鸦般往这边飞过来,整块大地就如云底下的墓!                    

施少伟 , 澳门闽南人,1985 年 5 月18 日,《华语经典文学》签约作家。著有长篇小说《闽南客》 ,短篇小说《葬》和古诗数十首,其短诗《诗湖醉月》在 2021“国韵芳华 — 红色芳华杯”全国诗词大赛中获得金奬。其亦在香港博学出版社出版了《滴天髓命例研究》《金书圆学》《圆学》《紫书圆学》共四本著作。

  叧外,其短篇小说收录在《滴天髓命例研究》一书之中,而长篇小说《闽南客》和 古诗《诗湖醉月》则收录在叧一本书《金书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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