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中国最美亲情文学大赛】参赛展：徐业君

·

栀子花开

徐业君

一
　　久居深圳快二十年了，回家乡的次数屈指可数。
　　每到麦子快黄的时候，我总能收到母亲在我家门前，以那棵栀子花树为背景的相片。那是我弟弟妹妹们特意为母亲拍摄的纪念照。
　　母亲在栀子花树下，不，应该说母亲在洁白的栀子花丛中，望着远方在思念她久没回家的儿子。从她那脸长布满沟沟坎坎的皱纹里，我看得出那思念儿子的涓涓细流；从她那深陷的眼眶里，我能窥见出那思念儿子的泪痕没干；她思念她那在远方的儿子，等我归来叙叙旧，表达母子永远不能割爱的那份深情。母亲头发白如雪，在我的眼里，母亲就是我门前那棵栀子花。
　　岁岁栀子花开，那感觉就有所不同，那感情的潮水放纵奔流。
　　母亲爱栀子花缘于我久治不愈的口腔炎。听母亲说我小时候，口腔总是溃烂，口水流到之处，两嘴角跟着烂，遍访名医诊治，不知花了多少钱，仍然是好了又烂。到了快上学的年龄，眼看同年的孩子都上了学，我却因病无法上学。有时我看伙伴们背着书包上学，我也将家里的一个黄布挎包背在身上，跟着母亲在田野里到处疯跑。母亲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最让母亲伤心的事，我好几次背着书包跟着伙伴上学，被老师看成淘气的孩子。
　　那年我七岁。有一天，母亲听说五十余里之外有名老中医治我的病，于是她二话没说，便起早备好干粮背着我上路。
　　母亲迫于赶路，一直背着我。口渴了就路边小溪找水，捧口几水解解渴，喝完哈口气便又背上我。有时，我趁母亲口渴找水喝之机，到处东张西望，突然看到高坡上，一束束花，象雪一样白，随着风的吹拂飘来阵阵花香。我高喊：“妈妈，好漂亮的花。”
　　母亲用手捧起一捧水，正喝得起劲，喝完还自言自语地说：“这水好甜！”听到我的叫喊声，她忙抬起头，抿了抿嘴，嗅嗅说：“栀子花。”只见她爬上高坡，兴奋地摘了一捧栀子花，她插在头发上，胸前衣领上，最后一朵特大的给我拿在手里玩。一路上，我们嗅着栀子花边走边笑。
　　我总觉得母亲总有使不完的劲，总是不觉累，我扒在她背上象在摇篮里醒了睡，睡了再醒，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到了目的地，母亲终于笑了，因为她为了儿子的病，找到了好郎中，找到了希望。
　　母亲为了儿子的健康，不辞劳苦奔于五十余里的路，她的行为感动了老中医，老医生看完我的病后，告诉我母亲，你要根治你儿子的病，经常用栀子花煎水喝。母亲听了千恩万谢，表示一定照办。
　　回家的路上，走至半路，天已黑却遇上了大雨，路难行，一把雨伞只遮住我的一个头，母亲全身湿透。但是母亲想到天明还要上工，她无暇顾及这些，背起我拼命的在泥泞路上奔走。
　　母亲突然身子一歪，她跌倒在泥泞，里，她一只手撑地，一只手又护住我，然后只见她站起来又掌握手中的伞。由于雨水的原因，我只觉得母亲的后背如同一盆温热的水泡着我。
　　母亲不知经过了多少次的摔倒，又用重复的动作护着我，母亲在泥泞里，儿子在他背上重重地压着，她艰难地爬起来，又继续在雨中行走。
　　雨不停地下，母亲用她强壮的身躯迎着风雨，又为儿子遮风挡雨，生怕儿子受到风雨的袭击，衍生出其它的病。在母亲的坚强心里何惧风雨，又何惧艰辛，儿子是她宝，儿子是她的命，儿子是她人世间的一切。
　　第二天，母亲听到出工的铃声，拖着疲乏的身体，一跛一跛的上工去了。母亲，脚……
　　中午，母亲饭都没吃上一口，便用烧酒找隔壁的郑婆推拿，按摩。原来母亲的脚崴后，没能及时的医治和休息，脚肿的特别厉害。郑婆每推拿一下，母亲口中不住地发出“滋滋”的痛苦声，我看得出母亲很痛，眉头紧皱，牙苦咬的咕咕咕咕响，她强忍着痛疼。郑婆见她难受，手指放慢，有时不敢按摩母亲的脚，然而母亲口中喊着：“不痛，这好比恨病吃药一样。”郑婆听了大胆地给母亲按摩。
　　大约一小时过去了，母亲听到上工铃声，又一跛一跛的上工去了。
　　傍晚，生产队收工铃声响了，社员们都陆续回家，唯独不见我母亲，我在门口等，先是站在门口张望，然后是端着饭碗张望，接过是呆呆地站在门口张望……原来母亲趁收工之际，到河边，沟渠寻找栀子花树。
　　天黑了，我透过夜色，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啊，母亲。母亲惊讶地喊着我的名字，我忙跑过去，抱住母亲的腿，不住地叫：“妈妈！”
　　母亲高兴地一手摸着我的头，一手举起一棵栀子花树，我开心地蹦呀跳呀，不住地高喊：“我们家有栀子花啦！”
　　我和母亲进了屋后，我立即给母亲掌灯，只见她拿了铁锹，我们在门前找栀子花栽种的最好地方。我看母亲边看边思索，只听母亲自言自语地说：“向东南方，东南方向阳。”母亲说完就在门前的空地上动锹挖土。不一会儿，我们就栽上了属于自己的栀子花树。晚上，我还做了一个好梦，梦见门前的栀子花开了，花开得很茂盛。只见一朵朵皎洁纯净的花朵点缀在翠绿的枝头，洁白的花蕊竟相怒放，像是身穿白色连衣裙的清纯少女，又似一朵朵白玉雕成的花朵。风轻轻地吹过，栀子花便随风摇曳，那扑鼻的花香，让人心旷神怡。好大一棵栀子花树，好多人不住地夸赞，我站在花树旁，好象我也变成了一朵美丽的栀子花。
　　
　　二
　　栀子花树栽好后，母亲天天去看，并且提上一茶壶水，绕着树慢慢地浇，同时四周用竹杆围好了护拦圈，以防人为的破坏。我也跟着母亲一起去看护栀子花树，看着它的叶由黄再转青，并且看着许许多多新芽从树的枝条里爬出新芽。过了一段时间母亲停止了给栀子花树浇水，我看树的周围泥土都裂了缝，我便常常把小便拉在树旁。母亲突然发现树枝上抽出的新叶开始蔫萎，非常奇怪地抓起泥土嗅，一股烧尿味，皱起了眉。我却不懂事地笑着说：“妈妈嗅我拉的烧臭尿。”母亲知道是我用尿水误作肥料害了花树，便告诉我说：“花树挺爱干净，它不喝小孩的尿水，所以它生病了。”母亲边说边将花树下的土全部挖掉，又重换上新土，又开始更加细心的护理。
　　第二年，我家门前栀子花树长得枝叶繁茂，当花枝上开出第一朵花时，我兴奋得手舞足蹈向母亲报喜，母亲看到后将鼻子放低到花朵上嗅了又嗅，口中不住地叫道：“真香，真香！”她的脸上绽放的笑，就象一朵盛开的栀子花。从此，每天母亲早晨摘最新鲜的栀子花开熬水我喝。后来，我的病痊愈了，也可以跟着小伙伴上学了。母亲更加爱护理栀子花，把它比作花神，逢年过节总要给它上最好的肥料，还作揖跪拜。
　　我家门前的栀子花，在母亲虔诚的护理下，年年长大，岁岁花开不断，香了庭院，香了满屋。花期盛开吸引了村里村外的乡邻和亲戚朋友，他们见到栀子花总爱随意地采摘几朵，或者几捧，有的用衣蔸装不下，还要摘几朵。特别是那些爱美的姑娘，她们为了保持家里整天栀子花香，便按时晨找没开或者刚要准备开的等等，连枝带叶用瓶子装上水，让它逢时而开，飘香永远。
　　
　　三
　　冬冬和圆圆两位村里的漂亮姐姐是栀子花开时出嫁的，她们最爱栀子花，在她们三天回门之时，母亲一大早就为她们一人准备了一棵栀子花树，一大篮子花。待她们回婆家时，告诉她们如何栽培等技术，让她们喜得直叫我母亲为“干娘”。后来母亲也想到让村里爱花的家庭，都能种上栀子花，母亲年年压枝嫁接，亲自送上门，手把手的教他们把栀子花树栽活。
　　我记得村子里木青哥六个女儿，由于他家大口阔，有点爱沾小便宜，村里人都不待见他，他也感到低人一等。他很想找母亲要一棵栀子花树，但又不好开口，母亲知道后，专门给他家培育了一棵栀子花树，他六个女儿见了，喜得眉开眼笑，木青哥感激地给母亲要叩头致谢。母亲忙拉住他教训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爹跪娘！”木青哥流着泪说：“从今天起，你是我干娘，只有干娘把我当人看！”后来木青发恨重新做人，还当上了队里的干部。由臭狗屎变成了香饼饼。
　　我对母亲送栀子花树给木青哥，我有些不解，因为木青哥偷过我家的粪桶卖了还不认帐，还吵架威胁过我母亲。母亲见我对她心里一百个不满意，她语重心长地讲述了一个玫瑰效应的故事。
　　一个卖花的姑娘，发现天色已晚，决定早点回家，但是她手上还有一朵玫瑰花没有卖出去。正好看到路上有一个乞丐，于是就把那朵玫瑰花送给了乞丐，然后就回家了。这个乞丐从来没有想过，居然还有美女给他送一朵玫瑰花，当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也许是乞丐从来没有用心去爱过自己，也没有接受过别人的爱，于是乞丐做出了一个决定，当天不行乞了。回家之后，他在家里找出一个瓶子装上水，把玫瑰花插进去养起来，然后把花放在桌子上，静静地欣赏着玫瑰花的美丽。忽然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然后他又把花拿出来，把瓶子拿去洗干净，再把花插进瓶子里。之后，他又坐着静静地欣赏美丽的玫瑰花……突然间，他感觉这么漂亮的花和这么干净的瓶子，怎么能放在这么脏乱的桌子上呢？于是他开始动手把桌子擦干净，把杂物收拾整齐。处理完后，他又坐在边上静静地欣赏眼前的一切，突然间他又感觉这么漂亮的玫瑰花和这么干净的桌子，怎么能放在这么杂乱的房里呢？于是他把整个房间打扫了一遍，把垃圾清理出房间，把所有的物品摆放整齐……突然间，整个房子间因为干净整洁了，又有了这朵玫瑰花的映射，而变得温馨起来。这时他仿佛忘记了自已所处在何处。正在陶醉时，突然发现镜子里反射出一个蓬头垢面，不修边幅，衣裳褴褛的年轻人……他从没想到自己是这么个样子，于是立即去洗了几年来唯一的一次澡，然后换上干净的衣服，刮完胡子，发现自已是一个多么英俊的年轻人，决定不再当乞丐，找份工作，由于他不怕脏和累，很快找到了工作。几年后，他成了一位非常有成就的老板。若干年后，他终于寻找到了当初送他玫瑰花的小姑娘，并把他的一半财产送给了小姑娘。只为感激在他沦落为么乞丐时，她送他的一朵玫瑰花。这就是所谓的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的典故。
　　
　　四
　　我听了母亲讲给我的故事，我完全改变了对木青哥的看法，回忆木青哥自从当上了生产队的干部后，仿佛象变了一个人似的，干活勤快，脑子活，群众拥护，还两次当上市级劳模。他在劳模会上发言还提到了我的母亲，说是我母亲亲自送栀子花树到他家，让他六个闺女有花戴，改变了他的人生。
　　人生在世谁对谁错，我们不要怨恨谁，应该有一颗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的美德。
　　母亲历尽了人世间的苍桑，她开始变老了，但是她在门前亲手栽植的那一棵栀子花树长高了，杆变得粗壮了，每到栀子花开之时，在儿子的眼里她是一朵最美的栀子花。
　　有几回，我从深圳回家，母亲看我到我，她忙搬出木梯要我摘下一篮又一篮的栀子花，说送谁家又谁家，按她的话说叫一家有花不算香，百家有花才叫香。我不得不听她的话，把摘下来的栀子花一家一家的送。送完了，她才高兴地问我这又问我那，亲热的话题没完没了。
　　后来，我因工作繁忙一直在深圳没时间回家，几回回梦里想娘亲，正是家乡的栀子花开时节，我看到的是一处炊烟，瓦舍，人家，大叶大花满枝头，芳香四溢，甜香味儿四处蔓延。一处是温宛如玉的栀子花，放眼望去，犹如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母亲摘下大把大把的栀子花为儿熬汤水……几回回梦里醒来呼唤：“妈妈，儿子想你！”
　　我常在工作之余，翻阅资料，寻找栀子花的妙用。发现她全身是宝。
　　栀子花是个好东西，她不仅洁白漂亮，而且可以用作药材和食材，有很高的药用价值。栀子花中含有丰富的栀子素、黄酮、藏红花素、熊果酸等，具有良好的降温、镇静、降血压作用，可以清肺热咳嗽、咯痰、肿毒等病症。栀子花食用有丰富的三萜成分，还含有碳水化合物、蛋白质、粗纤维及多种生素，性寒，食用对肝、肺都有良好的作用。据《神农本草经》记载：栀子花味苦性寒，入心、肺、三焦经。“主五内邪气，胃中热气，面赤酒疮腹鼻，白癞赤癞疮疡。”主治热病心烦。肺火目赤、头痛、湿热黄疸、淋症、血痢尿血、口舌生疮、疮疡肿毒、扭伤肿痛等。
　　栀子花有这么多功效，我就是受益者之一，难怪家乡里自从有了栀子花之后，很少有人生病，原来是花养人，人育花，形成自然的人美生态美。
　　
　　五
　　母亲去逝十多年了，在她十周年的纪念日里，我驱车赶回家乡，也正是栀子花开时节，在我家门前那棵高大的栀子花树下，邻居们在树下纳凉，小孩们在树下戏玩。邻居们见我回来了，他们都愉快地与我闲聊，但是闲谈的话题都是母亲的“功绩”。特别邻居阿双他的话特多，他说他十岁父母先后病故，自已变成了孤儿，得亏我母亲收留他，后来他初中毕业后，便安排他学泥瓦匠，然后帮他娶妻生子。并不住地说我母亲是他恩人。
　　母亲的一生也有遗憾，她常为他人想得多，为自已想得少。记得当年阿双建新房缺根上梁树，母亲二话没说，曾答应为我么妹出嫁，做香椿陪嫁木箱的树，捐出来给了阿双家做了上梁树。可是等到嫁我么妹时，那里来的香树做陪嫁木箱。母亲到死都没了却她的心愿……
　　大家在高大的栀子花树下纳凉，看到树上花开满树，花气袭人，都说这叫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我们谈着母亲的点点滴滴，真有些对母亲的不舍，母亲的话在人不在，母亲的音容犹存，母亲的精神永存。
　　我又一次地从衣袋里掏出我珍藏母亲活着的时候，在栀子花树下，弟妹们给她拍的纪念照，母亲还活着，永远活在儿的心中。
　　母亲虽然只上过扫盲班，没有太多的文化，她的经典故事，一个接一个地激励我们健康向上，她的形象犹如栀子花一样，虽没有菊花的雍容华贵，也没有玫瑰花的妩媚可爱，但她有的只是那花的纯朴和旺盛的生命力。她不屑与去点缀豪华的别墅，华丽的舞会，她只是为生养着她的土地贡献一缕芳香。
　　宋代周敦颐在《爱莲说》里写道：“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我独爱栀子花，因为她是我们江汉平原一种最平凡的一种树，她生命力极强，她居篱笆墙下，沟渠岸边，不择地，也不占地，只要有土壤的地方都能生存。她把最美的青春献给人间，然后默默无闻的化作新泥又护花。
　　我爱家乡的栀子花，我赞美她是朴实无华，把花香留给人间；我更爱我的母亲，母亲在我儿时的梦里，愿家乡栀子花，花开遍地，人民的生活也永远象花一样美好。

 

徐业君，男，汉族，出生于1958年，中共党员，大学文化，曾在《奔流》、《参花》、《散文百家》、《鸭绿江》、《速读》等省内外50多家报刊发表文学作品。作品先后被选入多种经典读本并获奖。湖北省仙桃市作协会员，中国乡村杂志认证作家。世界华文作家联合会终身理事。文学欣赏杂志社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