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阳王李文忠，与明光“飞地”滴翠谷
华锅张
还是七年前，那时俺还年轻，仍在单位混日月。
有位本是安徽老乡的老W比我还年轻。
老W是我省宿州人，后在沿海某省电视台任副总编，玩笔多年并小有成就。后来他觉悟了，金盆洗手上了岸，在杭州市郊开了家绸庄，据说早已身家亿万。他讨了个比他年轻20多岁的三婚老婆，还是某卫视的当家花旦。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他邀我们去喝酒捧场。
在电话里我就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你特么都五十几岁的人了，还折腾个啥？哪来这么多精力！”
他咧着那张著名的大嘴笑着说：“知道什么叫'身体是革命本钱’吗？这叫'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哥们感觉尽管锐气略有下降，但韧性有所加强，精力用不完啊。”
我替古人担忧地说：“你就好好地'革命’和'战斗’吧！看到时候是你革她的小命，还是她革你的这条老命！”
闲话少扯。
我们一行七八个都是靠玩笔杆子混饭吃的家伙来到了杭州。恭喜之余，老W说：“带你们去个基本是原生态，山特别清，水特别秀，空气特别清新的好地方转转。”
又特意转过头来对我说：“这个地方与你的老巢安徽明光还有关呢！”
再问，说是一块安徽的“飞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拉上我们直奔地处杭州与湖州之间的莫干山。
莫干山我来过三四次，其中一次在山中白云宾馆开了一个多星期的会，还曾带着老婆孩子在一个农家乐住过两三天，确实是个可以洗心洁肺的好地方。
据说春秋战国时，吴王阖闾派著名的铸剑工匠干将和他的老婆莫邪，在这里铸造宝剑。可是，铁水溶化后，总是在炉中沸腾，就是不肯凝聚。莫邪不明究里，干将道：“昔吾师作冶，金铁之精不销，夫妻俱入冶炉中，然后成物。”
莫邪笑道：“师知炼身以成物，吾何难哉！”于是断发剪爪，投身炉中。铁汁终下，铸成雌雄两剑，流传于世。
后人为了纪念这对为剑事业献身的夫妻，将雄剑称作干将，雌剑称作莫邪，并取两人名中各一字，将此山称为“莫干”。
莫干山中有枕头山、炮台山、怪石角，连花坑、芦花荡、武陵村、剑池飞瀑，以及天池寺库等景点，山势奇绝，巨石横陈，绿植无边，瀑布狂泻。景区以竹、云、泉“三胜”和清、静、绿、凉“四优”而知名，是国家级名胜区。老人家毛泽东曾在此留诗《七绝，莫干山》：“翻身复进七人房，回首峰峦入莽苍。四十八盘才走过，风驰又已到钱塘。”
可是，老W并没有送我们上莫干山，而是直接把车开到北侧山下的一个藏在竹林中的乡镇机关院中。
早有一行人在等着我们。一介绍，有当地县委书记和县长，县长还是位很精致的女士，还有什么文旅局长，镇长书记啥的。
俺有点发懵：我们就几个酸腐的外地读书人，于附近无亲无故，此行纯粹因私，咋惊动了当地父母官？知道也就罢了，还出面搞这大排场，干啥？
闲扯几句，县委书记说：“请吧，我们到山里转转。”
懵逼中的我有点发晕：怎么有点“请君入瓮”的感觉？
换乘越野车，一路走一路闲聊。偶尔，书记会接了个电话，无意中发现，该兄每接完一个电话，挂机后都会耸耸肩，两手一摊，有盎格鲁—撒克逊人风范，却一脸无奈地顺口来一句：“娘希匹！”
老W解释说，书记是宁波人，“娘希匹”是宁波方言，所以书记经常把这话挂在嘴边。
其实不需要解释，因为大家早从影视剧老蒋口中听到过。因为没事，大家就聊起了“娘希匹”到底是啥意思。书记解释说，娘希匹在宁波方言里，就是“没（死了）娘的孩子”的意思，有长辈骂孩子的口吻，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表达，甚至有可怜对方的意味，是一种情绪，有我们安徽“特么的”意思，也像绍兴阿Q口中“妈妈的”。
县委书记官虽不大，也算是一方小诸侯，把家乡有点粗俗的方言挂在嘴边，至少说明他不装，好相处。我想起当年国军将帅无论犯多大错，只要他立正敬礼再大喊一声“校长”，蒋中正总统就知道妈的又是黄埔嫡系，有爱有恨，心情复杂，下不了手惩处他们，只好也用老家方言骂一句＂娘希匹＂，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绕过一个面积两三千平米，不知道是湖还是水库的水面，沿小河旁的石子路前行。眼看层峦叠嶂，一座大山挡在了面前，走到跟前，却曲径通幽，转瞬柳暗花明。约半个小时，山越来越大，越来越陡，水流也越来越任性，越来越响。尤其是树越来越多，越来越粗，竹子从山脚一直长到山顶，扑天盖地，一眼看不到头，感觉谷中的空气和河中的水都被它们染绿了，让人感觉很清爽。
下车步行，又约半个小时，路越来越窄，然后眼前豁然开朗，老林中先是看到些许残垣断壁，砖瓦间的树木都比水桶粗，一看就有些年头了。再拐过一个弯，在一陡峭崖下，忽现一很隐秘的建筑工地，推土机、挖掘机和数十名工人正在施工。
“这就是滴翠谷。我们正在复建的，是原址上的滴翠寺。你们几位都是见过大世面的，觉得这里的风景怎么样？”
女县长介绍说，滴翠谷原名叫青峰峡。滴翠寺是滴翠谷的核心。这里原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外甥和手下大将李文忠建的一片宅院。李文忠曾任浙江行省平章事（这个官职是从元朝政权沿袭下来的，为从一品高官，仅次于宰相，相当于现在的中央委员兼省委书记和省长），他曾在攻打湖州时身负重伤，在滴翠谷中一位姓沈的老药师家养伤数月，爱上了这里，并纳沈家姑娘为妾。
人一旦失去约束，就会变得狂放无比肆意妄为。朱元璋这厮称帝后，几次险些要了李文忠的命。幸有大脚马皇后站了出来：“你个禾几马户死鬼，连自己的亲外甥和功臣也要杀……”每每救下。
马皇后死，李文忠见再也无人能保护自己，开始厌恶并害怕官场，有了退意，故着人在莫干山下的滴翠谷老丈人家附近秘密建了一些房子，拟作养老用，就是这里。
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老朱一直不同意李文忠辞官。后来，老朱一怒之下，还查封了滴翠谷，并罚了李文中三年的俸禄。直到李文忠死后，老朱才又念及当年二姐一家特别是文忠对自己的好，让文忠的长子李景隆袭曹国公爵位，并将这里还给李家。
大约清初，这里大部分毁于战火……
我大概观察了一下，这个李文忠确实挺会选地方：这里背靠一面宽千余米，高百米的悬崖，一条被称作“老河”的小河在悬崖前面绕了个大圈，圈内就有了片面积数百亩的谷地，谷地三面环河，背靠悬崖，从风水学上说，也是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各司其位，是个好地方，再加上周遭山高谷深，竹木繁茂，说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俺读过明史，包括一些野史，又是明光人，对李文忠的事还是知道一些的。
李文忠是朱元璋二姐朱佛女的儿子。老明光城东南方有一座明代皇家陵园，当地人称曹国坟，就是李文忠的母亲朱佛女与丈夫李贞的合葬墓。
据正史，老朱自幼家贫，兄弟姐妹几个，就二姐朱佛女家日子好过一点，对娘家多有接济，所以老朱对这位姐姐一直感恩戴德。
但朱佛女年仅36岁就病死了。
朱元璋称帝后，不忘二姐，追封朱佛女为“孝亲公主”。后她的儿子李文忠因在老朱的栽培下，打仗英勇，立功无数，加上舅甥关系，被老朱封曹国公，因此朱佛女又加册“曹国长公主”。这也是她的墓人称“曹国坟”的原因。
史料上说，朱佛女“嫁盱眙人李贞”。
当时没有嘉山县，更没有明光市，现在的明光就属于盱眙的地盘。结合古时死人葬祖坟的习俗，朱佛女和李贞的墓都葬在明光，因此这位李贞应该就是老明光人，他们家的祖坟就在附近。如此，朱佛女当然也就是明光的媳妇（甚至她的娘家当时就在明光），李文忠自然也就是咱地道的明光老乡。
可惜的是，大明距今不过区区几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曹国坟可能是明光唯一有确切文字记载的皇家陵园，李文忠也可能是我们老明光唯一被封“国公”，甚至“王”级的人物（其死后老朱追封他为岐阳王），他们的坟墓和老家却好像没能得到很好的保护和开发，有点遗憾。
母亲死时，李文忠才12岁。时战火纷飞，老明光又遇旱涝蝗等天灾，文忠家破人亡，父亲李贞只好带着他离开老明光，四处乞讨流浪。两年后听说老朱成了郭子兴手下的将领并打下了滁州，父子俩便前往投奔。
当时的老朱还没有膨胀，对姐姐留下的独苗李文忠十分宠信，当即赐其随自己姓朱，改名朱文忠，常派他监军随将领出征。文忠也不负韶华，跟着舅舅转战沙场，非常勇猛，几次险些战死沙场。
老朱称帝后，文忠先后官至荣禄大夫、浙江行省平章事等，直至获封曹国公。
可能文忠觉得自己也牛叉了，所以功成名就后，他向老朱提出，要认祖归宗，恢复姓李，不再姓朱。
这事虽然老朱口头上不得不同意了，但无疑拆了老朱的台，让他面子上下不来。但人家想认祖归宗并没有错，这让老朱有苦说不出，从此惹得老朱对文忠不快，几次找理由想杀了他，却均因马皇后以及其他原因，终未下得去手。
再后来李文忠病逝。老朱这才记起他的好，追封文忠为岐阳王（明光中心街附近有个岐阳门，不知与李氏有无关系），谥“武靖”，配享太庙，并“赐葬钟山”（文忠死时才45岁，有人怀疑是老朱干的）。还把李文忠生前苦心经营的滴翠谷赐还给他的后人。
可是，这一切与我们有啥关系？
那位“娘希匹”书记介绍说，李文忠功成名就后，特别怀念家乡。于是他在莫干山下滴翠谷深处建养老处时，特意把附近山水命名为老家的山水。比如他把滴翠谷出口的那个小湖泊命名为＂女山湖＂，把湖上游的这条小河称作＂老河＂，把滴翠寺背靠着的那个山称作＂老鸡山＂（音）……
听到这些熟悉的名字，我糊涂了。
我不知道此事的真假。不知道李文忠把那一汪湖水称为＂女山湖＂，是象征着明光的女山湖，还是他心中的沈夫人；也不知道此＂老河＂与明光的老河是何渊源。还有此＂老鸡山＂与明光的老几山或老嘉山有什么关系——尽管远远看去，那山不大，山顶较平，有点突兀，模样还真有几分神似老嘉山，也从侧面验证了老嘉山原叫老几山的说法。不过无论如何，看得出，请我们来这里，该县里是做了一定的功课的。
据史料，李文忠离开明光时12岁。按当时老人大多就近葬在自家祖坟地里的风俗，他生活的地点和老家，应该离现在的曹国坟不太远。
然后母薨，家败，不得不随父流浪。
一个12岁离乡的孩子，对满是童年和少年的记忆，是怀念的。俺本人就是这样：我只在老明光生活到10岁就离开了。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潜意识里总忘不了明光，觉得那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自己的根，没有它我的人生就不完整。
说大点，西汉霍去病死后，把坟做成祁连山状、当今很多老革命死后归葬故乡，都说明了这一点。
所以说李文忠将自己打算作为养老地的山水取小时候家乡的山水名字，甚至人造一些老家的景观，是有可能的，我信。
问题是那又怎样？
直到吃饭，书记和县长敬酒时才说，原来县里和当地乡镇，打算借名人李文忠，并搭莫干山风景名胜的车，开发和重建滴翠谷。但县里和乡镇实力有限，恰好书记县长都是老W的好朋友并参加了他的婚宴，听说我们几位都是国内主要媒体老资格或有点牛叉的人物，俺老张还是明光人，跟李文忠是老乡，所以他们请老W把我们请到现场，一来看能否帮忙宣传宣传鼓吹鼓吹滴翠谷，二来如果能牵线或帮忙安徽与浙江共同开发滴翠谷，将更是件功德无量的美事……
原来是W某人把我们卖了！
我那时名义上在国内某大媒体工作，还挂了个什么“主任”的名头，实际上只是改制挂靠，主要岗位是在某协会任副主席兼秘书长。如果协会权力范围内的事，也许我还有点发言权，但对协会以外的事，可以说手无缚鸡之力。另几位仁兄仁弟，也都是只会玩笔杆子且行将退休的老朽，我们哪有那个能耐？当地政府显然是高看我们了。
但吃人家的嘴短，何况人家还往我们的后备箱里塞了不少当地土产和“纪念品”。后来我帮他们发了几篇宣传推介该县和滴翠谷的文章。
几年过去，此事已经不了了之。
但心里总感觉这事有点别扭：一方面觉得这个老W，为什么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到底在商场混，我们被这小子卖了；另一方面，又觉得当地政府很是盛情和真诚，我们却没有帮什么忙。如果帮不上忙，我们可以不去，去了却不帮忙，有些对不起人家；再就是李文忠是咱明光人，明光好像都没有啥纪念他的东东，浙江人却在想办法沾他的光，让俺觉得就像眼看着一位大美人跟着别人入了洞房似的，这心里有点酸溜溜的。
不知道怎么评说这事。
忽然想到老蒋和书记的那句“娘希匹”，觉得这件破事，我们的心情可能跟当年的老蒋和接电话时的县委书记差不多，也是有恨也有爱，有些哭笑不得，有些生气，甚至有遗憾、有羡慕，还有反思，不知如何表达。
因此在这里，就像咱安徽妈妈骂调皮到让她无可奈何的儿子“马拉隔壁”那样，也把这句宁波话送给老W和滴翠谷，发泄发泄情绪：“娘希匹！”
不过，回过头来一想，俺还是很佩服浙江人的。他们为了发展也是真的拼了，连数百年前的明光老乡李文忠，和我等这样的“资源”都能发掘出来，还有什么办法他们想不到的？仅就这种精神而言，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现在，也不知道这个滴翠谷建得怎么样了，融入莫干山风景区了吗？听说莫干山有个景点叫滴翠潭，不知道跟滴翠谷是啥关系。有机会真想再去看看。看看浙江的女山湖、老鸡山和老河，还有老W的肾……
文化明光|我为家乡代言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