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 楝
文 |华武
四月春来的时候，我的思绪还在北方。
南方一年四季都是绿树常青，很少有落叶乔木，而春天降临淮河两岸时候，除了桃李争妍、洋槐花如雪满树，还有楝树在抽丝发芽。
很少有人听讲过这种树，而潘村镇那一带却不少，从柳巷到太平再到紫阳的土地上都能够轻松看到。我家院子里面也曾种过三颗。
小的时候，因为只看到过楝树、泡桐等几种树，就天真以为它是潘村本地的专属，而其他地方不会见到了。长大之后曾经查阅《辞海》，才对它有了更深的了解。楝树，又叫苦楝、翠书、紫花树、森树、火枪树、金斗木、相心树、花纹木等，它属于落叶乔木，树的高度可以达到10余米，广泛地生长在山东、河南、河北、山西、江西、陕西、甘肃、台湾、四川、云南、安徽等地。
对楝树的记忆，更多是它的花。清明一过，万树发芽，楝树也不例外。它的叶片不大，长得秀气，但不显纤弱，颜色深绿，生机勃勃。树叶长成的时候，楝树随之开花。与桃花、杏花的艳丽、洋槐树花的甜美有别，淡淡的蓝紫色的花儿细小，毫不起眼，但是气势却大，一丛丛一束束，在绿叶中间很是惹眼，像云轻轻笼罩在树间。开花的香气淡淡的，清新沁人，毫不给人以甜媚之感。浅蓝的花朵开遍了整个农家小院，空气中弥漫着清新而独特的花香。花香之下，楝树随着初升的太阳伸展开身姿，照在孩子们的身上，连同叽叽喳喳的小雏鸡在院子里面啄食，还有那时年轻的母亲在树下劳作，显示出一种初春蓊蓊郁郁的朝气，这个图景成为我永远挥抹不去的记忆。
春季多风雨，楝花往往凋零落在小院里，满地呈现淡淡的一层紫色，毛茸茸的小鸡好奇地前去啄食。我原本以为花因风雨而落地，却不曾想起花落而果成。逐渐的，楝果长大，青青的，小小的，圆圆的，大约孩子们小指头那么大。大人都曾告诫，千万不能吃楝果，否则会死人。而我谨尊教诲的同时，小时候好奇，仍旧曾经咬过一点点，那种滋味很苦、涩嘴、麻舌头，嫌恶之余我赶快扔掉。
伴随着暑假的到来，楝树也变成青青的大果子了。兄弟几个往往爬上树来，摘了很多楝果，连同枝叶撒落了一地，伴随着父母的责骂，我们对此忽略不计，满心欢喜地把楝果装了满满的口袋。在夏日午后的槐树下，两个小伙伴挖两排的十个小坑，每个洞里分别装上五个楝果，嘴里就念叨着“走大窝，得小钱，一得一点点”开始了“走羊窝”。这成为暑假潘村一带孩子们难得的游戏（一次偶尔听说，柳巷一带居然也有这个玩法，很是惊讶而又有点好处被独占分享的失落感）。玩累了，我们则一哄而散，抓起的楝果成为弹弓的理想子弹，打到身上有点痛而不伤人。如果哪家有新娘子来了，青青的楝树果总被调皮的孩子用来砸新娘子，看到送亲的伴娘用红雨伞狼狈地挡着惊慌地喊着，孩子们都很兴奋，会开心很长时段时间。
夏日傍晚，我们兄弟几个挤在楝树下的凉床上，而一团团的蚊子在眼前挥之不去，耐心而又持久。透过稀疏的楝树叶片，看那纤尘不染的高蓝的天空，曾使我产生过许多关于天空的奇妙幻想。
隆冬季节，树木凋零，而楝树的果子还一串串地执着挂在枝头，于是，有一种叫楝雀的鸟儿不请自来，我也趴在窗户边，默默地盯着它在我那三棵楝树上跳来跳去，啄食干瘪的黄色楝果，枝头积雪也会因此而飘落，风扬空中。
家里的楝树静静地伴随着我默默成长。我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家里盖房子，三棵树占地方只好砍掉。两棵用做了房梁棒，一棵做成了铁锹柄。父亲说，铁锹柄结实、顺手，很好用。
除去楝树的居家之中，古往中来，凭借朴实无华的外表，楝树同样赢得了文人墨客的关注。北宋诗人王安石曾经写过《钟山晚步》：小雨轻风落楝花，细红如雪点平沙。槿篱竹屋江村路，时见宜城卖酒家。曹雪芹的祖父曹寅也曾将自己的私家园林命名为楝亭，并著有《楝亭诗钞》《楝亭词钞》《楝亭书目》等著作。红学家、诗人、学者俞平伯，文革后期到河南息县“五七干校”接受再教育时候，首次遇见楝树开花，当即写下《楝花二首》。其一：“天气清和四月中，门前吹到楝花风。南来初识亭亭树，淡紫花开细叶浓”。其二：“此树婆娑近浅塘，花开花落似丁香。绿荫庭院休回首，应许他乡胜故乡”。
楝树就像略施淡妆的女子，走进它，懂得它，才知它的美。正因为楝树不与桃李争艳丽、不与洋槐比甜美的不同寻常韵味，按照自己独特的天赋之性，呈现自己的低调之美，才赢得了世人的尊重和赞赏，也才让我不能忘怀。
十六岁之后，我逐渐离开了家乡，去了县城和省城读书，后来又机缘巧合最终定居在千里之外的东南沿海之滨。南方绿树四季常青，逐渐掩盖了我对老家院子里三棵落叶楝树的记忆，而初春早上散发生机的院落，静静开花的树，年少成长的四个弟兄，都成为了记忆，永远压在心底了。而如今，我们兄弟四人分别居住四个不同地方，为了生活而奔波，一年难得聚首，而年迈的父母则在老家故土上，像老树一样固守着一种期待。每想至此，心中无名的忧伤都会深深笼罩心头。
去年国庆节，在这个城市的森林公园里，我竟然看到一棵楝树，很是惊奇，赶忙喊家人过来观看。颇有感怀而又自豪地说：这树，我家曾经种过呢！孩子仔细看完，懵懂地点点头，而妻子则没有留下一句话，淡然地一扫而过，这也扫走了我的满心喜悦和欲说终止的感怀。
返程的时候，我特意再次路过那棵楝树，树还在那里，静静地等我，没有花，而叶子很绿。
又一次回首凝望那棵守望的身影，我才知道，几十年来心中一直有一颗永远成长的树，那树，就叫苦楝……
个人简介
华武，明光市潘村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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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董祖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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