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黄安康：上海打工系列之四 ——吴总和他的二夫人关彩英（三）
2005年10月，因为公司业务发展不错，麦德龙商场已扩展到35个，产品在易初莲花超市也站稳了脚跟。吴总“龙心大悦”，带了大女儿燕燕，关经理顾经理，我，林丽，销售部的徐安大潘，徐会计，仓储部门的周主任，员工小魏等十多人到海南三亚旅游。游玩了几天，南山景区天涯海角等都去过了，第四天住在市区河东路上的中亚大酒店。几天来已是人困马乏，晚饭一致意见吃海鲜大餐。包房里全体人员围坐一桌，依次上菜，无非海参鲍鱼，南海大龙虾，海鳗海胆大海蟹之类。贝类有好几种，我感觉口味大同小异都差不多。海鳗汤最不好吃，倒是一条红石斑鱼烧得鲜嫩可口，博得大家交口称赞。兴致上来，转眼两瓶泸州老窖喝光，吴总坚持再来一瓶，大家劝阻不住，只得舍命陪君子。其实两瓶白酒下肚就已多了，众人均有醉意，勉强再喝，乐极生悲，酒席上气氛有了变化。平心而论，吴总在正常状态下的言行举止还是比较得体的。但“寡人有疾”， 前面已叙述过，他最大的毛病就是酒后不能自控。凡有饭局必喝，每喝必醉，每醉必闹，几成定律。且一旦闹事则斯文扫地，丑态百出。好似当年高老庄上的猪八戒，三十六般变化，平日里以壮汉面目出现，虽不能算是帅哥，毕竟还过得去。但喝醉酒后把持不住，大发猪癫疯，就露出肥肚大耳，长嘴獠牙的本相来。——这真是件要命的事情。刚才第二瓶泸州老窖喝完时吴总脸色渐红，就已见端倪。我未雨绸缪，凭着多年在安徽学得的喝酒规避之术，开始装醉。徐会计看我眼神呆滞，说话大舌头，还伸出一个手指笑问我是几。第三瓶酒快见底时，吴总面皮红紫，开始发难。先是说菜的数量不足，海鳗不新鲜，要餐厅经理来见他。被吓的要哭的服务小姐赶紧找来餐厅经理。餐厅经理知道遇到难缠主了，“孩子哭抱给他娘”，一边敷衍，一边使眼色叫服务小姐赶快打电话通知我们的阿贤导游来处理。不一会儿阿贤导游到场，先是被老总夹头夹脑怒斥一场，然后罚酒五杯。海南天气炎热，当地人从不喝高度的白酒。可怜阿贤导游在吴总的淫威下喝了几杯，呛的直咳嗽，眼泪鼻涕都出来了。虽被弄得灰头土脸，阿贤导游终是见多识广沉得住气。见事不妙，连忙自掏腰包取来一瓶泸州老窖，擦干鼻涕对着吴总口称大哥，双手捧上负荆请罪。俗话说拳不打笑脸人，老总一时无话可说，只是催促众人喝酒。阿贤导游趁机溜出包房，逃之夭夭。阿贤导游掏腰包买来的泸州老窖已是第四瓶，再打开喝就成了“压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把吴总压垮了。此时整个餐厅除了我们几个已是人去楼空，服务小姐餐厅经理不见踪影，阿贤导游也去向不明。吴总红头涨脸气血贲张，先是训斥同来的女儿燕燕。——女儿已读高中，平日最受宠爱，今日在众人面前无端被醉酒失态的父亲责骂，委屈万分大哭离席。——接着就把目光投向顾经理，比着和尚骂秃贼，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把顾经理奚落了一番。转过头来又将桌上年龄最小的小魏和仓库周主任骂得一佛出世，狗血喷头。顾经理内心愤懑，起身到洗手间抽闷烟。我见大事不妙，颤颤巍巍的端起酒杯，口齿不清：“吴总……我敬你”，就把酒倒入口中。然后有意错开椅子一屁股坐到地下。小魏和周主任赶忙一左一右把我架起扶到椅子上。——总算躲过这一劫。旁边的关经理也已醉了，借酒壮胆，指责吴总行为太过，呜咽着数落吴总眼里只有大女儿，没有她和宝宝娘俩。盛怒之下的吴总抬手就给关经理一个大嘴巴，关经理酒胆冲天不甘示弱，回手去撕吴总脸。徐会计看不下去，起身拉关经理离席。此时吴总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口骂“操妈逼，臭婊子”脏话，随手从桌上抓起酒杯砸去。酒后眼线不准，杯子流星般飞去，误砸在劝架的徐会计左胸上，徐会计一声惨叫，跌坐在椅子上不能动弹。包房内一片混乱。关经理哭闹声，吴总咆哮声响成一团。小魏和周主任已从洗手间请回顾经理，三人一起拉劝吴总。吴总犹如一头被红布激怒的西班牙斗牛，左冲右突的，三人哪里按捺得住！推搡之间顾经理嘴唇被吴总的胳膊肘撞破，嘴角淌血；周主任左脸被吴总两记摆拳击中，半个脸立马乌紫肿起。小魏见不是事撒手开溜了。两个闻讯前来的酒店保安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竟不敢上前。我先慢慢溜到包房门口，见无人注意，转身飞也似的逃回房间装醉睡觉去了。随着酒精的发散，吴总就象被麻醉枪击中的公牛，渐渐安静下来。顾经理三人把他架回自己的房间放倒在床上。关经理也已酒醒，抽泣着自己回房去。此时已是凌晨两点多钟了。早饭桌上见面，一个个默默无语，神色疲惫。吴总和关经理迟迟不见下来。我环视诸位，只见顾经理嘴角边还有未擦尽的血痕；周主任半边脸赤橙青蓝紫五色俱全，左眼肿得只剩一条缝；女徐会计就象《红色娘子军》里琼花在练兵场上控诉南霸天一般，不管不顾的拉下自己的衣领露出左胸紫淤一片，嘴里嘀咕着，“他是不是有意砸的……要是有意砸的，我回去就辞职……”。吴总和关彩英终于进了餐厅，女儿燕燕耷拉着脸跟在后头。吴总脸色还是很难看，关经理右脸有些青紫——估计也是昨晚回房间后老公拳头所致。大家低头吃早饭，场面很是尴尬。倒是阿贤导游拿得起放得下，咳嗽着若无其事的过来打招呼，气氛才算活跃了些。下午大家好好睡了个觉。吃过晚饭才六点钟，在吴总的提议下——他已恢复常态，——我们出了中亚大酒店在三亚河畔漫步。薄暮里三亚河静静的由北而南流向大海，河岸两边修建着供市民休憩观光的平台和游廊。潮湿的河滩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蟹洞。许多小红蟹在河滩上横行觅食。它们长得很可笑：左钳很小，右钳却粗大呈红色，象带着一个拳击大手套。受到惊扰，小红蟹们立刻躲进蟹洞内不见踪影。更远处的河岸边是一片片属国家二级保护植物的热带红树林。红树林在三亚河边衍生繁殖，远远望去，盘根错节郁郁葱葱，形成一道奇特的景观。观光平台上吴总面带微笑给大家照相。背景里的西北天空上晚霞鲜红绚丽，灿烂的金黄色镶嵌其间。一架波音客机在头顶上缓缓划过消失在天际，留下一道尾烟，在夕阳的照耀下金光湛亮。真是晚霞绚烂，岁月静好啊。人生路上不会一帆风顺，2006年的春天，我“大意失荆州”，阴沟里翻船了。
吴总带着关经理要到普陀山烧香去。他们每年都去的，相当虔诚。据说开公司做生意的老总们都信这一套。临走时关照我这几天就多照应些公司，下班检查门窗水电是否安全等等。关经理最后特地悄悄的对我说，黄老师，这几天你稍许上心留意着点……我当时并没注意到这句话的暗示性。那时候全国上下似乎都风行一股老同学聚会热，找到失联多年的当年中小学同学，酒店聚会，杯盘交错，共叙友情，合影留念。那天我桌上的电话铃骤然响起，拿起电话，是一个女人声，请问是黄安康吗？我说是。对方自报家门，我是张君，还记得吗？我当然记得，当年的中学同学，一个圆脸稍带稚气的女孩形象出现在脑海里——你不就是以前住在宛平南路对面的赵巷里的那个张君吗？当年教室里你坐在我后面的第二排。她告诉我，当年同班的同学里，现在某某在市委当了领导，某某是社科院世界经济研究所的所长，某某又在美国开公司，是双博士学位……她自己现在是市委秘书处的副处长，大领导同学委托她负责筹备同学聚会活动。又说到现在已联系上二十多位同学了，准备秋季在瑞金宾馆组织一次聚会，届时这些同学都会参加，你上学时在班上是个活跃分子，一定要来的……电话打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兴高采烈畅酣淋漓，全然不知有双眼睛在阴阴的窥视着我。又过了几天，张君电话又来了，告诉我聚会筹备的进展。我当然也是笑容满面的高声和她对话。眼睛的余光好像看见关经理小声的在提醒我什么，神情挺焦急的，我并没在意。“谁在那里放肆的用公司电话谈论私事！？我听了已有二十多分钟！公司的电话线路紧张，随时有业务电话打进来，耽误了公司业务，你负得了责吗？还是老员工了，懂不懂规矩！？”随后总经理室大门“彭”的一声被重重碰上了。我像被冰水从头淋下来，感到浑身凉透。胡乱的对着电话打了声招呼就挂机了。——估计张君那头也隐约听到了这里的怒斥声，没有回复。办公室里鸦雀无声，我心乱如麻，呆坐在办公桌旁，尽量稳住自己假装在工作——其实哪里集中得了心思！下午我抽个机会，诚恳的对关经理做检讨，说今天是我的不对，请关经理向吴总转达我的诚恳检讨，我甘愿接受公司的批评处理，并保证今后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见旁边没人，关经理悄悄告诉我，临去普陀山前吴总召见仓储部周主任，还有顾经理，要他们关注我这几天的动向。当时她就暗示我要留神上心些，但又不能明说。结果我中招了。关经理最后告诉我，“顾经理的脾气很傲，他不屑做这种事情的。但周主任这个人心眼小，肯妒忌别人，见不得别人好。吴总经常利用他这个性，要他监视别人，事后汇报给吴总。我们这次从普陀山刚回到家，周主任的电话就跟过来了，和吴毅说了好长时间。”此时我才想起，那几天周主任经常会出现在办公室里，和顾经理说说话，或者问问林丽发货单的事情——总之找借口在办公室里盘桓徘徊。原来是这么回事。事后我反思自己，不要怨周主任。“苍蝇不叮无缝蛋”，“篱笆扎的紧，野狗钻不进”。不可否认，我自己是有些张狂了。潜意识里我感到我们这些同学（包括我自己）好棒，与他们再度相聚是很开心的事。斯威特公司里的这些人与我们相比，档次差太多了……现在想想自己都会好笑，你同学当市委领导，在美国当博士开公司，与吴总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你黄某人在上班期间占用公司电话线路谈私人事情，影响到公司的业务，损害了公司利益，这才是硬道理！不修理你修理谁！？我这下是“丢人的妈给丢人开门——丢人到家了！”愿赌服输，我认栽了。 2007年的春节来的很晚，2月17号除夕。按照惯例16号晚吃年夜饭。还是在虹许路上的小南国，还是全体员工济济一堂，菜肴丰盛，喝剑南春酒。顾经理的老婆今天也受邀请参加。席上吴总先作新年致辞，与大家干杯，员工们分别向吴总关经理致意。
直觉告诉我，今天应该会发生些什么。潜意识里我的大脑神经已经绷紧了。果不其然，两瓶酒下去。吴总已有些醉意。喊顾经理再开一瓶剑南春时，要旁边周主任准备六个小酒杯，全部倒满，然后取其中三个放台中间的转盘上送到我面前，说话有点大舌头了，我站立起来，很恭敬地道谢，然后与他同时把三杯酒倒进嘴里。“嗯，老人员了，老资格了，老干部了，是可以享享清福了……”吴总的口气阴阳怪气，十分恶毒，“所以来上班，一杯茶，一张报纸，中午还眯眼打个盹，舒服！回头关经理再给买个躺椅，躺着晒晒太阳……”最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怎么办？我的脑子急速的在转动，在思索。——忍气吞声？那以后我就成了个软柿子，他随时都可以捏，从此我在办公室里就毫无地位可言了。——绝地反击？胜的几率有多大？最坏的结局是什么，我能承受得了吗？此时我的怒气也渐渐上来了。妈的，最坏的结局无非是撵我滚蛋。不干就不干，我还有几年就能拿退休工资了，现在无非是过几年苦日子，能承受得起……，不过，就是我滚蛋，也要闹你个天翻地覆，酒桌都给你掀了，结结实实的出口恶气。要说在公司里，吴总和我，顾经理三人酒量其实差不多，只是吴总没有酒品，喜欢乱咋呼，别人看他这样有些发怵罢了。我自己的经验，我白酒喝到三两左右这个程度，感觉是最舒服的：热血奔腾，百体通泰，思路敏捷，口齿伶俐，而且借着酒力，胆量也会大起来，现在正是处于这最佳状态时候。“吴毅，吴总！你不要说这种阴阳怪气的混账话！我黄安康这几年在公司的所作所为，今天大家都在场，是有目共睹的！扪心自问，我对得起你吴总，对得起斯威特公司!你不是说公司不是慈善机构，你也不是慈善家吗，公司不养闲人，要不是我还有些利用价值，能干些事，你会留我到今天！？——早就被你撵滚蛋了，这些年被你撵滚蛋的人还少吗！？”再看吴总，也是目瞪口呆，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应该说自他开办公司以来，只有他借着酒疯肆无忌惮的训斥辱骂员工，像我这样厉声反击的事情真是绝无仅有，想都没有想到过的。关经理在吴总旁扶住他，怕有什么意外。林丽徐安等年轻些的几位，吓得噤若寒蝉，眼睛望着鼻子，脑袋都快低到桌子下去了，只有旁边的顾经理夫妇在劝我，“黄老师黄老师，别激动别激动……”“吴总，你一直都喜欢和人拼酒，今天我舍命陪君子，陪你喝。”我从顾经理手中夺过酒瓶，拿过两个喝茶的大杯，把大半瓶剑南春平均的倒在两个杯子里，放一个在台中间的转盘上送到吴总面前：“这样，我们公平的一对一各自把杯中酒喝掉，然后再来一瓶平均分两杯再喝，哪个先倒下去，就算哪个输，以后再也不要谈喝酒的事——我先喝！”我慢慢地把杯子端起来，放到嘴边，看着吴总。他神情委顿，一动不动呆坐着。关经理周主任也急忙旁边扶住吴总，“算了算了，酒都喝多了……”又假意责备我，“黄老师，有话好好说么，不要这样冲动……”我看时机已到，双手一拱：“吴总关经理，不好意思今天我失礼了。明天到公司再赔罪。今天就失陪了，告辞！”穿上外套背起随身带的小包，我不顾大家的挽留，头也不回的走了。第二天早上按时上班。大家都到了，只有吴总和关经理没进公司。顾经理一见我就说：“黄老师，老卵格老卵格，是只模子！”林丽佩服得五体投地：“公司里我真佩服黄老师了，有能力有魄力，你怎么敢那样对吴总说话，我都吓死了！”下午晚些时候，关经理一人开着宝马进公司。顾经理等人询问吴总怎样了，关经理说他酒醒后喊头疼，今天不进公司了。她特地把我喊到一边，说黄老师，今天吴毅酒醒后我说他的。我说昨天你不可以那样对待黄老师的。黄老师在公司里干了那么多事情，你说的话多伤人心哪……我们做事说话要凭良心的。关经理说，吴毅听了我说的话，一语不发。他这个人要面子，从不认错，不说话就是最好的态度了。黄老师你就不要计较了。我说关经理，昨天是我不好，酒后失态，回家后我都后悔死了……“打的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此后直到我退休那天，公司喝过N次酒了，吴总免不了会耍耍酒疯，但是与我基本上再也没有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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