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黄岩方言

       前几天，我在一篇《也谈黄岩方言》的随笔中，肯定和引用了老友转来的一夏姓先生的对黄岩方言的研究成果。文章发出后，经老友牵线，我和夏先生互加了微信，夏先生又给我发了多篇关于黄岩方言的研究文章，并声称她是女士，不是先生。
       夏先生（我再次这样称呼）对于黄岩方言的研究颇深，可见其文学功底深厚，尤其是古文古诗基础扎实，对黄岩方言在古文学中的表现可信手拈来，令人钦佩。按照中国传统礼数，其学识堪称“先生”；但时下兴西方“女士优先”礼数，先生成了男人们的专利，我下面也只好称之为夏女士了。
       坦白地说，对于古文古诗的知识，我几乎是一片空白，夏女士数篇文章中提到的古典文学内容，我未曾涉猎，但是，对于其中的黄岩方言，我倒感到十分的熟悉。其中有些方言几乎已经失传，有些方言黄岩人大多不知道了；也有些方言随着生产生活习俗的改变和消失，方言也失去了使用的价值和场合。
       譬如说，赶趂，在黄岩方言中音同“检柿”。在《现代汉语词典》和《辞海》中，已经找不到这个词了，而搜索百度，则指同“赶趁”，意指抓住集市庙会或集会的机会，赶去做生意。这个解释，与黄岩方言中的意思十分吻合。
       过去，黄岩县域内包括县城有几十个集市，逢古历1到10，县域内都有市日，除县城是逢3、6、9市日，10天三市外，其它集市均为10天两市。每逢市日，各地商人、小商、小贩和群众，都会往集市上赶，这种现象黄岩方言就称之为“赶趂”。
       在农耕社会，集市贸易和赶趂的存在，促进了城乡物资交流，催生了商品经济，同时，它也是国民经济的一个重要寒暑表。在极左时期，集市贸易受到了严重限制，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一段时间黄岩县域内甚至取消了集市贸易，把全县各集市统一限定在阳历5、10，以限制人们传统的赶趂行为。
       改革开放以来，大力鼓励发展商品经济和市场经济，集市贸易空前的繁荣，在黄岩县域内，原来没有集市的乡镇纷纷开市，路桥等商品经济发展快速的集镇，集市贸易从十天两市，扩大到十天四市。全民经商，全民赶趂是那时候的一个风尚，赶趂成了黄岩人使用频率很高的一个方言。
       但是，尽管人们在日常生产生活中经常用到赶趂，而绝大多数人却不会书写赶趂二字；大多数人是按照书上的说法，使用赶集二字，也有的用“赶市”二字代替。方言在人们日常生产生活中往往只是口头文化，在文字书写中只怕引起异议和误解，即使知道也不使用，久而久之，就失去了使用的价值。
       几十年来，随着工业化和城乡一体化的发展，大型超市和连锁店的开设，尤其是网购和快递业的发展，集市贸易的功能渐渐退化，现在，除了部分集镇外，黄岩、路桥主城区建成区内，已经没了集市的概念。尚存集市贸易的乡镇，也没了传统的地位和作用，没了昔日的繁荣。赶趂作为方言在黄岩人中已经逐渐淡出，记着的人不多了。
       又譬如说拗罾（aozeng），其发音与普通话相似，但在《现代汉语词典》和《辞海》中，已经找不到这个词，只有拗与罾的解释。拗的普通话读音有三：ao第三声是指弄断使弯、折的意思；ao第四声是指不顺、不顺口的意思；还有niu第四声，则是指不随和、不驯顺的意思。这几种读音和意思虽然不同，但与黄岩方言中的“折角拗”ao却都有点相似。而对于罾的解释是“一种用木棍或竹竿做支架的鱼网”。
       “罾网捕鱼”是一种传统的捕鱼方式，黄岩方言中就把这种捕鱼作业称为“拗罾”。过去，这种捕鱼方式，在黄岩一带十分普遍，它既适用江河，也适用于湖塘，一般情况下，一人就可以操作。在我年小时候，黄岩的永宁江和西江河、东官河、南官河以及城里的天长河上，常年都可见到这种作业，尤春夏时节最盛。
       在黄岩方言中，拗罾作为一种捕鱼方式的称呼而流传，同时，它还被引伸到日常生活中的其它一些行为。比方说，一个人整天抱着小孩很是吃力，就形容为“像拗罾一样，吃力死了”。但是，随着黄岩一带江河湖塘水产资源的萎缩，拗罾作为一种捕鱼方式已经淡出，拗罾作为黄岩的一个方言也逐步被人遗忘，如今要讲拗罾，许多人会摸不着头脑。
        再譬如说汰（汏）浪（dalang)，在黄岩方言中，它指的是阵雨。在《现代汉语词典》和《辞海》中，没有这个词。这里应该是用“汰”还是“汏”？从读音上来说，“汏”比较接近，且从字义上解释是“洗、刷”的意思，与黄岩方言中的“汏衣服”也吻合；但是从“淘汰”“击汰”等组词的意思上看，有一阵又一阵、一遍又一遍的意思，似乎“汰”比较接近。
       在黄岩方言中，汰（汏）浪的使用和普及面较广，因黄岩属我国东南沿海地区，海洋性气候，阵雨比较频繁，往往是“东边日出西边雨”的汰（汏）浪天气。同时，民间也有许多关于汰（汏）浪天气的农谚，如：“南汰（汏）好晒谷，北（汏）水没屋。”意思是指从南边过来的阵雨，一般间歇期较长，可以抓紧时间，利用间歇期晒谷，而北风鼓动下的阵雨，往往越下越大，会形成水灾。
       在靠天作业年代，汰（汏）浪天气对于农业生产有利有弊，主要看在什么时节。在我下乡务农七年中，大部分年份都会遇上汰（汏）浪天气，那时候推广连作双季稻，早稻收割时间遇上汰（汏）浪天，会严重影响早稻的扬晒；如果早稻收割后，晚稻也已插栽完毕，那遇上汰（汏）浪天，则有利于晚稻的生长。
       如今，每年的汰（汏）浪天气还在继续，但由于农业生产方式的改进，人们出行交通工具的改善，汰（汏）浪天对于人们的生产生活影响已经大为缩小，黄岩人很少念叨“汰（汏）浪”了，但汰（汏）浪在黄岩方言中使用率还是较高的。
       还譬如说嗾（duo），嗾人，这是黄岩方言中曾经的用词。但在《现代汉语词典》和《辞海》中，嗾的读音与字义，与黄岩方言大不一样。在黄岩方言中，嗾是骂的意思，嗾人即骂人，嗾人狗，即骂人家是狗。在现实中，嗾除了骂的意思，还有诅咒的意思，让被嗾的人更加难受，让第三者也反感。
       在黄岩方言中，嗾，嗾人是很不受人欢迎的，说话带嗾，是很不待见的。黄岩人从小接受教育时，长辈们往往严格要求：一是举止文明，不能让人嗾；二是言谈文明，不能嗾别人。所以，有教养的黄岩人，是绝对嗾不出口的。随着社会文明的进步，嗾在黄岩方言中已经被人遗忘，绝大多数的黄岩人，现在已经不知道嗾字在黄岩方言中的意思了。
       在黄岩方言中，还有许多与生产生活相关的用语，也有许多对物的称呼。但随着社会的发展，普通话的推广，黄岩方言中的所指，也逐渐演变，如何正本清源，还其本来面目，那是专家们的事了，我这里只是偶感而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