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说文话史（2）：全人苏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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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说文话史（2）：全人苏东坡

又逢一年一度的中秋节。看到这两天高频出现的千古名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不由地就想到了苏东坡其人，萌发了想要写一点关于他的文字的想法。

记得林语堂在《苏东坡传》中评价：像苏东坡这样的人物，是人间不可无一、难能有二之人。是的，作为响彻千古的文化巨擘，苏东坡学通百家，冠绝古今，在众多领域上都堪称大家、大师。在很多人心目中，他是全才、通才、奇才、天才，是百科全书式、全能型的文化巨人，是中国文人心仪神往的人格典范。所以，今天我想聊的话题就叫做：全人苏东坡。

为什么说他是全人呢？因为，他于诗、文、词、画、书，无一不通，无一不精。论诗，北宋诗歌最高成就是“苏黄（庭坚）”并举；论散文，宋代散文最高成就是“欧（阳修）苏”并称；论词，豪放派的代表人物是“苏辛（弃疾）”并列；论画，擅画墨竹有“文（同）苏”齐名；论书法，苏、黄（庭坚）、米（芾）、蔡（襄）被称为“北宋书法四大家”。另外，苏轼与父苏洵、弟苏辙在文坛上还素有“三苏”之称。从古到今，有一技之长的文人浩如烟海，比如李白擅诗、吴道子擅画，王羲之的书法很厉害。但是像苏东坡这么全能的文人却凤毛麟角，甚至说空前绝后、绝无仅有。

苏东坡一生中有记载的诗词就有3458首，而且绝大部分都是精品。例如：“天涯何处无芳草”、“春宵一刻值千金”、 “腹有诗书气自华”、“春江水暖鸭先知”、“老夫聊发少年狂”、“人间有味是清欢”、“此心安处是吾乡”、“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等等。你看看这些词语，那一句不惊艳千年！

再比如：苏东坡还为我们贡献了32个成语，看一看有多少出乎你的意料之外：

胸有成竹、坚韧不拔、大智若愚、不合时宜、出人头地、化为乌有、河东狮吼、对床夜雨、令人喷饭、雪泥鸿爪、明日黄花、铁板铜瑟、物各有主、人生如梦、海屋筹添、水落石出、春梦无痕、百读不厌、二八佳人、环肥燕瘦、江山如画、龙肝凤髓、绝无仅有、难能可贵、聪明反被聪明误……

而且苏东坡创作风格的跨越幅度之大，也世所罕见。例如：1075年，他创作过两首同样是叫《江城子》的词。其一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这样的凄凉。其二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这样的豪迈。同一年同一个词牌，他对于这两种完全不同风格的驾驭能力令人赞叹！

有人曾经对比过苏东坡和李白的诗。都是写庐山，你看李白笔下是“飞流直下3000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有了这个诗句，大家都感觉直上九重天的气魄到了顶点，再写庐山风景应该没有人能够超过李白了。但你看苏东坡怎么说：苏东坡写庐山写的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他另辟蹊径，把自己置身于庐山之中，借庐山讲了一个绝妙的人生哲理：地位不同，看问题的出发点也不同，对事物的认识就难免有片面性。要想认识事物的真相与全貌，就必须超越狭小的范围，摆脱主观成见。这应该是写庐山最好的两首诗了。

但苏东坡和李白相比，还有一个更厉害的地方，是李白所不能及的。那就是他在政治上比李白要更有作为。其实我们历属中国历代的文人，他们在文学上可能有很大的成就，但绝大多数人在政治上走的并不深。比如像李白、杜甫、陶渊明等等。而苏东坡不一样，他还是一个政治家。他20岁时进京赶考，就让主考官大文豪欧阳修惊叹不已：“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出人头地”这个词儿就是这么来的。就这样，苏轼一出场就惊艳了整个大宋。24岁那年，他又以北宋开国百年第一的成绩空降陕西宝鸡，当了凤翔府判官，相当于现在的常务副市长。这以后他还做过密州知州、徐州知州、湖州知州、登州知州、杭州知州、颍州知州、扬州知州、定州知州，这八个地方政府的一把手。而且后来他在朝廷还做过礼部尚书，相当于国家教育部、宣传部、外交部、文化部部长，还做过兵部尚书，差点还做了吏部尚书，就差没做过宰相。另外，他还是当时的文坛领袖，文化影响力可以说首屈一指。这跟历史上很多单打独斗的文人是不一样的。相当多的名人都拜在了他的门下。你看苏门四学士都有谁？黄庭坚、秦观、晁补之、张耒，再加上陈师道、李廌合称苏门六学士，以及李格非、廖正一、李禧、董荣被称为苏门后四学士。这些人哪一个拿出来不是响当当的人物？但他们居然都拜苏东坡为老师。

陈寅恪先生曾经说：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时。宋朝作为中国文化史的巅峰时代，尤其是仁宗年间，可以说群星闪耀。欧阳修、范仲淹、王安石、司马光等等全都于兹。唐宋八大家有六个在仁宗朝；四大发明，三大在仁宗朝；更不用说我们特别熟悉的什么包青天、杨家将等等，全在这个时代。而苏东坡的锋芒居然没有被他们盖过去，他反而成为了这堆金子里面最耀眼的那一颗。

苏东坡当时的影响力之大，不管在朝野还是在民间，简直可以用“国民老公”四个字来形容。上到皇帝太后，下到民间百姓。有史料记载：苏东坡44岁那年，因为乌台诗案入狱。时太皇太后正好病重，皇帝想大赦天下给您老人家冲喜。太皇太后却说，我不需要你大赦天下人，我只求你放了苏东坡。南宋袁文所写的《翁韇闲评》中记载：苏东坡被贬到黄州时，邻居有个聪慧的女子每天就在窗下听苏东坡读书，后来有人跟他说你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了。她说，我如果要嫁就嫁学问有如苏东坡那样的人。结果她因为没有找到这样的人，就活活给等死了。苏东坡不仅的讨女人喜欢，同样也讨男人喜欢。宋代李廌在《师友谈记》中写了这样一个故事:说有位叫章元弼的丑哥们娶了一个漂亮老婆陈氏，但是放着这样的老婆不热炕头，却天天晚上通宵读苏东坡文集《眉山集》。老婆实在受不了，就说。你去跟苏东坡文集睡觉吧，咱俩离婚吧。结果两个人真离了，而且章元弼还逢人便调侃说，我跟我老婆离婚就是因为苏东坡呀。甚至连他的政敌王安石都对苏东坡的文章爱不释手。每当有人从黄州返京时，王安石一定要问来人：子瞻今日有何妙语？子瞻是苏东坡的字，也就是苏东坡最近又写了什么好文章了呢。

苏东坡了不起的地方还在于：明明那么不凡，却活出了平凡的样子；明明那么艰难，却活出了高贵的样子。

“东坡居士”是苏轼被贬到黄州，朋友看他生活困难帮他租来黄州城东坡地来耕种后，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号，自此历史上就有了名满千古的“东坡居士”。在哪里，在浓浓的烟火气里，他居然能够静下心来研究美食，让自己成了一个美食家。例如：东坡肉、东坡肘子、东坡扣肉、东坡鱼、东坡豆腐、东坡饼、东坡二红饭、东坡玉糁羹等等。在它最贫困艰辛的日子里，他依然将生活过得热气腾腾。据有关记载，中国历史上，竟有六十六道菜是因他而生。

苏东坡还是个教育家。海南当时还很蛮荒落后的时候，苏东坡被贬到那里，结果培养出了海南历史上第一位举人姜唐佐。苏东坡还是个工程师，修堤的专家，现在的杭州西湖、惠州西湖都还保留着他的苏堤。当年他主政杭州的时候，还开创了中国最早的民间救济医院。在那个瘟疫横行的年代里，救活了多少人？古往今来，多少人爱苏东坡？我觉得这个数量级恐怕连苏东坡本人都不会想到。

苏东坡自己说：“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 就是这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样子，使他在跟我们同样的人生长度里面，活出了比我们更宽广的人生尺度。

林语堂曾说：“苏东坡已死，他的名字只是一个记忆，但是他留给我们的，是他那心灵的喜悦、思想的快乐，这才是万古不朽的。”苏东坡活成了一代文人的精神脊梁，“千古风流人物”如一抹清辉，隔着山河岁月，映澈古今。

他就说全人苏东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