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禹丨早年未出大错的袁世凯为何晚年想当皇帝？

早年未出大错的袁世凯为何晚年想当皇帝？

周舆

袁世凯已经被钉在中国历史的耻辱柱上，他身为中华民国终身大总统，却还要当皇帝，最终落得身败名裂，这是为什么呢？

早年的袁世凯是明智的，人生的每一步几乎都没走错。学习不行，科举之路走不通就去投军，在朝鲜做得有模有样（但他的莽撞外交其实给日本出兵朝鲜制造了借口），因而声明鹊起；甲午之战后又敏锐地抓住小站练兵的机会，训练出北洋六镇，不仅成为淮系的后起之秀，也有了迈向中枢的资本；戊戌维新时尽管出卖了维新派，但不能说他看错了形势；庚子之变时也没站错队，毅然参与了抵制朝廷的东南互保；慈禧回銮后，成为推行“新政”的主心骨；辛亥革命时他成为左右局势的第一人，上下其手，两面下注，逼迫清室退位，接任临时大总统，此后又成为正式大总统、终身大总统。

袁世凯一生中唯一的错误，就是帝制自为，不仅闹出一个大笑话，也为千夫所指。但原因是什么？

先说“客观”原因。

民国建立以后，中国社会拥有了比晚清更多的自由，百废待兴，经济飞速发展，像简氏南洋烟草公司和荣氏福新公司这样的企业集团也纷纷出现，工业增长率高达12%以上，1916年出口总量达到4.8亿海关两。自由是非常重要，有了它社会就能蒸蒸日上。

但另一方面，中国社会的整体面貌却没有多少改变，还是一盘散沙。特别是由于税收制度不完善，中央财政非常好用困难，国力异常孱弱，因此日本趁欧美各国忙于一战而无力东顾之时，于1915年2月2日向袁世凯提出了“二十一条”，企图把中国沦为其附庸国。

袁世凯尽量减少“二十一条”给中国带来的危害，但毕竟最后还是妥协了，于5月9日接受了日本的无理要求，史称“五九国耻”。社会上议论纷纷，指责备至，袁世凯的权威受到很大影响。为了稳固权威，袁世凯想到了称帝，这样就没有人敢对皇帝说三道四。

让人闭嘴是一回事，但国力不振确实是一个问题。对此，袁世凯和谋士杨度等人将这一切归为“共和”之弊，认为共和就是人人平等，大家只不过是职位不同，上级难以有效管控下属，由此产生了中央集权并恢复帝制的想法。

但这只是一面之词，在此我们仅仅指出，再松散的共和，其实也比君主独裁要好得多。之前本来是要实行内阁制，只是因为宋教仁被刺杀才被扼杀，难道共和制下的内阁制不能团结民意吗？

从主观上看，称帝主要来自袁世凯的私心。

袁世凯虽说表面上是新派人士，但骨子里还是一个旧官僚，思想意识还是曾国藩、李鸿章那一套，内心还是热衷皇权专制，有皇帝就忠君，没皇帝就干脆自己做皇帝，总之不适应共和规则。

对此，非常了解袁世凯的外交界大佬顾维钧曾经指出，在袁世凯眼里，“民主”就是“无主”，“共和”就是“不和”。可见袁世凯其身体里就有称帝的种子，最终个人的权力私欲还是战胜了理智。

袁世凯当上大总统后，发现自己审核没有以前在清朝做直隶总督和北洋大臣时那么自在，虽贵为总统却没有晚清大员的生杀大权，处处受制于议会，总统的权力比国务总理还小，这个总统当的真是太不值了。袁世凯后来解散了议会，修改了宪法，总统可以终身连任，甚至可以指定接班人，这其实已是步步向皇帝的宝座迈进。

此外，袁世凯家族还有一个“魔咒”，由于某种遗传基因，袁家男丁都活不到58岁，袁世凯的太爷爷袁耀东没活到40岁，叔祖袁甲三只活了57岁，生父袁保中活了51岁，继父袁保庆（叔叔）活了49岁，堂叔袁保恒活了52岁。于是袁家后人得出一个结论：袁家男丁生命极限为58岁。为了迈过58岁这个坎，袁世凯平时特别注意养生，饮食刻板单一，但一想到58岁大限，心里就发怵。而不止一次有相命大师给他算命，都说他只有龙袍加身才能迈过这个坎。最终，逆天改命的想法也加强了袁世凯称帝的决心。

称帝也不是不可以，而且跟老百姓也没多少关系，但跟某些重要因素有关：

1、列强。

2、北洋系。

3、南方系。

4、西南系。

5、江南财团。

6、学界、文化界、报界，也就是“舆论”界。

7、孙文革命党是明确反对，但“二次革命”以后已经出局。

先看列强。表面上支持袁世凯称帝，或至少不反对。他们图的只是中国稳定，袁世凯称帝成功便可以继续支持他，因为他是中国最有实力的人物，假如他如果搞不成，那就立即放弃支持。

再看北洋系。这是袁世凯的基本盘，特别是冯国璋和段祺瑞两位大将。但问题是这两位已经尾大不掉，一个是封疆大吏，一个执掌中枢，而且对未来继任总统也抱有希望，因此内心并不甘心袁世凯称帝。因此尽管北洋系有14个师和17个混成旅的军力，几乎相当于全国总兵力的一半，但军权并不亲自掌握在袁世凯手里，只有干儿子段芝贵的羽林军比较听话，而北洋军及隶属北洋旗下的其他军头其实已蜕化为割据一方的军阀。东北的张作霖假意表示效忠，山西的阎锡山不惜将其老父送到北京作人质，受命为四川都督的陈宧，临行前伏地九叩首，还嗅袁世凯的鞋，但后来就是这小子与湖南都督汤芗铭一道给袁世凯送来致命的“二陈汤”，而冯国璋、段祺瑞后来见蔡锷反了，也按兵不动，并与军界要人联名劝退袁世凯……

军权不稳，连基本盘都是三心二意，这个因素最为关键，直接决定袁世凯当不成这个皇帝。

南方系。孙中山及革命党暂时失败，但南方各省省政主要还是由国民党人和立宪派所掌控，骨子里也不愿听命于北京政府。

云南、贵州及广西等西南系，是立宪派的地盘，此前没有参与革命党人发动的二次革命，因此地盘还在，军力也在。当蔡锷将军回到云南，便顺利发动了“护国战争”，揭破了袁世凯的“皇帝新衣”，使帝制大厦立时崩解。

江南财团跟辛亥革命时期一样，具有“两面性”，出于对自身商业利益的考量，还是首鼠两端，只想支持最有实力者，以便早定大局，继续发展经济，因此当袁世凯帝制自为时也跟着一道劝进，但当袁世凯失势时则立即将其抛弃。

晚清和民国的学界、文化界、报界都具有一定的独立地位，因此构成了当时蔚为壮观的景观——“社会舆论”。但袁世凯称帝的“社会舆论”其实并不真的存在，这主要是袁世凯的大公子袁克定和“筹安会六君子”制造出来的假象。

袁克定因摔伤，1912年初曾到德国继续治疗，见到德皇威廉二世的“丰功伟业”，不胜钦羡，为此回国后在家里与诸位兄弟整都日穿着德国亲王将校服，隐然以“太子”自居。从1915年夏开始，袁克定为了促成袁世凯称帝，圆自己的“太子梦”，开启了一系列“坑爹”的骚操作。

《顺天时报》是日本人在天津所办的汉文报纸，也是华北第一大报纸，袁世凯每天必读。袁克定竟然每天偷梁换柱，不惜重金每日伪造一份《顺天时报》，在上面鼓吹一些有利于帝制的消息。因此，在很长的时间之内，袁世凯误以为大部分国民以及国际社会都支持帝制，支持自己当皇帝。

袁克定还买通了看祖坟的仆人，让他们向袁世凯汇报各种“祥瑞”，说袁甲祖坟每到夜里就会发出大片红光，坟墙上还长出一棵粗壮的紫藤，粗壮如臂，色如血红，宛若盘龙。

这还不够，1915年8月当美国博士古德诺访华时，袁克定让他撰写了一篇“学术”论文《共和与君主论》，鼓吹中国只宜行君主立宪而不宜行共和，为袁世凯的复辟制造舆论。

另一方面，袁世凯的心腹谋士那个反复无常的杨度坚定不移宣传君主立宪，1915年3月写出了2万字的《君宪救国论》，陈述共和的种种弊病，鼓吹君主立宪才是“救亡之策，富强之本”。袁世凯看后大加赞赏，亲笔题写“旷代逸才”的牌匾授予杨度。自此杨度更是不辞辛劳，不遗余力联络当时的名流严复、孙毓筠等六人创立“筹安会”，为袁氏称帝大造舆论。

掌握钱财，有“二总统”之称的梁士诒起初并不想陷入其中，面对袁世凯14次试探，都假装不解。直到袁克定直截了当地逼问，梁士诒考虑到“赞成恢复帝制那是不要脸，不赞成那是不要头”，然而脑袋都不在了，还要什么脸面？最终为了保住性命，梁士诒成为了袁世凯称帝的中坚力量，并提供钱财支持，组织“全国请愿联合会”，制造“民意”，与筹安会争功。至此，袁世凯对于称帝越发自信，称帝越发不可收拾。

对于儿子的企图，袁世凯心里其实很清楚，或者这也是他自己的初衷。袁世凯在与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的一次密谈中曾经吐露过心迹：“余思自为皇帝，不过若干年，惟与我子孙甚有关系。”换句话说，他就算当皇帝，其实也干不了几年，当皇帝的目的主要还是把这份“产业”传给后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因此，当皇帝的想法最初还是来自袁世凯本人，否则他的身边人就不会揣测“圣意”，而层层加码，就不会去极力炮制称帝的氛围和“民意”。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一贯明智务实的袁世凯被权力欲冲昏了头脑，被虚假信息所包围，最终竟然利令智昏，以为既然他想当这个皇帝，就应该当这个皇帝。

1915年12月12日，各类“联合会”、“请愿团”粉墨登场，甚至连乞丐和妓女也都请愿支持更改国体，短短2个月的时间，参议院就收到请愿书83件……

在这样的背景下，袁世凯毫不客气地接受了“皇帝”尊号，并准备将中华民国改为“中华帝国”，定1916年为洪宪元年，“洪宪”的初衷竟然是“弘扬宪法”。

袁世凯确实过分了，他不知道推翻帝制是历史潮流，是大势所趋？是你自己亲自从满清手里接过了权利，现在你又想把这权利搁到你自己手里，这说的过去吗？这是不是过于打脸了？结果自然是被历史所唾弃。

面对袁世凯欲行复辟，海内第一大文豪梁启超早在上海《大中华》月刊上发表了明确反对帝制的雄文《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论证恢复帝制是倒转历史车轮，绝不能实现，改变国体后可实行君主立宪也是骗人的谎言，袁世凯的真心是“单纯之君主论”，肯定要抛弃共和政体而行专制独裁，是“兴妖作怪”，祸害国家，“四万万人所宜共诛也”。

所谓拥护称帝的“舆论”都是扯蛋，因此袁世凯称帝后，举国出现了一片声讨之声，袁世凯立即蒙圈了，完全没有应对之策。尤其是“北洋三杰”王士珍、段祺瑞和冯国璋也集体反对他称帝，为此他气愤至极，怒骂袁克定“孽子！欺父误国！”

袁世凯的皇帝梦只做了83天，在全国人民的声讨和起义中被迫取消帝制，但还是赖在总统大位上不肯下来。1916年6月6日，忧愤成疾的袁世凯因尿毒症不治而亡，时年57岁，最终也没逃过家族的魔咒。

袁世凯在“众人”“推举”下“接受”了帝位，最终却发现“帝制”早已是历史的陈迹，“共和”才是历史的主旋律，可谓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开历史倒车的真是要不得，流芳百世与遗臭万年只在一念之间。

2022年6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