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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才坚 | 散文 :母爱与家风
□ 柏才坚

外婆生下龙凤胎不久含泪病逝。外公留下舅舅,将同胞小妹,也是我的母亲送人抱养。从此,母亲远离亲人,颠沛流离,寄人篱下。六岁,养父母抚育无力,托人将母亲送到几十里外的柏家大湾,成了一户穷人家童养媳。小小年纪,砍柴做饭,放牛喂猪,备尝艰苦。童年时代,尽是辛酸和血泪。成年后,母亲冲破包办婚姻牢笼,与同村父亲结为夫妻,才有了自由和自主。饱受磨难的母亲向往美好幸福,和父亲一起规划家庭未来蓝图。白手起家,任劳任怨,埋头苦干,精打细算。十年铸剑,一个充满生机、繁荣昌盛、枝繁叶茂的家族,在母亲操劳下已然孕育成形。


1

父亲是手艺人,常年在外奔波打拼,早出晚归。孩子读书,家中开支,做屋接亲,经济上,父亲支撑起强大后盾,为全家人纾难解困,遮风蔽雨。父亲是赚钱手,母亲则是贤内助。她勇挑家庭重担,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屋内屋外,打理一切。白天参加社队劳动,挣足工分,挣回口粮。土地分产到户,自家自留地,母亲倾心耕耘,巴不得一个钟头瓣作两个小时用,十分劲力拚成十二分使,以求谷物丰收,粮仓丰盈。躬耕之余,珍分惜秒,操持家务,调教子女。悠悠岁月,消耗了母亲芳华,染白了母亲秀发,苍老了母亲面容,透支了母亲健康。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父母亲凭借勤劳奋斗的两双手,集腋成裘,堆沙成塔,辛辛苦苦积攒了一笔资金。另择地基,起造一幢连三暗六、土砖布瓦屋宇。一家七口告别狭窄旧居时,大哥只有14岁,小弟还是嗷嗷待哺的婴儿。

乔迁新居之后,母亲将我、大哥和二哥安排在南边后厢房,晚上挤在一张木板双人床上。父亲带小弟,母亲带小妹则睡在前房那张老式宁波床里。前后房有耳门相通,耳门上方吊挂一盏25瓦白炽灯泡。通电时候,白炽灯光线柔和,满屋温暖如春。可叹当时,整个国家电力不足,常常拉闸限电。电一停就是黑夜漫漫,母亲只好把事先准备好的煤油灯点亮。煤油,计划供应,凭票购买,数量有限。母亲用纳鞋钢针挑动捻得紧紧的绒线灯芯,尽量让燃烧灯芯缩短。宛如豆粒般火苗散发出微弱光芒,闪烁摇曳,飘忽不定。

冬季来临,屋外冰天雪地。吃过晚餐,一家人或凭几而坐,或躺卧在床。睡觉前,父亲讲述一些奇闻趣事和做人道理,我们在似懂非懂、迷迷糊糊中沉沉进入梦乡。母亲不得空闲,双脚偎进被褥,上身端坐,背靠墙壁,手中不离针线活。纳鞋底,做布鞋,补衣服,一刻不歇。长年累月的付出,母亲双手过早变得粗糙、浮肿、通红。凛冽寒风一吹,刺骨冰水一泡,又是伤痕累累。干裂化脓,皮破血出;时痒时烧,疼痛钻心。待到双手冰冷发麻,母亲将它们握成双拳,放至嘴边,轻轻呵出热气,减轻痛楚。夜深人静,冷风透过屋顶瓦片缝隙,或是穿过门窗裂缝,灯光晃荡,寒意侵肤。我从睡梦中惊醒,母亲好似雕塑一尊,强撑病躯,打着呵欠,缝缝补补,干着永远忙不完的活计。一针一线,编织我们童年的幸福梦想。

半夜三更,天昏地黑。我们兄妹还在温暖被窝里呼呼大睡,厅堂的灯亮了,灶房的火升起来了。母亲早早起床,焖熟一大锅红苕,炒熟几个时令蔬菜。青菜翠绿,红薯飘香。从离家几百米远的湾中水井挑回满满一缸清水的父亲吃得津津有味,口齿生香。吃完,父亲大步流星,赶赴几十里外的工地。

父亲上班后,母亲叫醒我们。两个哥哥年龄稍大,比我起得早,帮助母亲,打打下手,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大哥早已考入山背下陆中学。上学前,他将十几只鸡鸭赶到门口晒场,撒些玉米、谷粒,等一群鸡鸭吃好之后再快速赶走,免得吃饱的鸡鸭晒场上拉屎拉粪,影响卫生。等到全家人吃完,大哥及时收拢碗筷和其它餐具,放进锅内,清洗,沥干,分门别类整齐码放在菜碗厨柜内,最后将灶台水渍用抹布抹干擦清。二哥从牛栏中牵出老黄牛,背扛尖担与小伙伴们一起,赶到后背黄荆山上去放养,再砍一些柴禾挑回。
吃完早餐,母亲要在社队出早工,时间紧迫,苕又要吃饱,我们在母亲催促中养成了不拖拉好习惯。母亲在社队出工一天挣4.7个工分,上午11:30收工回家做饭,等候我们放学。出工的家庭妇女比一般劳力早半个小时收工,这是社队规章制度,方便女劳力既能参加集体劳动,又能兼顾家庭事务。下午,1:00左右出工。中午一个半小时时间,母亲安排紧凑,做饭,洗衣,喂猪,养鸡,收洗碗筷。

家中年年养有一大一小两只牲猪。大猪出槽,小猪长成七八十斤。这时用卖猪的余钱再买一只小猪崽。家庭养猪,循环往复。既可让剩饭剩菜物尽其用,滋补牲猪;同时又可因猪生财,贴补家用,改善生活。母亲说,两只猪比拼抢吃猪食,猪食不会浪费,猪也吃得尽兴,牲猪逐步养成不挑食不剩食好习性。放学后,我们到野外去打些猪草,倒在猪圈里,给猪开开小灶。猪草鲜嫩肥美,牲猪们吃得“吧吧”脆响,嗷嗷欢叫。等到腊月,膘肥体壮的牲猪就可出栏。两年三槽猪,出售后的钱款储存起来。家中用钱的地方太多,母亲省吃俭用,积少成多,以备应急,不会到该用钱时两手空空,求告无门。养猪对一个困顿的家庭也是一丝希望,母亲尽力帮衬父亲增加收入。周围有的人家今日有酒今日醉,寅吃卯粮。第二年春节一过,青黄不接,只好饱一餐饥一顿。更有甚者,出门讨米,成了乞丐,叫花子。

春种夏长,秋收冬藏,身为农村大妈的母亲一年四季总是无休无止的忙碌。

秋收,颗粒归仓,储存一年希望。秋末冬初,父母更忙了,晚睡早起已成常态。

晚饭后,母亲组织我们剥玉米。父亲将成堆晒干玉米棒在簸箕中摊开,按年龄、能力大小合理分配到我们每个人面前。大家围坐在簸箕周围,将玉米钎板放置凳面,坐下去,用屁股重重压住。捡起玉米棒,先在纤头直向刺出一条路线,再沿剥开的这条路线,手握玉米棒环绕纤头用力旋转。颗颗金黄饱满的玉米粒不断掉落到簸箕上面。米粒撞击簸箕竹面,发出“咚咚”声,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盘”,弹奏出天籁之音,清脆悦耳。有了这美妙音乐陪伴,消除了疲劳,驱赶了嗑睡。很快,每人面前堆成了大小不等金光灿灿的“小山包”,人人胸中油然升起了满满的成就感。当然,父亲和母亲面前的“小山包”格外高大。各人消灭完自己的玉米棒,胜利完成任务,吃下母亲特意奖励我们的夜宵——一小碗素面,再洗脸洗脚上床睡觉。然后,父亲还要将各人面前的“小山包”归拢装到箩筐,等到第二天挑到晒场继续晒干,才能归仓储存。母亲则收拾簸箕、剥玉米的钎板、椅凳,打扫地面。我们进入了深睡眠,父亲和母亲还要忙碌到深夜方可上床入寝。

翌日,父母亲一身疲乏还没消退,又要起五更。从地里挖回家,堆成山墩似的红苕,还在厅堂墙角静静等待处理。父亲挑回清水倒在木质脚盆,母亲从苕堆中拣起一篮篮红苕倒入装上半盆水的脚盆内,尽劲擂动,去除泥土,擦亮表皮。地面铺平破旧被单,又将沥干水的红苕摊在被单上。父亲和母亲拿出苕饼刨子和苕丝刨子,刨出一筐筐,苕饼片片,苕丝根根。月亮高挂中天,发出清辉。父亲挑着一百几十斤的苕饼苕丝,我睡眼惺忪,踉踉跄跄,手挽竹篮,肩扛扫帚,紧跟其后。向通往后背山大路走去,因为半山坡上有天然晒苕的青石板。晒完苕饼苕丝赶回来,只见玉米红苕残渣早已被母亲收拾利落,不见了踪影。望着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厅堂。想起母亲长年辛苦劳作,我鼻子发酸,喉咙干塞,眼眶盈满泪水。

这般辛辛苦苦的劳作往往延续至一周左右。若是碰上几天连绵雨,时间一耽搁,那就需要多延长几天,甚至几周。父亲仰望阴云密布的天空,母亲盯着未经晒干归仓的红苕玉米,喃喃自语:“这鬼天气,么时候能朗开天呀?”父母亲期盼苍天晴朗的那一缕焦灼眼神令我揪心,发怵。我默默祷告,希望天随人愿。捱至霜降,气温转寒,外面白霜一片,屋里干活的父母亲更加辛苦。由于持久与土地相接触,不停地使出浑身气力,加上睡眠不足,不惑之年的母亲头发如同枯草,皱纹爬满额头。生存艰辛,风霜早早降临母亲身上,留下了深深烙印。那时候,母亲正值盛年啊!老天爷为什么要如此薄待我的母亲?天理何在?

2

母亲爱清洁,讲卫生,闻名遐迩。方圆几十里,说起母亲大名,人人无不竖起大拇指。湾子一千几百人,要论卫生清洁,母亲是响当当第一名,无人能及。

房屋清扫,孩子着装,衣物洗放,碗锅收拾,家俱整理。母亲不但亲力亲为,还严格要求我们姊妹五人如法炮制,萧规曹随。不打折扣,出色圆满,直始至终。是母亲给我们指定的目标。

母亲打扫房屋绝不马虎走过场,敷衍了事。从厅堂到厢房,从墙壁到楼板,从家里到门口,从边际到旮旯。先浇水至地面,避免灰尘扬起,待至凉干,再依次一间连着一间清扫,上至墙角蜘蛛网尘,下到门窗空隙背面陈渍,决不留有卫生死角。打扫完毕,母亲要用专门的旧布片(是从旧褂子剪下来的,裤子的布是不能作此用的)浸湿,从厅堂的香几,八仙桌,椅凳再到厢房的厨柜,五屉桌及床沿,踏板,反复擦拭,不留痕迹。擦抹过程中,湿布要不断在清水中揉搓,以免被清洁家具留下灰痕。即使是农忙时节,没空闲的母亲也要我们如她一样,每天早晨一丝不苟完成清扫任务,这是雷打不动、一成不变的规矩。做完卫生的家,真正是:窗明几清,一尘不染。

母亲谈不上心灵手巧。别人家孩子能穿上自己母亲编织的毛线衣,花样翻新,图案精美。可我母亲不会,再说也没时间去学习和编织。但胸怀博爱的母亲也能让我们兄妹着装舒适合体,不致受冻。我们全家每人都置办有一套卫生衣裤。卫生衣,棉织品,里层有绒,也称绒衣,保暖性极佳。舒爽不亚于毛线衣。虽说清洗困难,水分不易蒸发难干。可母亲给我们从内到外,定期清洗,重复翻晒,穿在身上,格外暖和舒服。数九寒冬,我们兄妹都添有棉衣棉裤,纽扣不小心扯掉了,母亲都会第一时间补上。贴肉有衬衣,外面有外套。母亲洗得干净,放得透气,衣服得到了很好的保养。加上母亲对我们疼爱有加,管教甚严,禁止我们在野外与其他小朋友那样疯跑疯颠。否则衣服弄脏弄破回家后会受到母亲严厉呵斥。有了母亲不断管教,我们养成爱惜衣物好习惯。虽说大家穿的一样是棉布洋布缝纫的衣服,我们穿得却要长久些,愈洗愈白。三五年后仍是新的一般。身边有些小伙伴由于父母的放任和不善打理,冬天下身只有一条单薄裤皮,上身一件没有扣子破旧棉袄。棉袄五粒纽扣不知所踪,只好用一根草绳胡乱捆绑。肚皮外露,朔风横吹,小朋友们冻得全身直打寒颤,上下牙齿不住打得咯咯响,鼻涕掉出好几寸长。这样可怜相在我们兄妹中是从未出现过。

母亲每年都会请来裁缝师傅年中岁尾到我家做两次衣服。年中是夏装,短衣短裤;岁尾,是春秋装,偶尔棉衣棉裤,穿上新衣欢欢喜喜过大年。裁缝到家,是我们最开心的日子。我们之所以能有这种待遇享受,都是父亲在外奔波,辛苦挣钱,母亲在家克勤克俭的结果啊。

有了新衣服,并不意味旧衣服要弃而不穿。“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母亲节俭,一件衣服在她的手中盘来盘去好几年。老大穿,小了,留给老二。老二长大了,接着是老三...我家兄妹只有五人,还好。别家父母生育七八上十个孩子,一件衣服穿成稀巴烂,才算完成了使命。除了老大之外,脚下弟妹没有一个不穿旧衣服的。洋布土布做的衣服,不耐磨,时间久了,不是脚之坨破了一个孔,就是手之拐磨成了一个洞。平时,母亲将实在不能再穿的衣服裁剪成大小不等的块状布片,洗净晒干,藏于厨柜一角,戏称“百宝箱”,以备急时之需。那个红色年代,灰、蓝、绿是主色调。衣服色彩单一,搭配容易。母亲缝补衣服耐烦细致。从“百宝箱”挑拣来颜色相同或相近布片,比试洞孔,裁出合适尺寸。沿布片四周折叠两次,让毛边卷至里层,平铺在破洞上面。母亲伸开她那粗糙温润手掌,把布片抚平不留折皱。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夹紧布片和衣服,右手飞针走线。针脚细密,线头藏而不露。不光布色相同,线的颜色与布片的颜色也一致。补毕,母亲将线打成死结,再补上一针,才用牙齿咬断。留有母亲体温、翻补一新的衣服,穿在身上,倍感温暖、体面,精神抖擞。

十几岁的少年活泼好动,向往大自然,喜欢与小伙伴们野外草地上摔跤打滚。一天玩下来,草屑泥土沾在身上,弄得脏兮兮。又大多是旧衣裳,玩耍拉扯中,稍一用力难免就会撕破。平时虽有母亲的严格要求,谆谆教诲,但天性活泼好动的孩子不是每时每刻都那么乖巧听话,经受得住诱惑。也会偶尔去与其他小伙伴疯闹疯打,弄得蓬头诟面,衣衫不整。父亲工地上班,绝大部分时间是与石灰水泥打交道,泥浆、黄汗在衣服留下斑斑点点。即使如此,我们一家人每天出门穿得始终洁净素雅,从未邋邋遢遢。这种体面都拜母亲所赐。

母亲要求我们勤洗勤换。每周洗澡必须至少两次,夏天则一天一洗,洗完澡,才能从内到外换上衣柜内存放的干净衣服。柏家大湾坐落丘陵地带,形如飞燕,大家称之为燕子地。从风水学角度来说,这种地形的湾子不宜开挖水塘。祖祖辈辈都遵从约定俗成的规定,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生怕给湾子人带来灾难。一千好几百人那么大的湾子只有几处巴掌大的小水凼。凼浅水浊,这对于特别爱干净的母亲来说,一家七口人的脏衣服是无法施展开来的。好在山村到处泉水叮咚,长年不竭,水质清澈,冬暖夏凉。泉井旁边都是凸出地面,面积不等的青石板,承太阳之光辉,兜清风之神威,适宜衣服晾晒。可惜都离村子较远,起码有二三里路程。母亲不惧辛苦,她最中意的是北山脚下的放水沟,从洞口流出来的泉水,要经过十几米石头斜面,完了才冲入泥土沟。衣服在石头斜面的流水中洗濯,不会有浑黄泥土浮起。搓,刷,捶,抖,几道工序下来,衣服洗得又脆又亮。两大竹篮衣服在母亲洗刷刷中很快在青石板上平铺开来。太阳照射,不到半天时间就干透了。

衣服晾晒,收放归置,母亲也讲规矩。母亲在晾晒衣物时要分开上衣和下衣,男衣和女衣。具体来说,褂子只能晒在裤子的上方;女子的衣服与女子的衣服晒在一起,男子衣服与男子衣服放在一起,母亲最不能容忍的是女子下衣悬挂在了男子上衣的上方。收拾起来先把下衣折叠放在篮子的底层,再把上衣叠平放在上层。我们收捡衣服若是没这样依规而作,母亲就会喋喋不休、唠叨不止。折平叠齐的衣服收回家要放置衣柜中,衣柜有上下两格,上格放上衣,下格放下衣。至于袜子、鞋垫等小物件则分放在厨柜各自抽屉。历经封建社会的母亲,骨子里上下有别,男贵女贱的观念暴露无遗。晾晒、存放乱套了,母亲认为男子会背时和晦气。

母亲不仅对衣服放置有规矩,还对家中用具摆放有要求。那时候物质稀缺,屋里摆放的家俱不多,但几、桌、椅,橱、柜、凳,一些生活必需品还是要添置的。香几紧靠古皮墙,八仙桌放厅堂进门右旁,古色古香、雕文刻镂的两把靠背椅倚墙而设,其它三方均是长木凳。矮椅短凳靠墙一字排开。这种陈设方式最大限度拓宽了活动空间。厢房的厨柜都依壁而立,整齐划一,不凌乱,且高低有序。八仙桌是用餐的,只能在吃饭时摆放碗盘等餐具。用餐完毕,收拾一新,不再放置其它东西。就连劳动工具都有专门的地方安顿。

过去条件所限,房子建造成假二层,即在三分之二高度安上楼扎,铺上楼板,上面堆放陶罐陶瓮,储藏粮食。厅堂楼上堆放柴草,一般是将干柴挽成草把,用草绳捆成捆子,家家烧的是柴火灶,灶旁草把烧尽了,就在楼上再放下成捆的草把。别人家小孩往往跑上楼一脚踢下,重重摔在厅堂地面上,灰尘与草屑腾空而起,弥漫得到处都是。母亲不允许我们这样便宜卖乖,她会在楼上固定一根绳索,另一端系上铁钩,放草把时用铁钩紧紧钩住捆草把的草绳,从楼上轻轻下放至地面,保持了整个屋子的卫生。母亲不仅重在做,更重在保管。习惯一旦养成,这些日常事务也就是举手之劳,并不是要花费大量时间和体力。

母亲对子女讲清洁爱卫生严要求,高标准,外人无法理解,常常讥笑我们是可怜虫。他们哪里知道正是由于母亲的“严”,我们深深体会到了母爱的伟大!在母亲严加管教下,在爱的氛围中成长,我们成为了更有素质的人了。

3

母亲是文盲,从未上过学堂,大字不识一个。她特别敬重有文化有知识的人,也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能通过读书获取知识增长本领跳出“农”门,走出大山,彻底改变命运。乡下山村,文化人真的不多,接触频繁的是小学几个老师。当年村办小学老师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因为有“关系”受到照顾,或是均衡各方利益,初中没毕业甚至只读小学的人也能成为人民教师,闹出了很多笑话。

一个因均衡各方利益被大队支部委员会招进学校的中年女教师,估计学历不高,曾上演过一出“屎”“粪”不分,啼笑皆非的闹剧。一次公开课,教授学生识读生字,其中“屎”字读音拿不准(那时都没学拼音),该女教师课前特意请教了本校德高望重老学究,仍然模棱两可。老学究提示她:“你上厕所去拉什么?”这位女教师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谨记在心。课堂上,教读“屎”字时候,终究是生疏懵懂,加上教室后排上级领导和外校前来听课老师十几道如炬目光逼视自己,一紧张一哆嗦,顿时,把“屎”字读音忘到爪哇国去了。好在字义明白,他振了振精神,高声示范:“粪”。台下学生也齐声读“粪”。跟随听课的老学究摇头晃脑,她急中生智,连忙改口,朗声读出: “粑”(大冶方言,屎的意思)。全班学生茫然,不知所措,只有部分学生跟读“粑”音。老学究又摇头晃脑,女教师慌张起来,额头已渗出细密汗珠,急白了脸。过了好一会才“哦,哦_”又大声喊道:“是'屎’...是'屎’...”一连几句“是'屎’”,引得听课老师再也忍不住了,哄堂大笑。

可在母亲眼里,连中年女教师这种人也是有大学问的文化人。羡慕崇拜之情表现在母亲身上就是碰了面要连忙打声招呼,高看一眼。把子女托付给他们,期望村小老师能把她的子女培养成国家栋梁之材。开学初,我们领回新课本,母亲总会与我们一起包书皮。母亲做任何事规规矩矩,包书皮也不例外。她将父亲从工地带回给我们打草稿的水泥袋外包装纸,比对书本大小及厚度,精心裁剪。沿中间线两端剪去一个小小长方形,尽量让书皮与书本合嵌,卷折后用饭粒揉碎让裹住部分粘牢。每当知道子女学习成绩优异就非常满意。记得我读小学时,期中期末考试成绩总是班级第一名,学校会组织少先大队部在校长老师的率领下,将奖状送到这些优秀生的家中。一路上,敲锣打鼓,彩旗招展,获奖学生胸戴大红花。母亲远远看见春风满面的儿子,急忙把学校老师们迎进屋,端茶倒水,款待欢送人员。我十四岁进入高中,离校路途远,步行要两三个小时,寄宿学校,自带米菜,一周回家一次。每个礼拜一凌晨天色黑暗,母亲为我忙碌,将家中最好食材做成早餐,让我吃饱喝好。还让我带上白米黄豆到学校,因为她知道红苕和玉米我在家吃厌了,拿到学校吃不饱肚子。读书人在母亲面前受到了最高级别待遇。母亲曾经对我说:“你要是能考出去,将来就是扫厕所,我的心也是甜的。”母亲对孩子读书成才是何等执着啊!顾念着母亲慈爱,我更加努力,更加发奋。虽然与大学失之交臂,但大脑中储存的知识为我人生蕴藏了力量,绽放了辉煌。

母亲说不出高深的哲理,但教育子女也是一套一套的。她教育我们不能懒惰,要勤奋。常常挂在口头上的一句话是:大风把钱吹送到家门口,你也要起个早,打开门去捡到屋里来!浅显易懂,直击灵魂。母亲又说“天也不掉,地又不冒。”财富从何而来?有付出才有所得。吃的,喝的,用的,只有凭借一双勤劳的手啊!母亲用行动起示范,用明白话作教诲,天长日久,勤劳致富的理念在我们兄妹心里便扎下了坚实之根。

为人处世学问深,母亲希望自己的孩子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马烈有僵绳,人烈有政府。”“做盗从偷鸡卵开始”。母亲用从别人那儿听说来的,再咀嚼反思,有益孩子身心健康的格言和故事时时警醒我们。几十年来,从父母亲一辈传承下来几代人中,人丁虽众,从未有人逞强斗狠、偷鸡摸狗、犯罪判刑,个个是社会守法公民。我们一度身处逆境,也没生出非分之想,干出违法之事。诚实本分,吃苦耐劳,谨遵法度。当然,母亲不会把我们教育成唯唯诺诺,逆来顺受,凡事退让的懦弱之徒。我十岁左右,正是农忙双抢季节。天空烈日直射,我与一群小伙伴在田里插秧。公社驻村干部老周生活作风在群众中早有怨言。那天他衣着光鲜,反剪双手,在田埂来回巡视,指手画指,高声吆喝。我和小伙伴们见老周与烂泥田干活的社员形成极大反差,愤愤不平,对老周出口不恭。老周恼羞成怒,跳下田想教训我们这些不驯服的少年。正挑着秧禾的大哥放下担子,一把抓住老周拖至田埂,重重放下。老周威风扫地,迁怒忠厚老实的大哥,上纲上线,要大队、小队处分大哥。母亲找到大队部,当面质问老周:“我三儿多大?你老周干部多大?一个大领导不顾脸面去欺负一个黄毛小儿,你还有理了?我家老大最是忠厚老实人。老实人不是没有血性,为了弟弟阻止你的蛮横,有什么错?”短短几句话,说得老周气焰消去了一大半,灰溜溜夹着尾巴离开大队室。母亲保护子女正当权益,挺身而出,三言两语,化解了一场灾难。从这件事上,我们都受到启发,我们不害人,但决不能受到别人无故迫害。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自我保护尤为重要,它是一个人乃至一个家庭生存发展的根本保证。

湖北省周边河南和安徽两省水患旱灾频发,灾民为求生存,拖儿带女,背井离乡,涌向外地。一时间,湖北大地,衣不蔽体,面露菜色饥民随处可见。春节前后家家户户喜气洋洋,热热闹闹。头发篷乱的老叫花子一手拄着拐扙,一手挽着惊恐的六七岁小孩儿,手里拿一只破碗,肩上挎一个油渍渍米袋,东张西望,寻找能裹腹的食物。村里人大多如见到了瘟神一般纷纷躲避,赶紧回家紧闭大门。母亲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这番景象,回想吃大食堂时期,全家人都饿得头昏眼花,触及了母亲心中的痛,顿生恻隐之心。急忙返回身,从米缸里舀一碗白米,在大门口挡住叫花子,倒入叫花子的米袋,然后盛些苕米粥给小孩儿,催他们吃了快走。在上春头青黄不接的时间里,一家人饱一餐饥一顿,母亲也会从即将告罄的陶瓮中匀些米粒给这种被饥饿折磨得不成人样的饥民。不到十岁的我望着小孩儿那双饥渴求助眼光,也默认了母亲的举动。

我们并非钟鸣鼎食之府,也不是书香门第。家风祖训不可能如他们那样书之于匾,悬之于墙,泽被后人。母亲和父亲处在社会底层,干的是家长里短的平常琐事。然而,母亲和父亲有颗金子般的心。她们用爱温暖我们茁壮成长,奋力前行。用她们的言行默默浸润我们的心灵,勤奋上进,耕读为乐。正是母亲的平凡让我感受到了母爱的伟大。也正是在细水长流的日子里,积极向上,勤劳刻苦,爱清洁讲卫生,重视知识,胸怀爱心的家风逐渐形成,并植根于我们每个人心田,又久久传承,惠及后代。

单薄的身躯,枯草般的头发,沟壑风干的脸庞,满是裂口的双手。渐行渐远的母亲在我的印象中越来越模糊。每每念想及此,我真想快步走向书桌,打开电脑,敲打键盘,企图用最纯粹最质朴文字,饱含对母亲的感恩,书写出人世间最诚挚的思念。


—END—

本期责编 | 薛俊杰

作者简介|

柏才坚,1965年1月生。黄石市开发区黄金山一小数学老师平时爱好读书、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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