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左，学着温柔以待 / 山虫

从妻单位出来，十字路口，以十字架上受难者的姿态，钉死在灰黄的两个学校背影之间。

 

错车，略等。心里想着一些不太确定的什么事。无意识直行，过于熟悉而忽略了周边环境，眼前突然跃出一潭绿水来——哦，五马湖。

 

“错，错，错”。这已不是如今要去的方向了，“一怀愁绪，几年离索”——掉头。新单位，在十字路口就该左转了——“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习惯了直来直去，忘了现在该向左，我还真有点“左”。左着，本地方言，特指人傻不开窍。当我们和一个人讲道理，实在讲不通时，就会骂人：你这人是不是左着！

 

想起左衽，一般指中原以外少数民族的装束。汉服一直以来保持着右衽，所以右衽是汉民族的象征符号之一。又想到大书法家于右任，是否标榜“右衽”之义，不甚清楚。他倒是一个字“诱人”，又号“骚心”的汉人。我是少数民族，左，大体应该。

 

山虫的“左”证很多。比如——

 

人往高处走，我向低处生；

人爱融入群体，我只爱独处；

人追求人上人，我乐居人下；

人见领导都笑，我见领导就烦；

人喜阳光大道，我常择幽径行走；

人以于人有价值为乐，我以被忽略为乐；

凡寿，人求其长，我但求其精；

凡物，人求多多益善，我仅满足于不缺；

凡事，人求皆大欢喜，我要合情合理合法；

凡欲，人好掩以道德假面，我只问心求真；

凡权力，人求更大更强更专，我总觉炙手可热，避之惟恐不及……

 

有人劝山虫要成熟稳重，有人叫山虫不要钻牛角尖，有人希望山虫回到生活本身，有人要把山虫于深渊之边拉回来……甚至，有人要拯救山虫的灵魂和道德。

 

毕竟四十二岁了，毕竟被无情岁月温柔以待过几年，毕竟眼下是一群黄口垂髫的思无邪。特意挑一组不带刺但酒味很浓的旧诗，附下：

1.集古诗，也拟君不见

君不见，清风明月误入我怀

君不见，黄河之水到我书房来

君不见，朝歌屠叟少年侠

英风豪气今犹在

君不见，一把辛酸入酒中

饮尽豪华谁做东

君不见，男儿扯开烟嗓吐日月

吼得一江春水能西流

君不见，美人随波千万里

恐英雄迟暮，哀民生之多艰

谁说的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君又见，对愁而眠的渔火

醒来一叶舟，继续风波里出没

君不见，君不见

多少诗人，踩着自己的痛感神经

起舞弄清影

君，不，见

裹紧黑夜华服，寻找光明的游子

不愿成为别人桥头上的风景

君又见，又见

譬如朝露的人生，拣尽寒枝

把吴钩看了，又将阑干拍遍

又见，拿着良知与担当下酒

一樽樽，还酹芳华

以及沉淀于浮华以下的侠骨柔肠

君不见，山岭间飒爽英姿骑行客

君不见，讲台上春风化雨四季歌

似水心思，躲在柔情阴影中打个盹

便可胜却人间无数条河

君不见，长城内外

匍匐着一只猛虎在细嗅蔷薇

君不见，高山仰止

坐看云起时天空遗忘的翩若惊鸿

君不见，粪土万户侯的意气风发

拟龙城飞将任黄沙穿破金甲

君不闻，君不见

封藏20年后心底那一汪易水寒萧

力拔山兮大风起

一片冰心马蹄疾

君不见，破了楼兰归倦客

长安花谢，晓风残月

2.醉一回，也无妨

爱情都在重蹈覆辙

历史早已切腹自尽

宇宙压缩成睾丸，在燃烧激素

星星呻吟，不可一世的月光

逃离理智与酒精苟合的事故现场

兔死狗烹，鱼肉百姓，鸡同鸭讲

……都只是食物，嚼碎这些词语

吐槽浪漫。香烟的子弹洞穿了思维

用情绪钥匙打开那把长期关锁的

生锈的耳朵和嘴巴

听点嘈杂，说点不着边际的话

欣赏餐桌上反复翻炒的友谊大菜

糊了，趁热吃

醉了，呕出快感

漱漱口。后宫佳丽三千，今夜

该找回哪个记忆

翻牌侍寝

3.一瓶2009年的茅台

终于还是打开了十年心结

没有想象中的十里飘香

嗅一嗅——犹豫不决的酱香

自诩酒中仙、酒中痴，酒中豪杰

却没怎么喝过一百块以上的酒

本想敬天地，敬祖先，敬亲情

敬爱情，敬友谊，敬恩人

如果还剩一杯，敬鬼神

像打开混沌之门，遁入空门

像打开所罗门的智慧和苏格拉底的话匣

像打开天山，昆仑山，听茶帮的驼铃

看阿尔卑斯山的雪水流入地中海的酒杯

又像打开了时光隧道

出口在一叶扁舟上，唐朝或者宋朝

李白醉了，杜甫醉了，苏东坡也醉了

文字，星星一样漂在水面上打盹

今天，我把好酒全部敬了友谊

我们在酒的年份中小憩

在计算杯数中细数爱恨情仇

在反复晃动酒瓶时

打听人生的意义

4.酒里有毒

别说你的酒里有毒

照样往下喝——以毒攻毒

浇灭心头颤抖的情花

诗心有毒，诗句更有毒

文字开出的蔷薇拒绝猛虎来嗅

拒绝。一切与诱惑和武力有关的

解毒方式

只相信酒杯无辜

酒精作祟，酒量任人唯亲

一团和气构建出

一个虚无缥缈的诗歌国度

爱情毒素，坐实心肝的虚弱

温柔地嘲笑着

诗人呕吐意象。反反复复

5.如果无果，沉默非默

如果老天又破了个洞

谁来弥补？女娲早已完成使命

倾斜却是天地的宿命

不然，日月会静止

黄河不成其为黄河，失去方向

就像长江翻不起诗意的浪花

死水！文明的死水

如果人生只存在一种模式

为何创造者们总要沾沾自喜

无论迷失在玫瑰花丛，还是酒池肉林

都叫迷茫。酒依然是酒

只负责麻醉现实和呕吐理想

却无法靠酒精，追寻意义

选择沉默

如同选择一个与之对望的深渊

或值得捞取

那些更深邃的静默

6.用心去临摹一个世界

光怪陆离的世界，披一袭光阴斗篷

揭开它都会撕痛自己的未来

历史的毛笔喜欢反复临摹前朝

复古等于复兴？一种倒叙的手法

虚构的主角躲进书房

摊开一张白净宣纸——

中锋、偏锋、藏锋、露锋、逆锋、顺锋

方笔、圆笔、蹲笔、衄笔、翻笔、绞笔

时代的轨迹总沿着文明筋骨运行

组成田园牧歌的间架结构

勾，勒，擦，皴，用心点染

清明上河图里枯湿浓淡的繁华

蘸一笔富春山里溢出画外的自信

力透纸背。巧了！毛毡上洇出

一群不分褒贬的无性词语——意义模糊

窗外有楼，楼外楼，人背着楼行走

有壳的汽车和无壳的电车，载着沉重书包

穿行在硬化的城市动脉里，血压飙升

医院里犹豫不决的空气，弥漫着酒精味道

道德为金钱打工，被拖欠了善良

一列火车从留白处呼啸而过

震掉手中笔。后工业时代横陈的裸体模特

无法成为描摹范本

夜幕降临。星月在墨池中飘泊

乌鸦染黑自己也染黑声音，倒挂的蝙蝠

是垂露，悬针。重新饱蘸夜色

舔掉喧嚣侧锋入纸，平铺直叙一个梦想

无心掉进魏晋的深渊，不可自拔

流觞曲水饮愁，竹林里趁热打铁的清谈

玄学嘲弄着物阜民丰

广陵散，五石散，穷途末路的哭喊或啸叫

聚墨成形，任笔走出一个写意世界

留给明天的太阳去上色

7.大地的背影

紧靠地平线，你落实一种忧伤

大地吻别无限温存

从地底而来，骗走光明又落入地底

只把红色背影甩给人间

大山的眼神确认了遥不可及

那颗逃离地球的心脏，埋入轮回

循环播放，一曲冷风的低吟浅唱

谁把时空倒挂——

落日余晖，是大地的一抹背影

天之蓝，海之蓝，谁为谁的倒影

星空是颓废山河的座下莲花

太阳只是追逐爱情的风火轮

大地把体温还给夜晚，冷却了黑

我用万家灯火取暖，去追寻

时间逆流成河的脚步

记得那时，你还是一枚朝阳

8.一块石头要开花

一块石头要开花义

愤填膺的牡丹向大地告状

指了指低着头的向日葵——

你们看，连太阳都如此谦逊

石头就是石头，开什么花

青苔对着古松唱起绿色的情歌

山泉扭动腰姿，绕开顽石

大山紧紧地抱住它，安抚道——

还记得《石头记》吗

红楼只是一场春梦

石头隐约记得

它砌就一座城，锁过二乔

身体镇压过天罡地煞

肚子里还怀过一只猴子

心底深处，流淌着一千度的蠢蠢欲动

遇洪而开，或一声霹雳

谁也无法阻止它

不需要陪衬，也无需灌溉

次第花开

写进人生的地质史

2021.9.15

----少康诗书----

秋雨辞

一个字与七个字(张力朗诵)

空无一物（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