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怎么煮水？”

“啊？”老A失声叫唤了一下，随即便是一阵紧张——在面试场合表现得这么一惊一乍可不是什么好事。但眼下这个问题，却也着实让他费解，“怎么……煮水？”

“那我换个问法吧，假如你一个人在家，想吃面，需要煮沸水，再放面，家具家电都有，各种家庭常见能源都能用……”面试官数着自己的手指，悠悠地给题目增添着条件。他看起来并不年长，带着粗框眼镜，言语间，嘴角好似有一丝狡黠的笑意。

老A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问题必然藏着某个陷阱。但或许此时此刻更让人不安的是，猜到陷阱就在面前，却连避开的思路都抓不到。而恰恰，这是老A重视的面试，短短几秒钟的沉默，就让他无比煎熬，拼尽全力挤出一些字句：“就……用煤气炉，把水煮沸……”

“很好，还有别的想法吗？”

“其他想法是指…？”

“你自己在家这样煮过面吗，煮的次数多吗？”

似乎面试官并不打算回答自己的疑问，却塞过来另一个问题。老A也是心理素质过硬的，曾经也是演讲小能手一枚。他深懂得，这时候顺着问题往下走，不纠结或许是最好的选择：“有的，也不少，自己在家的时候会煮面条吃。”

“那你平时都是怎么操作的呢？”

“就跟我刚刚说的一样，煮水，放面。”老A的回答也变得流畅起来，后颈皮肤的紧张感慢慢被抚平，“就这样吧”，老A在心里想着，先往下回答好了，现在估计不是考虑回复技巧的时候了。

面官沉默了几秒，却仍抛出来刚刚的问题：“还有别的想法吗？更优的方法？”

“更优的定义是什么呢？”老A感觉又重新抓回了主线，有来有回的交谈总会让人更有对局面的掌控感。

“比如，时间更快，比如能空出余力兼顾更多的东西。”面试官总算回答了老A的问题。但老A却感觉刚抓回来的主线滑走了。他非常明白，自己之前的回答并不能让面试官满意，他仿佛看到自己已经半个身子在陷阱里了——可问题是，接下来要怎么补救呢？

“更快么……”

面官突然释放出一种轻松的笑意，“没事，这个问题你可以自己琢磨琢磨吧，这是个附加题……”

老A走出门禁，说起来他也不太记得是怎么走出门禁的，面试官最后的几句话一直盘踞他的心头。

“你会怎么煮水？”老A喃喃道，“这里面是有什么深意吗？”

接下来的一周老A在焦急地等待面试结果的同时，也不忘偶尔问问身边人同样的问题，却没有得到什么有意思的让人眼前一亮的答案。

而在这个周末，老A收到了面试通过的通知。

老A回想着当时面试的场景，卷面分数当然是没问题的，老A有足够的自信，但附加题无疑分数都丢掉了。老A耸耸肩，平复一下内心的兴奋，跟来电的HR约了实习时间。

“那到时问问吧。”老A心里想。

半个月的实习期眨眼就过去了，在即将结束的这天，老A终于找到机会（或者鼓起勇气）去找当时的面试官聊了聊。

当问到了当时的附加题，面试官脸上露出了惊异的神色：“噢，你还记得这个问题呢。”

“是啊，我也许还是没有完全明白您这道附加题的含义。”

“其实也没有什么很复杂的含义，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觉得我想考察的是什么，或者你现在有新的想法吗？”

“我猜测，可能这考察的是观察生活的能力吧。”

“方向不错，继续。”

“如果观察生活足够细致，就有可能发现操作过程中的疏漏。”

“这里倒是跑偏了，其实没有什么疏漏可言，目标是煮面，煮成就行，最后都能达成目标，而更关键的是……”面试官再次露出了狡黠的表情。

“路径？”

“嗯，更重要的是路径。我这里给你一个提示，你是怎么获得这个路径的？”

“以前看家里人做过就懂了。”

“所以这个是个'拿来’的路径，但路径显然绝不止一条，对吧？”

“对，所以，我们应该去寻找其他路径？”

“这里就到了一个世界观的分岔路口了。”

老A感觉就要接触到这个问题的本质了，更认真地盯着面试官看。面试官却往后退了退，摆手说：“我并不要求或强迫你的认同，一旦涉及世界观，这个东西没有谁对谁错，正如我刚刚说的，没什么疏漏可言。这里先说好，你可以把我接下来的话仅当做参考哈，参考。”

面试官顿了顿，收起了笑容：“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煮面的方式，从一开始学会到现在，有变过么？“

“额…似乎是没有。”老A突然好像知道对方想表达的意思了。

“对吧，那你有想过可能可以有不同的方式来做么？”

“没有。”

“这个大概就是我想说的事情。煮面是个无比简单的操作，简单到一共就只需要几步，甚至可以在过程中放肆地思考别的事情，带来风险也并不大。

但是啊，哪怕最简单的事情，实际上都可以有更简单的解决方式，这种解决方式的切换，其实并不消耗什么额外的成本。

比如说，这么一个问题，用火煮水，跟用电壶煮水，哪个快？“

“电壶。”

“哪个省心省电且安全。”

“电壶。”

“煮一壶水再倒到锅里，煮开的时间是不是会更快一点？”

“那毫无疑问。”

“做这个切换，只不过是增加了一个倒水的动作而已。而且还可以想到一些别的，虽然挺无聊的，好处，”面官又笑了起来，“什么单位能量的费用是电更便宜更环保啦，什么煤气炉的热量向四周散发浪费远大于电壶啦，什么自动断电不会担心煮干啦。总之相对于倒水的成本，这挺值的。”

“嗯……”老A算是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目的。

“我在这里更关注的是，有没有在生活中优化自己的行为的自觉和意识。

这个意识，跟小事大事无关，煮水这么小的事情，也许有人听了我这些话还觉得是浪费时间，所以我老强调世界观的问题，觉得浪费时间，毫不重要也没事，很正常。但我相信，有这样的自觉的人，就连最小的事情也可以做得更好一点，而这种更好，终会在将来的某个墨菲定律发生的时刻，给你回报。”

“那…会怎么回报你呢？”

“事实上我也说不准，但我只是这种自觉会让我更好，如果每一件事我都能干得不比之前差，那么合起来，说不定会有意外惊喜呢。我有个悲剧螺旋的理论。”他又顿了顿，“我简单点概括，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而可能在某一个时刻，任务早一点完成，总是会有更大的可能躲开这个不断遭受厄运的命运。”

“我没有很理解…”

“比如说你今天上班快迟到了，由于着急出门踩到了路边的香蕉皮，摔倒了衣服也脏了，然后你忿忿地闯进地铁站，心里念叨着新买的衣服然后踩到了别人的脚起了口角，然后……反正你懂我意思。不过如果能将每件事情都更高效地完成，我倾向于相信，会有更大的概率会躲过这些不愉快。再一次声明，这不过是个人世界观，你可以完全当我乱弹琴。”又是一个狡黠的笑。

随后便是一些场面话，结束了这个话题。

老A实习期结束了，最后offer的结果可能几天后就知道。收拾了办公用品，穿过已经十分熟悉的门禁。天气已经逐渐热了起来，初夏的闷，已经挤进这高楼围成的天井里。老A抻抻脖子，看看天：“今晚煮面吃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