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字中证道。——唐泪」
梁朝伟的影路起步颇为顺利。
1983年开始龙套试水。
1986年与周润发一起参演尔冬升的《癫佬正传》。
同年度主演关锦鹏电影《地下情》，首度提名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主角。
1988年，凭《人民英雄》首次拿到金像最佳男配奖。
两年后，又以《杀手·蝴蝶·梦》再拿该奖。
他当然是天赋极佳的类型。
但仍经历了从生涩到练达的过程。
看看上面提到的几部电影。
就会有直观感受。
一晃多年。
他一路行来，以一座戛纳和八座三金影帝奖杯，横压整个华语影坛的男星。
晋升为“最强”男主角。
但在得到很多人交口赞誉的同时，也颇遭诟病。
即很多人盖章“高估”。
而原因并不复杂。
大致或指向戏路的狭窄问题。
兼及表演手段的固化。
然而若是对其作品有极深了解，会发现其表演功力确实足够精深。
尤其是表演的深度与情绪的精微控制，他人难出其右。
恰如庄文强导演的一句话，「一个别人演过千次的角色到他手里，一样能够演得出类拔萃。」
但是这样一个殿堂级高度的演员。
为何竟会戏路狭窄？
有“自闭”倾向。
闲时喜欢看书，尤其喜欢村上春树。
会一个人坐飞机去国外喂鸽子。
明显抗拒现场交流和人潮熙攘的各种场合。
也不适应太多人的现场拍戏。
这种性格带来了上述表演上的优势。
但与之同时，也令他故步自封。
比如他曾经在一个访谈中说，自己多年来一直在和熟悉的团队共事。
这个“熟悉”指的自然是王家卫和泽东电影公司，而八个高规格奖项，有六个奖项都出自王家卫之手。
所以在成就其征战影坛赫赫威名的同时，他也成为了王家卫的叙事专用载体。
表演的深度，与戏路的狭窄。
就成为了硬币的两面。
刻痕宛然。
尝试复盘代表性作品和角色。
八十年代，有《颠佬正传》的阿狗、《地下情》的张树海、《人民英雄》的阿细、《杀手·蝴蝶·梦》的阿祥和《悲情城市》的林文清可单列。
九十年代，包括有《辣手神探》的阿浪、《东成西就》的欧阳锋、《新难兄难弟》的楚原、《重庆森林》的警员、《东邪西毒》的盲剑客、《流氓医生》的刘文、《三轮车夫》的诗人、《春光乍泄》的黎耀辉、《暗花》的阿琛、《海上花》的王莲生出挑。
零零年代进入商业与文艺兼收的全盛期，有《花样年华》的周慕云、《无间道》的陈永仁、《英雄》的残剑、《2046》的周慕云、《色·戒》的易先生、《赤壁》的周瑜可陈。
一零年代势头跌落，只有一部《一代宗师》表现上佳。
迄今为止，梁朝伟总计上映电影76部，有22个角色可供剖析。
而如果回溯去看。
1994年合作王家卫的《重庆森林》或为分界。
从《颠佬正传》开始一路到《新难兄难弟》，表演可圈可点，但也有些微的青涩感一直挥之不去。
再细致探寻，比如同样拿金像奖最佳男配角奖，《杀手·蝴蝶·梦》的阿祥比《人民英雄》的阿细就有一个比较明显的进步，在表演上显得更为自若和镇定，到《辣手神探》时就明显成熟更多，甚至有了那个“一面泪光迸裂，一面强撑笑容”的名场面。
直到《重庆森林》，他的表演气场一下就沉稳了下来。
无论是呓语独白、宿命孤独、嬉笑怒骂，还是沉郁内敛、阴沉多思，他几乎从不失手。
可以拿前后一年之隔的《神龙赌圣之旗开得胜》与《流氓医生》做比较。
虽然前一部电影比较无厘头，但两部电影的诙谐气息颇有些相近，纨绔子弟沙三少与玩世不恭的刘文，至少在人物的表层性格上也是可以关联的，然而两部电影中梁朝伟的表现差距极大。
在《神龙赌圣之旗开得胜》中，梁朝伟浮于人物表面，毫无底蕴可言，而到了《流氓医生》中，其坐卧行止、嬉笑怒骂，无一不恰到好处。
比如《流氓医生》开场不久有一幕群戏，有饰演资深医生的杜德伟，也有饰演见习医生的许志安，还有警察刘青云，以及一堆群演和龙套，梁朝伟即便不说话且站在角落里，其他人戏份铺陈，而他仅一个探头的眼神，都能自成焦点。
所以说王家卫成全了梁朝伟，这句话其实是没什么毛病的。
拿奖什么的都不谈，起码来讲，王家卫帮助梁朝伟挖掘、形成并稳定了表演气场。
这个问题绝对不能小看。
将视野放宽去看。
也就如李翰祥之于梁家辉、谭家明之于郭富城，以及杜琪峰之于张家辉。
梁家辉在第二度遇上李翰祥的电影《火龙》之后，表演才开始稳定并持续上行，郭富城前期虽然偶有惊艳，但直到遇上谭家明的电影《父子》之后，才真正开始一路攻城拔寨，张家辉在遇到杜琪峰之前，完全就跟“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这些东西都是有实际的表演脉络可以推导的。
所以王家卫与梁朝伟之间的情况，与上述三者其实如出一辙。
然而，其后梁朝伟表现出对于王家卫镜像世界的过于依赖。
虽然期间也有与其他导演合作的精彩作品，诸如《暗花》、《无间道》、《英雄》和《色·戒》等，然而表演风格却日趋固化，在阴郁深沉的方向上，一路狂奔。
而当角色的基本面与形象在观众印象里固化，戏路的狭窄就成了定局。
但像梁朝伟这样的天赋型演员，本不必如此。
说到天赋。
有个根据演员履历而推导的结论，或许会与大多数人的印象相左。
香港影坛天赋最高的三位演员，应该是张曼玉、梁朝伟和郭富城，其中并不包括梁家辉，更不包括被很多人认为“四大天王演技第一”的张学友。
我们首先来看，什么叫天赋？
表演的第一层是基本技法，它令演员掌握表演的基准规则和规范，简言之即帮助演员达到自然而不出戏的状态，而技法经由不断地历练打磨，会有上限天花板，比如梁家辉、刘洵及绝大多数老戏骨，表演完全自然、无痕。
而第二层叫做深度，它令演员拥有决定电影气质并使之升华的能力，也决定演员的表演上限高度，这是一种纯粹的天赋，以情绪、情感的深入和磅礴为表征，建立在技法的基础上，能令演员更加光芒四射。
技法有其上限，而深度则难达。
如若有疑惑，可以参看《阮玲玉》、《甜蜜蜜》、《花样年华》、《春光乍泄》、《无间道》、《色·戒》、《父子》、《最爱》、《百年浮城》和《无双》这几部电影，揣摩其中角色的表达、情绪的铺垫和层次以及爆发张力。
还是一句老话，永远不要拿自然度当作衡量演技高低的标尺，那只是演员的基本功。
决定表演上限高度的始终是深度和创造力。
梁朝伟的戏路狭窄问题。
而像张曼玉和郭富城，若论戏路的宽广，则可直追梁家辉。
或可用一句“性格决定命运”概括。
2018年，梁朝伟结束了与泽东影业的二十年合约。
才开始踏足新的影像世界。
会不会太迟？
虽然风再起时，一切已不同往昔。
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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