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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无痕

人,应该活在现实中,而不应活在对往事的回忆里。当忧伤腻在心里的时候,永远走不出心灵的沼泽。

老人家(我岳母)94岁了,双腿行走明显无力,已经离不开拐杖,坐在低矮的凳子上站起来都颇费力,必须用双手摁着凳子,支撑着才能站起,走路更是颤颤巍巍;听力亦丧失殆尽,依靠助听器勉强能分辨出些声音,但是,仍精神矍铄,头脑清晰。

这个年龄了,生活还能自理,不用人伺候,已经是老人家自己和晚辈的福气了。

岁数到了,步履蹒跚,弱不禁风,实属正常,只是,身边已经离不开人了。过去的几个月,曾跌倒过三次,奇迹竟然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居然每一次都自己或在他人的搀扶下爬了起来,没有发生骨折,与其说是万幸,不如说是侥幸。

骨质疏松是每位老年人绕不过去的坎,老年人跌倒是致命的,因为跌倒后极易发生骨折,最常见于股骨颈骨折,其被称为人生的最后一次骨折,一旦发生,半年生存率只有50%。

一个晚饭后,闲来无事,和老人家唠起了家常,谈起了她的过往,给我好一番忆苦思甜。

老人家年轻时没少受了罪,那时,孩子们都小,老伴在机关上班,离家较远,指望不上。在那个靠挣工分吃饭的年代,一方面得下地干活,一家老小,大事小情,还得指望她一个人料理。等孩子们稍大些,又陆续去上学,仍没有打下手的,一个柔弱的女子,硬生生托起了一个家。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一年冬天,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家里吃水得挑着扁担到村东的井上去打,要命的是,怀里还揣着个孩子。冬天,石头砌的井台上,人们打水时从梢里利拉(方言:洒)出来的水结成了冰,滑得很。裹着小脚又揣着孩子,打水时站在井台上,倘若滑到,后果不堪设想;即便滑不倒,弯腰打水时,孩子万一窜出去,更难以想象。一位好心的邻居看到了,说:“大奶奶,你不要命了,我给你打。”人家帮着从井里打了水,然后自己挑回家。

每天都是如此,起床后先去井上打水,一天不挑水,也没法做饭。

“五八”年,什么都没得吃 ,尤其是第二年(五九年)的春天,饥荒达到了极点,家徒四壁,找不到可以充饥的东西,无奈,带着7岁的女儿去外边够(方言:在高处弄)柳树芽,费了好大的气力,也没弄多少,回家后用开水烫了,掿(方言:用手往一起挤压)成团,放在厨房的灶台上,准备作为第二天的主食。然而,第二天一早,那柳芽却不翼而飞了,分明是被人偷了去,那一刻,气愤和绝望油然而生,那可是一家人一天的口粮啊。

在那个饿得都奄奄一息的节骨眼上,那一团柳芽无异于一家人的命根子,不知让哪个孬种给偷了去。

那个年代,诠释了什么叫饥不择食,白杨叶,杨吧狗子,榆树皮,都是糊口的食物。

村中光是活活饿死的就好几十口子人。家后一个小孩子的头发,一胡拉(方言:拭)就掉,严重的营养不良啊。

土垃怪多不能吃,井水尽喝不充饥。最苦莫过五八年,饥荒夺命不能提。

受大罪了。

总算熬过了那段灰暗的岁月,家里人好歹没有饿死。

老家院子的大门就是个小寨门,仅仅能挡好人的那种,一天早晨起床后,准备做饭,到厨房里一看,仅剩下一个黑锅壳廊,六印锅连同锅盖、篦子,让人给一窝端,偷了个干干净净。一家老小得吃饭呀,无奈,只好走着去水堡又买了口锅和锅盖,扛回家。

把锅蹲到锅壳廊上,必须在锅和灶之间用稀泥泥上一周,使其融合,锅周围才不冒烟,为了预防再被偷了,晚饭后再把锅揭了,放到堂屋里,第二天再把锅放到灶上,再泥上一圈,天天如此。

生活的苦难就这么延续着,看不到尽头。

家里一分钱都没有,就连吃的盐,都是用家里养的一只鸡下的蛋,积攒了六个,拿到水堡集去换的。

春红薯下来了,每家都分上一堆,人家人多的都拉走了,只剩下我们自己家的还堆在那儿,无奈,只好借来地排车(方言:我们当地的一种两轮的运输工具),装好,独子往家拉,回到家,然后再用擦子擦成片,拉到屋顶上晒。问题是,这就是一出独角戏。

红薯干,在那个年代唱起了主角,晒干以后磨成面粉,做成红薯干窝窝,再用红薯干面汤熬红薯或红薯干。红薯成了那个年代的主打食物,吃的很多人都烧心,但能填饱肚子,已经谢天谢地了。

夏红薯,是一家人越冬的口粮,家中储藏夏红薯的地窨子,一人多深,都是自己在院子里挖出来的。

秋天,棉花下来了,把棉花籽连同外边的壳一起拿到碾上压了,剁碎,蒸棉花籽窝窝,粗糙得难以下咽。这种食物还极易引起便秘。

家中没有劳动力,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

那是一个深秋的傍晚,天阴沉沉的,生产队分了棉花柴,从娘家借来胶轮车(一种独轮车,用双手抓着车把往前推着前行),装满,用绳索拦好,正准备往家运,天气骤变,大雨磅礴,道路变得非常泥泞,滑滑擦擦的。一双小脚,单单在这种路况下行走都很困难,还得推着一车花柴,车后边还跟着个小孩子,孩子在不停地哭。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孤独,无助、委屈,还心疼孩子,那种糟糕的心情无以言表,难以名状,心都碎了,死的滋味都有。

在生产队劳动,推水车,拉耧,拉耙,拉犁子,凡是男劳力干的活都跟着干。

一个女人,用它柔弱的臂膀,担负起整个家庭的重担。

那时兴挣工分吃饭,兴购粮证,人家人多的挣的工分也多,够吃的,自己家孩子都上学,就自个儿一个人挣工分,都不够吃的。

80年代初,实行农村承包责任制,分田到户,有一年,自家种了3亩高粱,到了收获的季节,一个人下地用板撅子砍高粱,实在累得砍不动了,茬着伐子(方言:从田间走)抄近道去娘家叫来他二舅,帮着砍完。然后自个儿再把高粱穗逐一码(方言:用一种长方形的刀子切割)下。

苦难总算过去了,终于盼到了云开日出的那一天。

正是由于自己目不识丁,所以不能让孩子们跟自己一样,成为瞪眼瞎(方言:文盲),坚决让每个孩子都读书。也正是由于自己的执着,四个孩子先后走出了农村,某上了一份工作,这在我们村,是绝无仅有的。为此,自己无比的欣慰,想想吃过的苦,还有受过的罪,也值了。

说真的,那时,邻居们还是很羡慕的。

一个从封建社会走过来的农村妇女,能有如此的眼光和境界,真不简单。

后来,从50岁那年开始给儿女们看孩子,这一看就是15年。

如今老了,希望孩子们给自己说话能好声好气的。

老人家说,能得到孩子们的好气(方言:说话时和颜悦色),比吃啥好的都强,成天嗓嗓拜拜、嚷嚷哒哒的,再好的饭也吃不出好吃来。

心灵的慰藉远远胜过生活的富足,我感同身受!!!

本来老了该享享清福了,但命运多舛,两个儿子,相继在退休后不久,因患病离开了这个世界,为此,她常常擦眼抹泪的,念念不忘,说自己命苦,俩儿子哪怕留下一个也好。

老年丧子是人生的三大悲哀之一,更何况两个儿子一个不剩,放到谁身上都是沉重的打击。

如今,老人家在两个闺女家轮换着居住,成天念叨着说,连个家也没有。

这不,又说等天暖和了得回老家哩。

家是不能再回了。

去年,随着二儿的离世,老太太在老家居住了几个月,结果,婆媳关系越来越犟,后来更是剑拔弩张,终于如俄乌战争一般,爆发了。

与二儿媳闹得不可开交,任凭怎样劝说,老的少的都不愿意离开老家,后来,彼此互不搭腔(方言:说话),各人做各人的饭,虽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水火不容,仇人一般。

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其实,一个巴掌拍不响,每个人都只说对方的不是,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看问题。每个人都有不对的地方,婆媳关系,本就是一道难解的题。

按理说,乡下的老家是老人家生活了将近80年的家,在那儿,她含辛茹苦,把四个子女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在那儿,她风里来雨里去,日夜劳作,换来四个孩子都走上工作岗位;在那儿,她忍辱负重,为自己的婆婆养老送终。

那儿是她的根,是她人生的港湾,是她的归宿。她用一生守护着那个历经风雨的小院,经营着那个家,她把自己的青春献给了那片土地。如今要在那儿住一住,都变得奢侈。

不管怎么说,那儿先是她的家,然后,才是晚辈的家。只要她还活着,轮不到任何人做这家的主人。何况,老家房屋改造的费用,几乎全是用老人家的老伴去世后政府补贴给配偶的抚恤金,一点点积攒起来,拿这个钱建造的。

她并非成年累月地待在那儿,只是不热不冷的气候,小住几个月而已。

说句真心话,哪儿都没有自己的家好,自己的家最温馨,最有归属感,在自己的家住着心里踏实。我能看得出,这便是老人家心心朗朗(方言:一心只想)想回家居住的原因所在。

但是,即便老人家有一百个想回故乡,为了免气生,我们也不想让她回家居住了,无端的生出是非,都跟着不肃静(方言:安生),何苦呢。

抛开其它因素,倘若她能够一个人居家,我们也放心不下,熟透的瓜了,朝不保夕,没有人陪伴不中了。

在哪个地方住久了都够(方言:烦闷)。去年从老家接到我们家,住了98天,之后又去菏泽姐姐家住了84天,前几天去接菏泽接她,问她住够了没有,她说:“给待了一年似的。”够很了。

一个人真的很孤独,看电视吧,尽管带着助听器,亦听不清声音(失聪严重),字幕上的字又不认识,所以打心里也不愿意看电视。上午和下午我们都上班,老人家独自一个人待在家里,和蹲监狱似的,够了,隔着窗子,看看路上的行人,坐久了,起来走走,也是很没局(方言:没意思)。

老人家说话歇(方言:很)喜人,不止一次地对我讲:“我的孩,你说我这也不会死了,不会生病,我多想生个急病死了,活够了。”

尽管丧子已过周年,但老人家一直没走出来。

“该死的不死,该活的不活。”成了她的口头禅。

曾几何时,有些话本是不打算告诉她的,怕她难过,现在看来,告诉她,或许能让她从悲伤中走出,忘掉过去,重新生活。

在二儿子生命最后的一个多月里,他本人或许感觉到留给自己的时日已经屈指可数,给妻子说,他走了后让她自己过,谁的事也不要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同时,给孩子则反反复复地安排后事,然而,唯独没有提及自己已90多岁的年迈的老母亲,没错,只—字—未—提。

倘若提一提,自己走了,放心不下自己的老母亲,没法亲自为老母亲养老送终了,或者老母亲以后就托付给姐姐和妹妹照料,也是人之常情。然而,没有,什么也没有。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中的份量,由此可见一斑,那可是给了自己生命,把自己扶养成人的娘啊!

当一个人把你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你何必再念着人家呢。

更让人伤心的还在后边。

老实说,二哥的孩子在菏泽医专上学,多亏姐姐、姐夫帮忙;二嫂三番五次的手术,作为医生的我们,没少提供帮助。二嫂本人的大小十次手术我参与了八次,其中作为手术者的就有六次。有一次做大隐静脉曲张手术,为了节省没有住院,术后,我背着她爬五楼到我们家输液。正是由于给予了这些帮助,在后来与老太太闹僵之后,与我老伴对话时,最经典的句子产生了:“你姐姐、姐夫帮忙是为着她弟弟;你们俩帮忙是为着你哥哥。”

这话绝了。

绝情!绝望!决绝!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能说什么呢。

曾几何时,我们去博山工作,老人家在县医院家属院我们的四楼居住,我对她说:“您只管在这儿住就行,这儿就是您的家。”在那儿住了十几年。如今,当她又说起连个家也没有的时候,我给她说:“我们马上就要搬家了,以后,锦和花园这儿就是您的家。”

我们锦和花园的房子本打算租出去的,鉴于这种情况,暂不出租了。给老人家提供了两套方案,一是轮换着跟着俩闺女居住;二是住锦和花园,给她找个保姆,保姆费我们和姐姐两家出。

我们能像对待孩子一般,善待我们的父母吗?

是我们的不耐烦,使渐渐老去的父母,在我们面前,学会了察言观色,处处变得小心翼翼。

和父母说话时,你能和颜悦色吗?

人,要有一颗感恩的心,对父母,对姊妹,对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

众叛亲离要不得。

懂得感恩,我们的良心才能安宁。

2023年3月17日 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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