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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周宣王 刎颈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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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在周宣王43年,年初大祭之时,宣王在祭祀前一夜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再次勾起了4年前的童谣之事。宣王猛然想起,那时曾命杜伯搜索女婴,不知结果如何?

        这一天祭祀仪式圆满结束,宣王带领百官摆驾回宫,并将祭祀用的肉品遍赐群臣,称为颁胙,所谓胙就是祭祀用的牛、羊、猪等肉品。这也是惯常的做法,有资格受胙的人都有荣耀。这一天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一天,一切都十分顺利,大家都很开心。

        然而,就在百官准备谢恩回家之时,宣王突然召上大夫杜伯答话,询问4年前搜索女婴的事情,如今已经过了4年,为何从不见回旨?

        杜伯回答道:“启禀陛下,微臣遵旨意于京城内外挨家挨户寻访此女婴,然而数月过后,完全没有查访到一丁点儿消息,仿佛那女婴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微臣想到当时已经捉拿到了妇人,缴获了弓箭,合朝上下都认为童谣的预言已经应验了。微臣考虑到,那女婴只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又被抛弃在荒野之中,如果没有人照料,过了这几个月,恐怕早就已经尸骨无存了。微臣当时觉得再搜索下去,除了惊扰百姓,令谣言四起,再不会有半点好处,于是便停止了搜索。”

        宣王闻言大怒:“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当时不回旨,将情况向寡人说明清楚?童谣应验不应验岂是由你来决定的?你有多大的胆子,竟敢玩忽职守,将寡人的旨意视作儿戏?如此想怎样就怎样,全不将寡人放在眼里,有何忠心可言!寡人要你这样的臣子又有何用?”宣王越说越气,说到最后,竟然就直接喝令武士,要将杜伯押出午门,立即斩首。

        百官猝不及防,面面相觑,都反应了一会儿,这才想起4年前确实曾经有过一个童谣。然而已经过了4年,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就又提起了童谣,竟令陛下如此愤怒,这会儿居然就要杀人了?

        此时太宰仲山甫早已谢世,百官中以召穆公虎和尹公吉甫为最尊。眼见宣王一时气恼,竟下了斩首的命令,召公知道这只是宣王一时气愤,很可能明天就不这样想了。然而君无戏言,此刻杜伯眼见着就要性命不保。召公正准备出班解劝,却没想到下大夫左儒抢先了一步。

        只见左儒俯伏于地,向宣王启奏:“臣启陛下,良臣乃是君王的臂膀股肱,杜大夫没有必死的罪行,请陛下三思!”

        宣王仔细观看,认出下面跪着的是杜伯的莫逆好友,当时一同被推荐来的左儒。

        宣王知道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先就对左儒的话产生了成见,此时听左儒继续说道:“微臣愚钝,但也知道上古尧帝之时曾连续九年发洪水,然而尧帝仍然是百姓敬仰的贤明君主。商汤初得天下时,也曾连续七年大旱,然而商汤也仍然是天下闻名的君王。只要天子贤明,那样严重的天灾都能安然度过,这种缥缈难信的妖言又何必当真呢?杜大夫素有贤名,又颇有政绩,在官与民中都有声望,陛下若执意因为这点小事杀了杜大夫,只恐怕百姓中必然谣言四起,本来无事也会变成有事。倘若再被境外的蛮族听闻了这样的事情,更会引起他们轻视陛下的心理,导致四境不宁。万望陛下三思,赦免杜伯的死罪。”

        左儒的劝谏颇有几分道理,却怎奈宣王在左儒开口之前便已先有了成见,左儒的话就算再有道理,也要被怀疑三分。

        此时还站在班中的召公虽敬佩左儒为了朋友敢于直接面对天子,但召公毕竟抚养宣王长大,又与宣王共事了这么多年,太知道宣王的脾气了,这种情况是绝对不能跟陛下硬刚的,否则……召公正在暗自担心,思考着怎样迂回破局,总得先保下杜伯的性命。

        却听宣王开口道:“你倒是讲义气,为了朋友竟敢直接违逆寡人的旨意,你可知道,你这种行为乃是重视朋友而轻视寡人!”

        召公听宣王这样一说,心中倒略略一松,心想大约陛下也想到今天本来是大祭的日子,如此斩杀大臣实在是不祥,这是在给左儒台阶下了,左儒只要诚心道歉悔过,并代杜伯谢罪,便是杜伯也可以救下的。

        召公这一犹豫,便没有及时出班解劝,却万万没想到,左儒的答话竟然是:“微臣听闻,天子正确而朋友有错,自然应当顺应天子而违逆朋友;但倘若朋友正确而天子有错,那便应当支持朋友而违逆天子。如今杜大夫虽有小错,但情有可原,罪不致死,陛下如果执意要杀杜大夫,只恐怕天下人都会认为陛下不明智。微臣明知陛下这样做不对,却不出一言来阻止,天下人也必然会认为微臣怯懦惜命,不是忠臣。陛下如果执意要杀杜大夫,微臣不忍见陛下执迷不悟,请求与杜大夫同死!”

        听左儒如此一番对答,召公的一颗心一直沉到了冰湖之底,深悔刚才没有及时出班,如今即使再想插话,也是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

        只见宣王一张脸顿时涨红到了耳根,手捶龙椅的扶手,愤怒得口不择言:“寡人要杀杜伯,就跟拔一根野草一样容易,你是什么东西!寡人有什么必要与你争论!”

        宣王这可真是气疯了,召公知道此时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杜伯被推出了午门。

        各位看官,要知道真正的明君,是必须要能够容纳这样的“忤逆之言”的。周王朝开国时的周武王,为了求得治国良策,以极其恭敬谦卑的态度向亚父姜尚求教,求得丹书之后,将原件珍而宝之,封存以传后世,将丹书的内容铭刻在自己日常生活的时时处处,无论是梳洗处,还是窗棂边,都刻着丹书的文字,以便随时随地提醒自己,严于律己,以国事为重。周武王以“无我”的心对待治国理政,却反而成就了大我,是周王朝最贤明的天子。可后世子孙,有一个贵为天子的“我”心,终被傲慢所误,即使勤政爱民,亦不免犯下无法挽回的过错。

        却说杜伯被斩,宣王喝退左儒,竟自气哼哼地回后宫去了,百官无可奈何,各自回家。大祭之日,如此收场。

        左儒回到家中,深深地哀痛杜伯之死,自悔无颜面对杜伯的家人,更恨自己竟无力挽救杜伯的性命。想到自己与杜伯少年相识,一直相互扶持,往事的一幕幕在眼前不断闪现。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之中,越想就越钻进了死胡同,情到最深时,竟一把抽出了宝剑,自刎而死。

        这一天夜里,杜伯家举哀,却没想到左儒家也举哀,百官才知左儒已随着杜伯自刎而死。后世之人将杜伯与左儒之间的友谊,称为“刎颈之交”。人纵然拥有滔天权势、不尽财富,又有几人能得“刎颈之交”呢?左儒确实是个真性情的人,值得托付的朋友,只是可惜,太刚直了些!

        杜伯被斩,杜氏子孙不敢留在京城,杜伯的儿子隰叔逃奔到了晋国,后代便在晋国做了士师的官职,于是子孙便以士为氏,又因为士氏的采邑,也就是领地,在范这个地方,所以也以范为氏。大家在后文看到晋国有以士或范为姓氏的,那便是杜伯的后人。

        杜伯子孙为了纪念杜伯,在杜陵这里立了一个祠堂,命名为杜主,也称为右将军庙。其实后世还有另一位极其有名的名人也有右将军庙,不过杜伯的祠堂也是如此称呼,这个右将军庙存在了很多很多年,也许至今仍能看到。

        到此时,为了这首童谣,已经先后死了一个妇人,杜伯和左儒,其实都很冤枉,然而童谣的预言却还在暗暗地运作,一切都还远远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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