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

文/亦凡

“我估计那堆草丛后面有狙击，直觉！”

资深宅虫李贵头戴耳麦，无框金脚的小镜片后面，那双老练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盯着电脑屏幕。他今年30岁，高职毕业后在居住小区的商业街开了间电脑手机店，高职学习的就是计算机专业，所以鼓捣起来不算麻烦，手机修理嘛，一般是换换件，改改系统啥的简单的，青烟一冒搞定，搞不定的就送走。在这店铺林立的街上，钱虽然不多，养活自己不成问题，也就没人说自己是啃老族。有车有房，自己名下的房子就两套，都出租了，最近的一套懒得回去，耽误玩游戏，就近快餐店解决吃喝问题，不行就叫外卖更省心。父母都是退休干部，有自己的房子，老爹喜欢钓鱼，老妈去跳广场舞，各有所乐。李贵的房子是父母早就为这位宝贝公子乃至孙子置办的，眼巴巴的就等着把儿媳妇领回家，抱孙子呢，可这小子不急不躁的，没少托人介绍，有的见一面，最长的不过三个月。问儿子咋样，总说看上去还行，谈不来感觉。

“感觉可以慢慢培养嘛，你看我跟你爸，我们那代人不都这样过来的！”老妈着急上火嘟嘟囔囔。没用，李贵一句话就堵回来。

“你们那个年代，哈！”儿子一脸的不以为然，“我等的花都谢了！都啥年代了，还要铁杵磨成针！这是个感觉时代，没感觉咋处下去么，磨合几十年简直是双方的噩梦。”

是啊，几十年咋过来的呢？老妈被问得一呆，白净的脸保养的很好，下垂的不算厉害，唯独眼角的皱纹记录了岁月的风雨。回想一下几十年好像就是一念之间呢！也似乎很简单，上班下班，结婚生子，柴米油盐醋，吃喝拉撒睡，婚丧嫁娶，人情来往，也没什么大事，然后算是平安的过来了。平淡中似乎缺些什么，却又说不上来，仿佛也就是这样而已。儿子说的感觉到底是什么，自己说不上来，跟老伴也很有感情啊，穷日子熬过来的，基本上是互谅互让吧。时代变了，孩子们吃的喝的玩的用的都不一样了，他想的更是隔着一年四季，完全摸不着头绪，唯一确定安慰的是他是自己的儿子，也很不错，很开朗，也不顶嘴。想也想不通，就由他去吧，瓜熟蒂落，催是催不来的。

李贵有自己的想法，乘着年轻多消遣，结婚了就困住了，老婆孩子吗，就凭自己这黄金段位，35岁前解决没问题。可惜介绍的没有游戏上情投意合的，不是彼此看不上，年轻点的就是谈着看的，过了二十五六岁的都急于求成，着急把自己推销出去。女人花样年华也就那几年，过了就不中看了，但凡有点经济基础的男人没这个担心，至少自己是如此，甚至还可以挑个年轻漂亮的，人生得意须尽欢嘛！

跟李贵组双人队游戏的是马成龙，二十八岁，双眼叠皮的大眼睛特精神，晃晃的一米八的瘦高个。也是宅虫一个，两人从游戏中认识，水平都不差，彼此佩服而义结金兰，又是同城，少不了在一起凑个局，话题除了游戏就是游戏，偶尔来点国际风云，或者心领神会的笑谈女人。马成龙有处的对象，打算三十岁解决问题，他同样有车有房，在一家汽车销售做副经理，收入不错。对他们这样的年轻人来说，父母给解决了房车的问题，就解决了人生大事，不用累死累活的还房贷，可以好好享受大把的青春。接下来老婆孩子就是水到渠成，看自己心情吧。

所谓无事生非，说得就是这些有资格坐宅的人吧。一天李贵偶然看到游戏中有人发送的留言，说是雇人干掉自己的老婆，酬金丰厚十万！加好友深谈！笑话，十万就去杀人，还是他老婆？不是疯了就是笑话。李贵一笑而过，一局游戏结束，他给马成龙发送了这个留言，并笑称一个神经病。

“加加他，看他怎么说！”马成龙哈哈大笑。

李贵就翻出来找到那人加上，留言是十万是真的吗。对方很快就通过并直接问：“做不做，做先给你打两万！”

李贵倒吸了口冷气，瞪大眼看清楚，的确，对方说得好像没错，五万！哎吆这钱来的容易，这家伙脑残吧！问问马成龙，他也摸不上头绪，笑笑说，你让他转账试试。

李贵便让那人先转账两万，果然，那人立马转过来两万，留言说算是先期费用，余下的办好了给你！

哎吆我草泥马的！李贵张嘴就骂，啥东西，啥玩意，啥啥啥？自己傻了半天才慌慌张张的说给马成龙。马成龙也吓了一跳，语气都结巴了，口里却哈哈几口，分明充满了惊恐，不是吧哥，这家伙来真的假的？你这就被雇佣了？这不是大麻烦吗？你敢为了这几个钱杀人放火？一百万咱也不敢啊！

就是啊我哪有这个胆子，杀鸡我都不敢看！我赶紧把钱退回去，一个超级变态神经病，不定搞啥阴谋诡计祸害人，什么玩意儿！

别慌，稳住！马成龙赶紧阻止道，你知道了他的秘密，他会放过你吗？

李贵眉头的冷汗立刻冒了出来，哗哗的落下来，他用右手抹了一下满脸的汗水，心中一片茫茫然。你说我闲的没事干，自找麻烦！他忽然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耳刮子，木木的却感觉不到疼痛。他无意识的看看墙上的钟，这才注意到快下午六点了，门外的国槐树上知了肆意的高歌。上午还有几个客人，下午往往没人，这大热天的，没人喜欢出来晒火辣辣的明晃晃的大太阳。屋里不开空调简直坐不住人，玩游戏更没戏，即便开着空调，李贵也觉得自己头上汗津津的。

没等李贵给对方回话，对方却发过来一句话，哥们，我不是骗子，骗子不会傻到先给你打钱，我是为了证实一下，说明我的诚意，希望你不要食言！

李贵分明听到了威胁，仿佛看到了对方那张狰狞的脸，提着刀对着自己冷笑。李贵想站起身，却动不了，手脚不知道何时哆嗦起来。他又狠狠地掐着自己的大腿，瞧不起自己懦弱到这种程度！毕竟不是小孩子了，这些年也没白吃干饭。他脑子飞转起来，不是还没干吗，也没收钱，雇佣事实不成立，再说，这家伙在哪里也不知道，都是两眼一抹黑！我担心个屁啊，李贵啊李贵，你这三十年白混了！

嘿嘿，这小子吓得我不要不要的，我得玩玩他。李贵跟马成龙一说，马成龙也觉得让这个神经病吓一跳，得让他付出点代价，反正又互相不认识，更不知道彼此的名字住址等底细，谁怕谁。可怜的年轻人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跟谁玩游戏，而这却是一个可怕的事关死亡的游戏。

实际上，如果此时的李贵退回那两万或者不管不问也就罢了，也不用担心这个那个的，网络就像大海无边无际，三人就像三条小鱼虾，这辈子都不可能碰到，碰到了也不认识，完全可以高枕无忧的继续他们的游戏，娶妻生子，大概率的顺顺当当的过完这一辈子。麻烦不找你就不要自找麻烦，李贵他俩偏偏要给自己折腾点麻烦才够刺激，于是好戏就开始了。

我说哥，这家伙也许很简单，傻蛋一个，既然他不知道我们的底细就打钱过来，何不顺手牵羊享受一下？一边应付着就行了，谁会傻到去为他杀人！

李贵觉得也是，转念忧虑到，就这样白白受用他这两万，万一他是黑社会呢？

哥，黑社会的还在网上雇人嘛，早就暗地里下手了，人死了毛都找不到，这些家伙个个心狠手辣的。放心吧，这家伙完全是异想天开，傻屌一枚，鉴定完毕！

两人挖空心思琢磨了半天，推敲来推敲去，最终决定收下他这两万，一人一半，白给的不要白不要，至于去帮他干掉他老婆，做梦去吧。于是李贵就痛快的应承下来，一边得意的暗笑，一边继续玩着游戏，完全没觉得那一万的分量有多重。那人果然发过来地址，并连同女人的照片，手机号，平时的穿着喜好，作息规律都详细介绍了。这家伙病的严重，已经走火入魔，就让他下地狱吧，不过把钱留下，钱是给活人用的！

就这样，李贵和马成龙快活的消费着那两万，当然没给任何人说，马成龙给他对象买了对玉镯，两人更是欢天喜地的了。李贵除了给老妈买了个健身用的按摩椅，还给老爹买了套不错的鱼竿。他们甚至都要把那个出钱的家伙忘了，直到半个月后，李贵突然收到了他的问话，咋还没办呢？

李贵盯着屏幕想了一会，搜寻应付他的词，有了！前期准备不说，还得再雇人，去调查了三次，来回太远，杂七杂八的钱花没了，要不，我退给你钱吧，这点钱让一个人消失太少了，我有更大的活！

别啊，我给你加钱，五万，你只管去做，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谢你个头！李贵暗骂，不过嘴上却道，五万啊，呵呵！那可是一条人命！

再多五万不行吗？我烦透她了，腻歪死了，只想她赶快消失！

她不好吗，以至于你要下狠心？干嘛不离婚？李贵突然来了兴趣，想看看究竟。

就是没啥毛病，我不想提出离婚，那她会活受罪，还要分我的钱！你只要制造个意外就行了。

李贵一行行的读着，字字惊心触目，这就是枕边人啊！可怜的女人一定完全不知道，离婚不好吗？解放彼此，为何要互相伤害？实在搞不懂你们！一想到自己还没结婚，将来会不会也讨厌对方，这些未知的东西困扰着他，可怕的人性！李贵嘟囔着，回了那人一句，二十万！

那人没有立刻回复，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回复同意，又分批转过来五万！李贵心里不踏实起来，游戏越玩越大了，貌似自己都无法控制了，从事实上说，自己花了他的钱，等于被他雇佣了，聊天记录也证明呢，他得完成这份契约，或者把钱都退回去。但他又心存侥幸，何不继续享用这个傻瓜的供奉呢！

李贵跟马成龙一说，马成龙也很担心，建议把这个棘手的问题交给别人做，他们赚点就算了，至于别人能不能做成，跟自己没关系。李贵觉得有道理，但这次他心里虚虚的，虚空的令人窒息，感觉自己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如今由不得自己了。他后悔自己不该贪念那两万惹麻烦上身，可又安慰自己，虽然我知道他女人的地址，可是他不知道我们的！如此一想，他咬咬牙，强按下心头的不快，收了那五万。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此话不假。李贵和马成龙为了把这个祸事让出去，就暗地里打听找人，居然让他们找到了三个不嫌事大的家伙，分头给他们说了，每人先分一万做订金，事成之后那个人打过钱来就每个人再得三万。能做这种事的当然也不是正经人，三个光棍，一个是无业游民，身强体壮却好吃懒做的家伙杨忠柱，左边眉头发际有一簇特别黑的头发格外显眼，绰号“一撮毛”。一个是偷东西被判过三年的高个子石光林，正愁挣不到很多钱，去讨好自己的情人。还一个四五十岁的矮个秃头，早晚穿着橙红色反光服扫大街的，看着过往的漂亮女人就咧嘴坏笑。

李贵他们暗地里像两个便衣侦探似的考查了好久，才确定跟这三个家伙联系。两人是这么合计的，把事情交代给别人，也算对那个疯子有所交代，这番辛苦也不算白拿他的钱。至于这三个人做不做就跟他们无关了，估计也够呛，这三个家伙虽然穷还没笨到把自己搭进去的程度。李贵特意嘱咐他们，你们买了家伙，到那个女人住的地方走几圈，拍个照，得把这些照片发给那个傻蛋就算完成他们的差事。至于三个人能不能成功，那个可怜的傻女人能不能活命，听天由命吧，恶是别人做的。

一切安排妥当，三个人就选了个日子出发了，各自买了身像样的衣服，提包里装了绳子，一块手帕，李贵还专门弄来瓶乙醚当麻醉剂，听人说有用。水果刀锤子没装，李贵都拍给那人看了就留在家里做工具，火车也不让带。三个人很是兴奋，却私下里合计道，为了几万就挨一刀划不来，还有这样的两个傻蛋雇他们！不过溜达一圈就这样白赚几万，哪有这样的好事，演戏也不是这么容易吧？三人一路乐呵呵的，吃喝玩乐就当做旅游一样，到了地方就近租了家旅馆，歇息了三日，这才慢腾腾的按着给的地址去找。

小区门卫看的紧，进出都要查，三人心虚不敢靠近，就在附近溜达，看看能不能碰到那个女人，可一连等了三天也没看到，秃子倒是满眼里都是女人，嘿嘿傻笑。石光林让两个人对着小区摆摆背影造型当做证明发给了李贵。三人又到女人常来往的地方查看，还是没碰到，那女人就像有预知能力似的消失不见了。当三个人又到了小区门口溜达的时候，在他们身边来往的几个男人突然动手按住了他们，口里喊到，“警察，老实点！”杨忠柱心里拔凉拔凉的，暗暗叫苦，完了完了！进去了！吃枪子了！

原来他们在小区外面溜达三天，青天白日的鬼鬼祟祟不像正常人，人家门卫就觉得异常报警了，警察们守候了几天，还以为虚惊一场，正想撤人的时候三个倒霉的家伙又呆头呆脑的转回来了！非得要见见那个女人吗？何必呢，戏都演完了还不散场？果然是有猪撞树上，人撞猪上的怪事！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