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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 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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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圣军

大清早,我对儿子梁震说:上布金山。

从小,不止一次在村头向西北方向遥望,遥望苍翠的布金山。没有羡慕过山中神仙,可向往山形之奇、山色之美、山声之纯,渴望在密林中歌唱,渴望在峰头俯视我的村庄。今年早就计划带高中将要毕业的儿子上山,和儿子一起感受家乡秀美的山水、阔达的天地。

从南向北穿到小龙岗石村后,是一个大崖子。上去崖子,绕过库井,是一片果园。果园中有桃树、杏树、苹果树。杏花败,桃花开。清明后两天,正是桃杏绯红相继的花期。苹果树的白色花瓣,却还在枝头藏着,老枝遒劲的树丛中,又有绿油油齐刷刷拔节的麦苗铺开。回头望去,村子的青瓦红砖,在花丛中掩映着。

电动车无声地在花径中穿行,我陶醉在清新静谧的微风中。身后突然传来隆隆的汽车声,一辆沉重的运砂汽车喘着粗气追了上来。躲开汽车,在果园埂畔抬头北望,一栋硕大的新楼房在北山下横陈。看来所谓的不显山不露水,不是主人追求的效果。

向前,东西都是山岭,东面的山上有高耸的石柱,西面山上是云红色的光石梁。问果园中整地的老汉,他告诉我们:这里大捕峪,那楼房是某矿务局和村里合资搞的什么度假村。大云寺还要往前走。东面山上的石撅子,这里的人都叫夜猫子石。

先看一座六层莲花座锥子顶僧塔。僧塔字数很少,字迹刻画浅,漫漶模糊,难能辨认。僧塔的形状有神秘的寓意,我不懂。但是远观塔身,风姿绰约,显示主人生前独立不群的人格魅力。从欣赏的角度看,比一般方正的石碑要美。

又到大云寺南面全公律师行状碑前照相。全公碑冠为盘龙戏珠雕,正面朝东,自称竹林逸民毕甫周书写,背面为弟子谱系。上一次来时,石碑扑地,遗址尚有残存的房基、散落的瓦片。现在石碑树立起来了,遗址的残迹却消失了。残缺美、荒凉美,也是美呀!

刚才听老汉说村里准备引进资金重建大云寺。器物的后身是文物,文物也有自己的命运,复新的文物也有自己的价值。没有重建,经过岁月的风雪雨霜,历史的遗珍摧残净尽,最后就是一无所有。不过,前人因宗教信仰的虔诚,为泥胎佛祖菩萨和不事生产的和尚建设远比自己住宅更豪华的房屋,这房屋因是迷信的大本营和土匪的巢穴而被焚烧和废弃,今天,我们将以保存文化遗产和发展旅游经济的名义复建。百年风云,在这荒山野谷上演多少富有传奇性的戏剧故事。

遗址北面有几间石屋,石屋前一个大黑狗冲着我们的车子“汪、汪汪、汪汪汪”狂叫起来。屋子里出来一个人,搭话知道原来是我们洼里村石粉厂雇的看场人。屋前房后有一些残缺的石碑,都是大云寺重修的记录,也是前人留下的修道印记,是善男信女信仰的心路历程。

问了山路,放下车子,徒步上山。寺后不远还有僧塔,是尼姑的墓塔,上刻“霞禅师塔”。这里是沟峪的顶端,再向北、东、西都要登山了。我以前最高就到这里。绕过石塔,登着施工便道台阶上西面的山。东绕西转,手扯臂攀,弄出一身汗水,终于上得一个不知名的小山顶。站在山头,可以看到东面红色的石门关。刚才老汉说,东山上是小王村新修的泰山行宫,俗称奶奶庙。还建了金山阁、金山关、石门关、泰山行宫、聚龙亭、长寿阶,好多的景点。

大汶口文化时代蛮荒的山林不会见到了。正四望欣赏黄绿相间的次生林美色,耳边却响起布谷鸟的翠鸣,黑马勺的呢喃。“咕咕……咕咕”,“嘁嘁佛……嘁嘁佛……”。山林间鸟儿的欢唱,逍遥自在,清越悠扬,闲雅和悦,远不是城市楼群匆忙的鸽哨能相提并论,也不是胡同鸟笼中画眉的甜言蜜语,或八哥做作的学舌可比。四塞的山间盆地,形成一个共鸣腔,听山鸟的翠鸣,胸中有喝一捧山上清凉泉水的感觉,沁人肺腑。

 “嘚嘚嘚嘚……”,又一阵声音响起。让我想起小时候父亲让我猜的一个闷儿。“上山吱咕咕,下山滚石榴。树上梆子响,洗脸不梳头。”闷儿就是谜语。树上梆子响就是啄木鸟在劳动。不过这山上的梆子,圆润、有力、急促、结实,没有青灯黄卷旁木鱼的懒散,也没有村内下乡卖大豆腐的老头敲击梆子的沉着。

东方是鸟的天堂,海岱的东夷人自认为是鸟的子孙,我们梁姓也应该是鸟族的后裔。东方的图腾凤凰和北方的龙一起成为我华夏的象征。听!山鸟的交响多亲切,听着有回到祖先那里的感觉。

在稍显平坦的山顶树丛小径慢慢走着,以便解一下身上的汗。又听山那边有人声,是孩子们的喧闹和欢笑。分明在耳边,又看不见人。林梢听翠鸣,听音不见鸟,空山闻笑语,隔山不见人。猛然有了李白“长啸开岩扉”的豪情,开始喊山:“哎哎----哎哎哎----。一腔热血沸腾,浑身四万八千个毛孔都痛快。梁震也喊:“啊----啊----”。

没有期待的回声,没有应答。天地肃穆,大山沉寂,鸟儿闭息,孩子们也都沉默了。我想起了元好问歌咏布金山的诗句:“云间茅屋鸡犬静,物外烟霞风露秋。”当然,今天是风韵春。

一阵风吹来,如呜咽的羌笛,似月夜的洞箫,同凄婉的二胡。一根丝线在天空颤抖,如怨如诉,似有似无,如断如续,隐隐约约,模模糊糊,爽爽清清。这是大山的歌吟,还是天堂的声音?是天风掠过峰头岩石的消息,是时光在松树间回旋的节奏。


遥看山无路,近观路满山。“林壑久已芜,石道生蔷薇。双峰抱古寺,鸟道从中分。”是顺着前人开辟的曲流拐弯的蚰蜒路走?还是选择荆棘满石的峭壁,如前人那样披荆斩棘,让眼睛引导腿脚,向着风景直线前进?我抬头仰望,看到正北峰头有整齐的石片垒成的一角方正的石墙。就对儿子说:“峰头是人工的建筑,直向那里爬。”从小好问的儿子不解:“人工的石头好,还是自然的石头好?”我说:“自然的有趣味,人工的有文化。” 

父子两个手脚并用,互相拉扯,左盘右旋,从巨石夹缝里钻过,在树木梢上跨过,蹭了几处伤口,挂着一身圪针,终于攀登到山头。正头顶是一座石头砌筑的观察哨,沿着山脊,是石墙。石墙东侧是陡崖峭壁,西侧是绿树笼罩的石头房屋轮廓。

这里曾经是乡人躲避战乱的世外桃源,是土匪的窝点,一个田家东史的老革命告诉我,这里也曾经是抗日武装休憩的根据地。更久远的年代,这里可能是齐鲁交战的前线。肥城北部有从黄河到黄海齐长城的一段。在肥城南半部的山上,却散落着不少的这种石城工事,尚没有得到调查和保护。这里不是控制交通要道的关隘,修筑这样的长城堡垒有什么用?

山头看东面山脚下,瞄瞄瞧瞧看到麦田与水库的青蓝两色间散落着几个村庄,那是幸福的人间天堂。小王村西有商周遗址,曾出土陶器、铜剑。东古城、西古城、中古城组成的古城,传说是春秋羽父城,我更倾向是铸城或蛇邱城,又南有古店村。古城的汉古城遗址断崖处有城墙残壁,出土过春秋黑陶、汉砖瓦、钱币箭头。几个地上的遗址可能是解开山间长城千古迷案的钥匙。

站在石墙之上,静听历史的回声,没有“铁骑突出刀枪鸣”,没有金戈铁马入耳来。那呜咽和柔的风声也听不到了。在城市的喧嚣中待久了,更珍惜这能让人回味和玄想的寂静:假如在百雀争喧归巢时来到这石墙之上,中秋清风朗月下,我会听到什么?塞外的羌笛?楚歌的应和?历史不会简单重复,可能只有秋虫“唧唧”的大合唱而已。清秋清晨,站在这里听山下雄鸡一唱,“喔呕……”,平视朝阳钻出东山,天空薄雾散开,山下村庄的炊烟袅袅上升,胸怀中便满是温馨和自在。

站在峰头,我有一种解脱和膨胀。山多高,水多高。峰巅岩石被风雨打磨光滑,没有生一颗草,可是自然形成的石窝里有水洼。山头设堡垒,水源是第一位的。马谡之失街亭,就是失败在远离水源上。布金山以金色的瀑布得名,我相信了这个说法。

山多高,生命多高。山崖下的荒草杂树中,顶峰的岩缝里,点缀笑开颜的山桃野杏,那杏花桃花与山崖平齐。这是真正野生的纯自然的花朵,不可能是人工栽培。不知道花蕾上是否还残存有古老的基因?最高的山岩上有羊屎蛋子。薄雾遮眼,看不到了我的村庄。

山多高,人多高。人的头顶之上是彩云,彩云之上是蓝天,蓝天之上是白色的太阳……

掏出手机看,惊讶高山上竟然有信号。发信息与朋友们分享喜悦:“我与儿子站在布金山之巅,感受自然的和谐,辨析山川的脉络,触摸古长城的脉博,听山鸟和松涛共鸣,与历史和先人对话,与天地交融……”


布金山占据方圆十多平方公里,号称有与泰山数量一样多的山峰,一样多的山峪,今天不可能一览无余,一天踏遍。不能指望一次攀登就能成佛,留点悬念,下山吧。上山似贴地爬,下山如驾云飞,转眼来到一处缓坡。对面石屋茬子上,立着一个看山的大汉正注视着我们。“请问上庵离这里多远。”大汉回应:“这里就是上庵。不要点火,玩不要紧,烘了山就坏了。”

这里就是俗称的上庵?云阳庵在玉皇顶下,迎着影山,犹如拔地而起的凌霄宝殿。庵内原先建有大殿三间,供奉玉皇大帝,西有华陀殿,两侧各有廊房。中有四时不涸的清泉,只有无声的活水才能滋养健康奇逸的生命。南有奶奶殿三间,供奉泰山老奶奶。殿前设香火池一座,火池前有钟鼓二楼,楼前是高大的门楼。门楼前十三级台阶两侧,是合抱粗的翠柏。

现在只有残存的院茬和翠柏了。当年,佛家的禅声梵呗在春风秋月中飘荡,道家的晨钟暮鼓在绿树梢激扬。在自然中笙舞琴歌的李青莲们,都随风而逝,逐水月而去。

李白来没有来过布金山,是个无解的谜语。他来过没有不重要。布金山的高贵,不是因为附庸于哪一个名人。他在元好问诗中的“布山头”庵内遗留下一方“太白诗笔”石碑,清朝末年,“山头太白诗,剥落独余纹”,后来石碑失去踪迹。听说前几年肥城人李正明又在山上立一幢新碑,我对新古董没有兴趣。我们走远了,看山的还在喊:“千万不要点火,别烘了山。”谆谆嘱咐,堪比大佛心老婆口。

下到了一块石头旁,上书李太白石洞之类的文字,一侧是一个洞口,题名翠华洞。进到圆形伞顶洞里看了看,从石材上判断也是新古董。里面没有修炼之士,里面只有三个少年在啃面包。一问,是马家埠联中的学生,利用清明放假的机会来爬山的。不管这个石洞是否真的唐朝王山人的蜗居翠华洞,或者是元朝道士张志纯的修房翠仙洞,都只是所谓的旅游景点而已。前人的心境和身境已经永远和现代人隔绝了。

出得洞来,望着树木筛下的阳光覆盖着衰衰的黄草和朦朦的新绿,似乎是吴冠中的一幅油画。

我陷入沉思:这个洞子可以锁闭阳光和声音。黑暗不怕,黑暗是寻找光明的必由之路。在这个圆洞里,放上一个蒲团,在中间打坐,世间的一切声音都屏蔽在石洞的外面,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脉博、自己的呼吸韵律。人啊,听一听自己的心声吧!

面壁不是为了坐禅修炼成神仙,而是为了内省体验。听一听自己内心深处的呼喊,参透玄机。听听自己生命的价值、生命的历程、生灵的使命。听一听来自地层深处的声音,探究万物的规律、人类的命运。闭关修炼内心,就是调理身心,让意识与世界同步,超越时空,与天地通。与神交流,不是接受天神的默示,而是接受宇宙法则的启示。神就是事的精髓、物的精灵,就是物质的本质规律。

这里不是长留之地。道不远人。思想都离不开人世间实践的激发,离不开前人思想的孕育滋养。释迦牟尼菩提树下悟道,穆罕默德山洞里悟性,也都要返回人世间行道传教。 

转向左走,是一条平缓的小径。脚下的路有上坡,也有下坡,还有很长的路可走。左手边可见石墙的下缘。我侧转身对儿子说,上面就是我们刚才爬上去的峰岗。扬手一指,不意一只白羽大鸟“扑棱棱”呼啸腾起,抖着矫健翅膀飞离树梢,直向蓝天钻去。


清末汶阳进士汪宝树诗中描绘布金山:“欲续空山音,幽人不可寻。捧基归寂寞,竹树亦销沉。惟有岩前瀑,犹留石上音”,“鸣泉百道飞,隔溪磬声闻”。

我没有如李白、元好问、汪宝树所说的“愿言弄笙鹤”,“岁晚来相依”,“顾言结敝庐,于此力耕耘”的愿望,但是我们还是会再来倾听布金山的。

诗神呀,请告诉山君:听过山脚的时代机器声,听过山岗的翠鸟自然声,听过峰头的历史回响,听过天堂的仙乐,听过寺庵的禅语。我没有听够,我还要来体味飞瀑流泉的神韵,我还要来听飞雪怒吼的天籁。聆听春夏秋冬四时不同的山音,领悟大山的声响,怎么会有够呢?

一个老汉挎着一溜绵羊和山羊,顺着山路“唛唛”地飘了上来。转一个圈,我们又踏上了来时的道。上山游玩是不应该走回头路的,可是我们的车子在那里。听,那只黑狗“汪汪”地撒着欢迎接我们呢。

2009-4-11~28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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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圣军,文化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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