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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白泉《南京博物院藏宝录》前言

南京博物院的前身,是經蔡元培先生建议,於1933年成立的國立中央博物院筹备處。她曾是除故宫博物院外的全國最大博物馆,收藏着热河、奉天两個行宫的文物20多萬件。此外,全国性考古出土物有:黑龍江昂昂溪的陶器,内蒙古林西、赤峰的细石器,山東日照雨城镇的黑陶,雲南大理苍洱的古陶,河南安陽殷墟遗物,長沙楚墓漆器,宁夏居延海的漢簡,新疆羅布泊烽墩边防遗物,四川彭山崖墓石刻和陶俑,甘肃莫高窟彩塑和寫經,敦煌老爷庙唐人墓志和陶俑,杭州雷峰塔木刻佛經,河北鉅鹿宋城出土的桌椅等数萬件。全国性民族學調查采集品有:松花江上赫哲族的皮筏和捕猎工具,海南岛黎族的工具和生活用具,贵州苗族的服飾,四川、西康、雲南的藏、傣、纳西等十多个民族的工具、用具、武器、服装和經典,又百千件。李濟、郭寶钧、王振铎、吴金鼎、夏鼐、黄文弼丶向達、會昭燏、梁思成、刘敦桢、林纯聲、芮逸夫、庞薰琹、谭旦冏丶馬長寿、李林灿等專家學者,为此做出了寶贵的贡献。

1937年冬,日本侵略者鐵蹄南下,南方从此战火纷飛。當時的工作人員,别妇抛雏,奉命内迁,數十萬件國之珍寶,先湖北、四川,後贵州、雲南、又四川,或汽车,或火車,或輸船或人抬肩挑,辗转於平原、水濱、山巅、丘陵間,興故宫博物院的文物一起,曾贮藏峨嵋古寺中有年。1946年秋,喜抗战勝利,又回到江南佳麗之地,有與家人失散多年的甫得團聚,始知骨肉已不得完,这些含辛茹苦的前辈中,有尹焕章、王文林、李連春诸先生,他與前面列的一批學人,为博物院的事業,奋斗终身,才奠定了十分可观的基础。

40年来,先後入藏的文物又達10多萬件,从搜集、鉴别到分類、定级,又有一些專家學者做了贡献。他們之中,有徐森玉、郑振铎、胡小石、徐平羽、谢稚柳、張珩、韓慎先等,我們難以忘記他們的业绩。

人類的劳动,是依照美的规律来造形的。几十萬件藏品,是古代物質文明的遗存,也是美的一定程度的表現。它們内在地具有史的、科學的或藝術的價值,从另一方面来,它們具有實用的、傅承的、研究的、认识的或教育的價值。有必要逐步充分地利用這些價值。對它們所具價值的认识,是随着科學的發展丶時代的進步,常常是具體地與各種技術上的發明分不開的,人类總是永無止境地不断深化着自己對外界一切事物的认识。

當着生產、生活、交往、变化的節奏越来越紧凑的時候,人們也就越来越產生對周围事物攫取的、知識的、审美的和陶冶性情的精神需要。作為历史的、藝術的博物館,有责任从自己的社會功能方面,来提供這種條件,來設法满足这種需要。

南京博物院以自己考古學和民族學的豐富藏品闻名於世。在这五光十色令人目炫的众多藏品方面,可以轻而易举地和明白無误地至少举出它門所具有的多種品格。以本集所選者为例:

骨制的,刻着圖案化的鱼的形状,鼓着它的眼睛;灰陶水壶,以海豚成型,它低頭凝目,似作觅食状,脸面琢上几個斑點,就使刻板的东西忽然个性化而生動起来;陶座作蛙形,昂然踞坐,大腹便便,它也凝人化了;铜燈作黄牛站立状,肌肉结實丰腴,颈肉叠垂,於憨态之中略具犟性。都是实用之物,却富生命動静之感。

石雕的辟邪,鎏金的砚盒,瓷烧的神兽尊,陶制的人首鱼身俑,可以聯想到《山海經》中的精灵,六朝志怪小中的物事,這些東西現實中没有,在藝術的生命中却是真實的。

铜圭表與藥碾等物同出,可茅山仙道炼丹活動聯系起来,深深地影响中古時代的觀念形态,利玛窦(Matteo Ricci)编绘的《坤與萬國全圖》,缺澳大利亞而有南極極地,附有“翼物圖绘”,這種“事物注释”的地图不脱原始地圖的形式。這類蕴含意識的珍品,闪烁焕發着科學思維的光辉。

另外一类的文物,让我們回到古代社會的現實生活中来:石刻纺织圖,是作为古代世界小農經濟最富声誉的纺綫國度的生動寫照;为办學的潘乾立碑,似乎上續稷下學宫的风氣,仿佛可闻莘莘學子弦歌之聲…《竹林七贤》砖画中人物的真實性情,则是文網大張炎凉世事的反動;陶座上的摇树和打钱人,可拿鲁褒《钱神论》作注解;青铜龟,大小一溜炉膛锅勺,必得神的护祐。完全不同的身分追求,世俗的观念和心态,再好不過地表達出来了。

這些珍宝的形象生動性、藝術真實性、蕴涵可读性和知識趣味性,難道不值得我們去寻求,如人酒乡而陶醉吗?

毛公鼎於1948年底去臺灣、現藏臺北故宫博物院,把它選录進来,是在海峡两岸人与物之间,略表我們的情怀而已。祝愿我門共同的事業發達,學術昌盛。

展現在我們面前的這些奇珍,大多產生於遥遠的時代,来自不發達的交換經濟的各种關系,這些关係常常是以简單的、朴素的形式出現的,它門確實給人一種未成熟的社會條件中“早熟的兒童”(《政治經濟學批判》导言)的印象;所以,這種似乎难以理解的現象,被认为是應该探究的秘密。希腊艺术的秘密就在於此,這是审視古代藝術品、理解這些艺术品的一把钥匙。

其次,不管是古代手工業者或職業藝術家,他們何以能創造出如此富於美感的作品?這里也有秘密。這似乎是古代手工業者为要生存,就得全盘掌握本行業的手艺,他們的兢兢业业丶忠心耿耿、对工作的屈从程度,大大超過近代社會漠不关心的从事者,他們中的佼佼者,他們的劳動創作興趣,“可以達到某種有限的藝術感”。(《德意志意識形态》)

这是這些遗物具有永久魅力的原因,也是鉴赏者需要探索的问题,不知人們以為然否?本集遴選珍品122件,考古发掘品74件,占總數的60%以上。三羊缶、朱耷《鱼樂圖》、徐璋《松江邦彦畫像》册、《范氏唐告题跋》卷、沈周《落花诗》卷、木雕虎猿、黄花梨書案、茱萸纹刺绣、葛祚碑丶石雕辟邪、《韦蘇州集》宋刻本,都是首次發表。

众多的海内专家學者為本集惠寄宏文,编辑委员会又特意選辑了郭沫若、曾昭燏、李霖灿等學者的有关專文,均为本書增輝。為本集绘圖的是黎忠義,椎製拓片的是强明中,冯少華、黄平、刘惠英、韩建立提供藏品资料。曹耆祉在後期具體负责了编辑工作,院行政部門,包括已經休退休的同仁,也多方面地支持了这工作,我借此機會,对为此書操心出力的所有先生們表示感谢。

谨向海内外的读者致意

1987719日於南京半山清溪之間


作者简介,梁白泉,1929年生,四川合川人,1951年南京大學历史系毕業,时任南京博物院院長,研究館員,撰有《江蘇历史概述》《泰伯奔吴说》《古代發墓说》《高郵天山漢墓發掘的意義》《试述佛教寺院艺术》《歷史博物馆與民族學工作》《《紅樓梦》中的民俗學资料》》《人物画是中國古代绘画的主流》《略论博物館學的對象和方法》《山茶一称曼陀羅花辨》等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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