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争

为调动职工工作积极性，局里拟提拔一批股级干部，上级不备案那种（有一部分股级干部是备案的）。大家都心知肚明，类似于带头干活的组长。可就这么不起眼的、上级都不承认的一个级别，让好多人瞪大了眼睛、削尖了脑袋想去争取。

年近五十的老贾，女，一般职工。按说到了这个年龄，对名利之类的都看淡看开了。可她不是，从上学时就争强好胜的一个人，工作后这好胜心分毫未减，反而随着更年期的到来有越来越严重之势。

得知这消息，老贾同志便绞尽脑汁，思虑怎么在这轮竞选中胜出。盘算来盘算去，能给自己帮上忙的，还真只有自己的顶头上司，郎。郎是自己大学同学伊的老公，按职场习惯，或者出于做人的礼貌，她应该尊称一声郎局长。可为了表明她和郎关系不一般，她总是人前人后地称为“老郎”。老郎，伊就是这样称谓的。既然她能喊的，那我凭什么不能喊？好吧，你爱喊啥喊啥吧，顶多被听到的人腹诽一句“没谱的人”，或者“没数的人”。好脾气的郎局，顶多也就是心有不悦，而面上装作若无其事。

贾的同学，郎的妻子，伊，冰雪聪明，但性情淡泊，很少与人计较争抢。上大学时，不怎么学习，但每科成绩都优异，年年拿一等奖学金那种。同班的贾，无论怎么努力，总是比伊差那么一点。成绩不如人家，拿一等奖学金的次数也跟人家没法比。

命运也算公平，拼不过成绩，但参加工作时却分到了一个单位，相当于又回到了一个起跑线。

就这样，伊、郎、贾，三人就成了同事。郎比她俩大几岁，上班也就早了几年。一上班，贾对儒雅温和的郎颇具好感，明里暗里也算表示过那个意思，奈何妾虽有情，“郎”却无意。郎早就喜欢上有点清高、寡言少语且美丽婀娜的伊。好吧，这一局，贾又输给了伊。

几年后，伊和郎结婚生子，贾一看彻底没戏，也随后找个人嫁了。

婚后，伊生了个儿子，贾生了个女儿。本来嘛，无论男孩女孩，只要是自己的，心里一样喜欢。但贾却不这样想，她认为在人生这场竞技场里，她又输给了伊一局。

郎，从年轻时积极进取，伊和贾上班那会，郎就已经是科长，后来成为部门负责人。贾的老公，工作不思进取就罢了，生活中脾气暴躁，动辄就对贾动武力。几年后两人离婚，贾再婚，再婚丈夫是个酒鬼。有人说，你是什么样的人就会吸引什么样的一切，贾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怎么两任老公都不着调？

贾，除了性格争胜好强，相貌平平，还有一个特点，视财如命。凡涉及金钱之事，锱铢必较，根本不顾及什么礼数、脸面。有一次，在家里丢了一百块钱。（据她说是丢了，也可能花掉然后忘了，又或者在外丢的，未必如她所说在家里丢的）给她看了一天孩子的婆婆，晚上正要回家，被贾一把拉住，对一只脚已踏出门外的婆婆正儿八经地发问：有一事还没问你呢，我丢了一百块钱你见了没有？其实，一家人如果好好问问说说，也没什么。可彼情彼景，一个要面的婆婆，被儿媳妇这么拉住质问，不由恼羞成怒。

类似的事一件一件多了去了，后来离婚，被前婆婆拿出来当笑话讲。

而伊和郎，婚姻生活不温不火，但在贾看来这就是幸福。自己离异再婚还是不幸福，感觉在婚姻的较量中，自己也输掉了。

都说人是因为可爱才美丽，如果上天没有给你一副好容貌，那你自己就修炼出一副好性情。女人，如果好胜心太强，又没严苛的道德标准要求自己，难免会为了达到目的，或者为了自己某种阴暗的心理不择手段。

和郎在一起工作多年，看到依旧风度翩翩的郎，想想人生之路一帆风顺的伊，再看看自己一塌糊涂的生活，出于女人可怕的嫉妒心理，她多次动过坏心思。

有好几次，借着谈工作之名，故意把她那肥硕的胸部靠到郎的胳膊或背上，或者饭局后故意坐郎的车回家，又或者用她那小但聚光的眼睛，含情脉脉地久久注视着郎。或许因为郎是一个正派的中年男人，或许是因为贾的确长得太丑，又或许是因为其他原因，总之，贾的坏心思一次也没得逞。

相貌、性情，显而易见，贾和伊那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一次同学聚会，快要结束时，一个男同学和伊单独加深了一个酒。贾一看，主动站起来，举着酒杯要和这位年轻有为的男同学加深一个。男同学摆手说喝多了，下次吧。贾当场生气摔了酒杯：我不就是不如伊漂亮吗……

自卑的人大概有个心理特点，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比较和对此，哪怕一件小事都可能会触动她敏感的神经，从而做出让人始料不及的事情。

从那以后，同学聚会鲜有人喊着贾一起。

伊不光人长得漂亮，也挺会穿衣打扮。懒于管理身材的贾，越来越是一副矮矮胖胖、松松垮垮的模样。伊的光鲜亮丽，就好比是一道明丽耀眼的光，刺得她眼疼，闪得她心里极为不舒服。

一次，伊穿了一件新衣。贾一把抓住伊，二话不说，翻出人家衣领上的品牌标志，一边嘴里嘟囔着，一边拿笔记下标牌上的字母。其实，那就是一款“伊*丽”的衣服。随后上某宝没搜到，贾逢人便说：伊穿的什么地摊货？网上都搜不到？

不爱管闲事的人听了摇摇头笑笑，较真的人会说：人家就是穿五十的地摊货，也能穿出五千的范儿。咱就是穿件小貂，那旁人还以为是五十块钱的人造毛呢。

听罢此言，老贾气得脸上的横肉一抖一抖的。

她们所在系统，评价一个人业务水平高的标准之一，是考取**证。这个证，贾在年轻时努力了好多年，都没考过。整天闲云野鹤般的伊，在四十岁左右，轻轻松松拿下了此证书。

好吧，长相、智商、情商、婚姻、人缘，哪一样都比不过人家，那就比工作。伊，因为回避制度，时常随着郎的岗位调动而调来调去。伊也明白，哪能好事都让一家人占了。所以，工作上恪守本分，至于进步、升迁，压根不想。哎，哪像贾，从年轻就没少折腾，为提拔升迁上窜下跳，眼看着年过半百，还是没整出什么名堂来。可她不死心呢，这也是她仿佛唯一可以竞争过伊的地方。

这不，眼前的股级干部竞选，在她看来是难得的机会，她决不能放过。既然认准了郎，那就得通过他和领导们疏通关系、表明意思。郎，碍于情面，只好应下。

这天，贾刻意打扮一番，还破天荒地抹了口红，喷了香水。在楼梯口的落地镜前，向下拽了拽自己文胸，用两只手向上托了托自己胸前那肥硕、但毫无美感可言的两坨。然后扭过身，向后仰去，望向自己后背和臀部。一番审视完毕，不忘再整理下油乎乎、贴着头皮的沙宣头（发）。最后露出谜之自信的笑容，一步三摇地走进了郎的办公室。

都说美人的最高境界是美而不自知，那丑人的最高境界，大概就是长得丑而不自知。贾明明丑成那样了，咱言行就大大方方多好，可她偏不。一激动，嗲声嗲气就来了。这不，拖着长腔喊了一声“老郎啊～，郎局胃里的隔夜饭都要出来了，赶紧喝口茶水压下去。摆摆手示意贾坐到对面沙发上去，一半直言一半玩笑：有话好好说，别给我用美人计，你这招不好使。

贾继续嗲着腔调：老郎啊，你看我那点事，你得上心呐，你得拿出给伊办事的心，把这事给我办成喽。咱什么关系，你要是这点事都办不成，那传出去显得你多没面子。

郎局一听，怎么还带着讹人的意味呢。伊是谁？我老婆！你算哪根葱，能跟她比？！办成办不成，也得看我心情。要不是看在你是伊同学份上，都懒得正眼瞧你，更别说给你帮忙。

强忍着内心不悦，郎连口应下，急不可耐打发贾出门。然后赶紧打开窗户透透气。劣质的香水味，掺杂着贾固有的体臭味，还有那不符合年龄的发嗲声，让郎的胃里一阵阵翻腾。

前边说过，这次就是上级不备案的正股级竞选，领导基本就定了。投票、演讲，不过是走过场。因此，郎和领导一交流沟通，贾的事基本就成了。

得知事成的消息，贾激动地扭动着肥胖的腰肢，在家里又跳又笑，仿佛锦绣前程即在眼前。她仰头看了大半辈子的伊，此刻仿佛被她踩在了脚下。所以，尽情地笑吧，跳吧，把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情绪释放出来吧。

然后，120救护车伴随着“完了完了”的声音停在贾的楼下，贾因为兴奋过度，加之本来血压就高，突发脑溢血。     

被抬上车那一瞬间，贾模模糊糊有个意识：这竞争，终于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