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前辈罗惺予和他的《钝庵诗钞》
《钝庵诗钞》2011年版
卷二（时1914-1918年）
46、欧战甚剧志感
欧战甚剧，杀人百万，创古未闻，人道将绝，作此志感。
芸众原从一体分，莫将生命赌乾坤。
沙虫羽鸟同灰烬，岂说天心竟不仁。
绿烟大炮战场开，百万生军几个回，
纵说男儿当效死，零丁孤寡亦堪哀。
连延两载剧风云，兵器精奇古未闻。
入地出天都有术，直教无隙著斯民①。
杀机本自贪心炽，舆论都缘学说成。
愿刬蘼芜归正轨，孕胎元气透光明。原①。
注：原题目为序言。
原①：战祸之烈，予意以为系赫氏竞争生存之说贻毒至此，
不塞其机，人道将绝。后有识者，当以予言为然。
①：手稿为“直教无隙著斯民”，繁本为“直教无隙看斯民”。
47、诞日作
学治未能曾学贾，成仙无术已成翁。
青山对我如相识，依旧东窗枕日红。
劫灰再热人谁俟，朽骨无灵论乃公。
五十九年成底事，倚栏倨立啸清风①。
①：手稿为“倚栏倨立啸清风”，繁本为“倚栏倨立啸东风”。
48、杂感
夕阳返照天如血，孤月当空地有霜。
惨淡山河顷变化，纷纷攘攘替谁忙？
49、赠镇海禅师
镇海禅师由苏来赣访东林道场，见其颓败欲葺而新之，予感其意赠以是诗。
远公妙道传千载，渺渺何人识此心。
也向空山搜往迹，断碑零落已销沉。
芒鞋踏破来千里，欲辟荆榛洗劫尘。
说色说空空不了①，菩提普度世间人。
迭因为果果为因，几回翻变几回新。
而今冷暖都尝遍，袖手乾坤独怆神。
我已闭门常兀兀，君犹着屐苦皇皇②。
他年稳坐蒲团后，莲社当分一瓣香。
注：原题目为序言。
①：手稿为“说色说空空不了”，繁本为“说色说空空了了”。
②：手稿为“君犹著屐苦皇皇”，繁本为“君犹着屐苦皇皇”。
50、再赠镇海禅师
镇海禅师善言山水，每到一处，人争迎之，口号以赠。
却尽浮嚣认性真，看山看水自由身。
菩萨妙法原无界，到处欢迎到处春。
注：原题目为序言。
51、感秋
仰首天寥廓，长歌万事休。
江湖余断梦，风月泻清愁。
偃蹇空悲老，凄凉又到秋。
平生无限恨，历历上心头。
蓊郁盘根久，荣枯只自知。
漫吟梁父曲，怕读鹡鸰诗。
怪怪奇奇境，昏昏黯黯时。
所怀长不遂，至道恐吾欺。
52、感时
中原鼙鼓已停声，塞北风沙忽又惊。
漫说弹丸同一发，须知燎火及全身。
海枯石烂天将坠，嚼齿披肝事有因。
老骨不僵仍树立，愿椎粉碎入边城①。
①：手稿为“边城和边尘”，繁本为“边尘”。
53、茅亭初成和尺荪韵
茅亭初成尺荪遣人仿制以诗代问即和其韵，作于甲寅年。
渠渠广厦将颓日，草草危亭独竖时。
忍意且寻悲里乐，冥心莫问饱兼饥。
汪洋渡海前无极，黯淡栖山老渐宜。
流水行云何巧拙，不相师处是吾师。
注：原题目为序言。
54、附尺荪原作
群生粉碎天将坠，岂是吾侪结构时。
玩物未妨人共笑，挥金一任腹长饥。
黄旗紫气时方厌，白发青山理亦宜①。
闻说新亭多巧思，即论匠石亦吾师②。
①：手稿为“白发青山理亦宜”，繁本为“白发青山埋亦宜”。
②：手稿为“即论匠石亦吾师”，繁本为“即论石匠亦吾师”。
55、和尺荪韵
夙具灵根不用肥，山青水绿可忘机。
芳芳雨燕沾泥滑，独鹤盘空自在飞。
万汇飞同自不同，异同都化一炉中。
寒窗黯黯青灯在，今日都成白发翁。
昏昏时醉亦时醒，不逐飞尘不染泥。
散步阶亭无一事，任人谤道懒如嵇。
56、驱怪
历尽人间险怪情①，迷离又向暗中生。
壁墙搜索全无迹，瓦砾飞抛却有声②。
邻里荷锹同逐逐，儿童执挺亦铮铮。
白头敢说吾将老，杖剑终宵绕室行。
①：手稿为“历尽人间险怪情”，繁本为“历尽人间险性情”。
②：手稿为“飞砾飞抛却有声”，繁本为“瓦砾飞抛却有声”。
57、欧西大战蔓延青岛志感
一入秋来便觉凉，无何焚灼复煎肠。
新闻厌读时偷看，旧卷初开又卷藏。
吾道岂于人可绝，此心终与世难忘。
欧西向讲和平策，今日群雄为底忙？
中原疲惫已难支，况值旋风震撼之。
附骨早成千载患，燃眉今觉四郊危。原①。
莫言辣手能持定，但问天心果属谁？
闭目静思无住著①，孤亭坐到日斜时。
原①：德夺青岛，疽已附骨；日本攻之，祸且燃眉。
①：手稿为“闭目静思无住著”，繁本为“闭目静思无住着”。
58、十月黄璘伯赠诗依韵奉答
古庙寒毡十数龄，与君甘苦共灯青。
少时侪辈难常聚，世事纷驰且莫听。
晚菊已随秋渐瘦，老梅独得气之灵。原①。
孤芳无语凭谁赏，自辟荆榛上小亭。
落木寒鸦噪夕阳，几枚残菊晚凝香。
四山有色如图画，暮境无聊学老庄。
大泽行吟虚纵壑，中霄起立剑飞芒。
平生所恃唯忠信，未许么么变计良。原②。
支离病骨强登楼，凭几看山亦自由①。
扫径补花常引客，呼童壅树好藏鸠。
四时日暖苏公圃，十月霜侵季子裘②。
回首旧游能有几，萧萧白发气横秋。
原①：园中新移老梅约三尺余围，生机勃发。原②：（□□□……）
①：手稿、繁本为“凭几看山亦自犹”，本版“犹”同音相借为“由”。
②：手稿为“十月霜侵季子裘”，繁本为“十月霜侵李子裘”。
59、怀张六以初
早年豪迈动江州，双鬓皤皤气尚遒。
天与奇穷成侠隐，时因烂醉狎公侯。
宽袍巨袖奴争诮，大骂狂呼鬼见愁。
应是罗浮山上客，误羁人海等浮沤。
辛亥之年水泛流，携衾作伴隔墙头。
荒谈诡幻愁天窟，漫饮纵横倒酒楼。
岂料鱼龙顷变化，满城风鹤撼松楸。
君能镇定吾奔走，两不相歧两不谋。原①。
原①：辛亥光复，君住育婴堂静定不动，
吾住塔公祠办理政务，两不闻问各以心喻。
60、怀赵五晴川
浔阳江上又秋风，欢热场中一冷翁。
腼面不嫌随俯仰，冥心却自有雌雄①。
常从静里窥元素，偶遇危机悟化工。
阅尽炎凉身渐老，一般萧瑟感离踪。
向平志愿吾方毕，君更蹉跎子又迟。
琐碎齑盐亲较划，单微门户赖支持。
沧桑变幻时增叹，身世悲酸只自知。
午夜相思在何处，空庭寒月照花枝。
①：手稿为“冥心却自有雌雄”，繁本为“冥心觉自有雌雄”。
61、和二兄黻臣韵
洗涤尘嚣返故墟，山光摇荡爱吾居。
重檐挹翠新添竹，一院留青早种蔬。
积痼渐深宜止酒，浮私刬尽且观书。
同心更羡东坡老，随意吟哦乐岁余。
62、清修寺题壁
青山兀兀树杈枒，古寺萧疏静不哗。
一榻枯僧怜老病，半窗修竹自横斜。
废兴几代余残石，荣悴无端问落花①。
缓步循阶闲叩佛，人间谁胜与谁差。
①：手稿为“荣悴无端问落花”，繁本为“荣碎无端问落花”。
63、钓鱼
小溪盘曲水清涟，榆荚初开鹅眼钱。
满目迷漫人意懒，一竿斜立晚风前。
64、散步
和风吹柳漾轻烟，几处山旁与水边①。
麦垄初平秧渐长，秧鸡滑滑劝耕田②。
①：手稿为“山傍与水边”，繁本为“山傍与水连”，本版因“傍”古通“旁”用“旁”。
②：手稿为“林鸡滑滑劝耕田”，繁本为“秧鸡滑滑劝耕田”。
65、园中杂咏
诛茅架木小亭台，坐拥群峰亦壮哉。
绕廓云林苍翠滴，天然一幅画图开。
重重小翠雨余添，一角斜阳挂短檐。
更喜匡庐真爱我，云鬟缺处露三尖。
小溪曲曲水回环，榆柳纷披第几湾。
波浪虽无江海阔，清流终古在人间。
枝头好鸟噪新晴，石磴披襟看耦耕。
麦垄初黄秧圃绿，风光无限四时更。
66、牡丹
蕊宫初吐一枝红，无数名花拜下风。
今日头衔都削籍，群雌不让大王雄。
世事由来似转车，莫将富贵斗繁华①。
试看败井颓垣处，也是当年宰相家。
①：手稿为“莫将富贵斗繁华”，繁本为“莫将富高斗繁华”
67、异松
亭亭华盖自成奇，阅历风霜几岁时。
不是老夫亲手拔，沉埋荒谷有谁知？
憔悴山头无客问，陡然升价众争看。
知心更有梅兼竹，共饮冰霜耐岁寒。
①：手稿、繁本为“陡然声价众争看”，本版“声”同音相借为“升”。
68、枯梅
野梅移植才周岁，磊落分披也自夸。
岂料天心故摧折，不容老干放春华。
雄奇犹是生前态，不肯低回傍夕阴。
锻炼冰霜成劲节，形容枯尽不枯心。
69、客到
客到浑无事，呼童且煮茶。
泉携山曲底，饮试雨前芽。
淡泊消长日，清幽对落花。
何须谈世变，吾久谢諠哗。
70、喜岁熟
不争名利不求仙，随意逍遥任所便。
四壁烟霞容我傲，满园花木斗时妍。
樵童牧竖痴为伴，林鸟池鱼尽结缘①。
多稼连云歌大有，老夫饱饭又逢年。
①：手稿、繁本为“林鸟池鱼静结缘”，本版“静”同音相借为“尽”。
71、赠罗大仰素
胸中雪亮口黄河，肮脏人间岁月磨。
孤立只余穷骨健，纵谈犹觉热肠多。
徜徉山水同搜览，俯仰乾坤足啸歌。
预约明年探五老，天花手插祝维摩。
72、闻仰素鬻字度腊
作此贻赠即以慰之
贫原非病贵安贫，贫到无聊更见真。
琢句推敲容得意，挥毫纵逸欲通神。
人方点缀新年乐，我有冲和太古春。
与世何求更何怨，萧然可号葛天民①。
①：手稿为“萧然可号葛天民”，繁本为“箫然可号葛天民”。
73、沙镇学校解散口占一绝①
云散烟消事已终，萧萧春雨寂寥中。
伤心不觉人俱去，犹问餐堂几点钟。
①：手稿为“沙镇学校”，繁本为“沙河镇学校”。
74、偕陈霭亭宿马回岭农林会社
口占二绝即以贻赠①
孟氏昌言许笃行，当时持论各纷纭。
而今就地能征实，始信田畴大有人。
君方着意经营日，愧我衰残鬓已霜。
但祝年年林卉长，再来持杖看风光。
①：手稿为“马回岭农林会社”，繁本为“马回岭农林合作社”。
75、赠涂居士焕林
解脱千般苦，超然乐上乘。
人禽顷刻变，凡佛寸中分①。
有相皆为幻，无思便是真。
灵台长不昧，枯坐四时春。
①：手稿、繁本为“凡佛寸衷分”，本版“衷”同音相借为“中”。
76、再赠涂居士
桃红柳绿竞芬芳，惹得游人共逐场。
独有青松长不减，贞精原在个中藏。
我谓人迷人谓我，迷人迷我两俱痴。
静中养出天倪现，云到山头月到池。
77、送涂居士游九华
我昔住缆江之滨，九华隐隐列云屏。
忽远忽近忽弗见，虚清缥缈烟云屯。
欲往攀跻不可得，脱帽儜立空峻嶒。
君今洒然此山去，戴笠担簦一肩轻。
附石摩崖探其险，披霞饮露啜其精。
琼宫玉宇星罗布，一一搜讨镌其名。
抖起骨力陟绝顶①，潜通碧落穷云根②。
况兹十年大会集③，奇人羽客纷然陈。
一堂坐对各说法，参透消息个中存。
掘体自具无价宝，暗室长明不夜灯。
领略众妙皆一辙，无中无外无古今。
归来与我细讨论，祛惑破昧钥之门。
名山灵气如可接，混混遥空一发青。
①：手稿为“抖起骨力陟绝顶”，繁本为“抖其骨力涉绝顶”。
②：手稿为“潜通碧落穷云根”，“繁本为“潜通碧落下云根”。
③：手稿为“况兹十年大会集”，“繁本为“沉兹十年大会集”。
78、述怀
草草伤吾生，行年已逾六。
两耳褒不闻，闭门理旧牍。
问我何所为？三餐兼一宿。
问我何所好？栽花与种竹。
或游邱垄畔，野老活麦菽。
或寻山泽隩，牧竖随追逐。
忽逢佳客至，款款叙衷曲。
一举尽百杯，纵谈小儒缩。
时笑复时骂①，且歌还且读。
古人不可作，偃蹇将谁属。
园中灼灼红，草上浅浅绿。
临风抚瑶琴，陶谢企芳躅。
世界剧风云，翻覆如转轴。
莞尔俱置之，吾以乐吾独。
一间破茅亭，俯仰聊自足。
①：手稿为“时笑复时骂”，繁本为“时笑忽时骂”。
79、自题采菊图
图作于光绪壬辰游闽时
已隔遥遥三十春，老来还认少年身。
宛然是我如非我，两眼昏茫欲问人。
风雨萧萧寄海滨，如何狂兴托高人。
而今黄菊开三径，应是吾生有夙因。
清修一梦更迷离，满院金黄簇簇奇①。
座上仙媪遥指点，评花已了又哦诗。原①。
黄花开后岂无花，谷口寒梅又孕芽。
更羡孤山林处士，悬崖绝壑自成家。
原①：光绪癸巳梦游清修寺，满院菊花，一老媪吟云：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后更无花”。
①：手稿为“满院金黄簇簇奇”，繁本为“满院黄花簇簇奇”。
80、学农
坐食真如蠹米虫，蹉跎无计拜村农。
白头弟子今收否？一例追随到亩垄。
不必高谈避世名，一邱一壑自怡情。
笑他狗苟蝇营辈，枉被虚名误此生。
荒墟三亩无人问，刈草锄荆亦自怜。
岂料天心竟呵护，陡然沙土变金钱。
空言玄理终何益①，万事都从经验知。
吩咐儿曹勿自满，赤头大脚是吾师。
①：手稿为“空言玄理终何益”，繁本为“空言理论终何益”。
81、送袁子辉
袁子好山水，善窥山水意。
组织非人为，天然自成趣。
回思浑沌初，莽莽空无际。
高卑既成形，粲然寻统系。
或踞如虎豹，或纵如鹰鸷。
或如兔脱窟，或如蛇委蜕。
时起复时伏，忽大又忽细。
罄折倏尔落，峰峦群肃队。
宾客罗堂前，孙曾森拱卫。
上下左右观，一一惬吾志。
所以先哲言，先贵取其势。
审势之所在，气即从此至。
古书半残蚀，流传多破碎。
术者杂祸福，支离炫神智。
不为古人欺，乃得古人谛。
孔明明治理，隆中独坐对。
陶潜善抚琴，无弦有逸致。
吾子具夙慧，遥遥两情契。
82、过朗山吊李含初
清初秀才李含初毁家起义，克复瑞昌、德化旋败。
书生落拓终何益，靖节倾家亦可伤。
大势已如推泰岱，痴心犹欲奋螳螂。
中原王气消磨尽，四海文人踔厉忙。
峦阜青苍今尚在，问他阅历几兴亡。
83、悼亡室万氏
于归才半载，家运忽颓唐。原①。
荆树频摧折，兰枝亦惨伤。
吾将幽愤闷，尔共苦艰尝。
三十年前事，回思几转肠。
死化虽前定，痴情亦自摧。
思亲梦常哭，原②，痛子夜含哀。原③。
不达自天性，多忧即病胎。
吾生不得意，怀抱几时开。
劳劳长在外，一岁几归期。
衰老资供奉，寒门赖主持。
线针传弱女，浣濯养吾儿。
戆直行其素，乡邻已共知。
偃蹇吾将老，经营小兔裘。
不才甘自伏，所幸有良俦。
讵料三朝病，难期十日瘳。
转思前夜话，历历打心头。
尔病不知死，喃喃长女忧。原④。
虚赢常念切，操作几时休。
屡嘱医先诊，还祈药早投。
女孀述此语，不觉泪双流。
冬香犹未到，原⑤，此去太忽忙。
昔日何珍爱，今朝若健忘。
关心原脉脉，瞑目竟茫茫。
嘱女毋多哭，人生有短长。
戏言皆成谶，相期共墓门。
先亡如尔愿，后死愧予存。
有地能埋骨，无香可返魂。
夜台长寂寞，应念尔雏孙。
散疏吾本性，与尔两相忘。
老境尤颠倒，浮生自主张。
尔方床席卧，我正山水忙。原⑥。
脱略真无赖，黄泉恕我狂。
诗耶文耶字耶泪耶吾亦不知其所以然也。自记①
原①:光绪己丑长兄谷臣殁于台南府署，次兄锦侄相继弃世。
原②：室人之弟病亡，三侄亦殇，念母独处，梦中常哭。
原③：镳儿及长女皆原配田氏生，室人生子名桂生，三岁而殇。
原④长女适欧阳，居孀抚孤，操劳过甚，形容消瘦，室人忧之，病中屡嘱医治。
原⑤：室人生女名冬香，病中并未言及，女以道远未至。
原⑥:室人初病予不以为意，尚同友人游玩山水。
①：“诗耶文耶字耶泪耶吾亦不知其所以然也。自记”这句，
手稿为本首诗后，繁本为下首诗“挽歌”前。
84、挽歌
人生自古谁无死，万事从来各有终。
我死人生生又死，生生死死总成空。
相亲相爱成仇隙，多虑多愁是祸因。
尔今跳出樊笼外，劫火焚烧不惜身。
凉秋九月菊将黄①，菊花未开人已亡。
今日菊花开满径，怆思旧梦倍凄凉。
黄泉有路人难识，尔到黄泉第几重？
独上高亭西首望，青山黯黯白云封。
①：手稿为“凉秋九月菊将黄”，繁本为“凉秋九月菊花黄”。
85、附罗仰素和悼亡诗八章
洒泪开函诵，哀诗韵叶唐。
重吟重感慨，一字一悲伤。
挫折公难数，艰辛我倍尝。
平生忧患事①，不觉九回肠。
何物能兴感，秋深风木摧。
一场蝴蝶梦，几度杜鹃哀。
傲骨存真性，机心伏祸胎。
老天如有眼，应向此时开。
鹊桥云已断，牛女没佳期。
纯俗依谁化，颓风赖子持。
承先绳祖武，裕后有贤儿。
流水高山志，深情我亦知。
季子黄金尽，归来衣敞裘。
一操卿相篆，便作吕伊俦。
灾患从何补，疮痍总莫瘳。
酸心时局泪，洒遍大江头。
半亩家无产，常怀天下忧②。
内讧犹未已，外患且难休。
不背强邻约，甘心孤注投。
谁为旋转者，砥柱挺中流。
好闲吾素性，作嫁为人忙。
靖节方归隐，安仁忽悼亡。
浮生犹梦幻，乱世慨沧茫。
若信彭觞说，何分寿短长。
公为吾邑望，桃李尚盈门。
亦有新时愿，咸称古道存。
口占冲淡语，肠断别离魂。
年老何消遣，含饴笑弄孙。
前岁端阳后，如何国耻忘。
但期先解决，唯愿速更张。
扰攘风尘急，驰驱道路忙。
吾侪将安往，披发学佯狂。
①：手稿为“平生忧患事”，繁本为“平生忧乐事”。
②：手稿为“尝怀天下忧”，繁本为“常怀天下忧”。
86、追怀伯兄
齿落头童已自惊，无端时事感重更。
连枝凋谢偏余我，半世蹉跎独愧兄。
春日池塘怀旧梦，夜窗风雨对孤檠。
回思古庙同毡坐，犹听依稀诵读声。原①。
曾游海峤路三千，共道西江太守贤。
里巷欢呼留爱日，儿童聚处话青天。原②。
势成险要资筹划，原③，新辟舆图费辑编。原④。
独惜专祠今不见，原⑤，沉沦异域化云烟。原⑥。
闽南海岛激波澜，砥柱无人措手难。原⑦。
数月那曾衣解带，终朝不见马停鞍。
艰危已历生前苦，褒美空余死后官。原⑧。
慈母遄归长缕述，凝眸酸泪暗中弹。原⑨。
文采风流耀海疆，辞人学士共趋跄。
力除浮靡卑余子，独出清奇祖盛唐。
暮雨寒村藏片板，原⑩，荒岗宿草傍斜阳。
栗园欲补今粗就，遥想神灵恋故乡。
原①：同治庚午佺依兄诵读清修寺。
原②：政声卓著，闽人呼为罗青天。原③：海防洋务皆兄筹划。
原④：刘铭传开台湾为行省，调兄清丈田亩，事甚繁重。
原⑤：兄殁于台南府任，台人思之，建立专祠，今已割弃。原⑥：台湾后割日本。
原⑦:同治癸未法兵攻马尾，大兵云集闽垣数十万，兄任闽县，
奔走操劳不遑寝食者数月。原⑧：兄殁后恤赠太仆寺正卿。
原⑨：家母迎养在闽，因遭兵乱回里，尝述兄劳苦逾度，汨汨泪下。
原⑩：兄着有栗园诗钞。
87、喜客至
喜
层冰积雪无人问，四美翩翩访敝庐。
山径蚕丛知体健，杯盘狼藉愧情疏。
纵谈欧美言征实，总括中西道集虚。
寒谷阳回春渐近，他年可许再来诸。
注：原题目为序言。
88、罗东明、吴崧生民国佳话
民国二年南北兵争战于沙河，相距里许自治。会绅罗东明、吴崧生向两间调解，
互不进攻，免蹂躏地方。北兵退而南兵猛攻，北兵愤甚，兵抵沙镇遇罗公，
急以枪击，罗公遁至庐山。吴公割须易服，逃至庐山之巅，卧大石上月余。
二公皆身躯伟干，吴公尤美须髯，其奋不顾身捍卫乡里，殊堪钦敬，因赋诗以美之。
鳄蛟剧斗血玄黄，四野奔驰道路忙。
徒手岂能支大厦，苦心犹欲御危墙。
幸逃虎口还存我，顿失龙须已自伤。
五老峰前同踏步，流传佳话亦芬芳。
注：原题目为序言。
89、赠楚北地师刘淮玭①
天地无心自炫奇，迷茫变幻使人疑。
先生独得阴阳妙，剖出鸿蒙见化机。
千图万卷总茫然，只在灵台方寸前。
洞激真诠随处乐，古来原有地行仙。
①：手稿为“赠楚北地师刘淮玭”，繁本为“赠楚北地师刘维宾”。
①：手稿为“只在灵台方寸前”，繁本为“只有灵台方寸前”。
90、祝吴镇守母寿
匡庐峨峨势苍峻，潮流九转日沫濆。
长江扼要此中枢，门户洞开称雄郡。
中将杖策朔方来，轻裘缓带东南镇。
胸臆夙抱虎豹韬，谈笑直如风雪喷。
往来骑从巨万数，气度雍容肆酬应。
不惯迎逢恋权位，手腕柔软心刚劲。
沉酣宗教抒妙旨①，闻之俨若倾良酝。
上下尊卑一例观，爱惜百姓如性命。
名将从来母多贤，陶公伟略由懿训。
坤厚载德流泽长②，绵绵绳绳一门庆。
拙夫倦卧山之阿，世局翻变百不问。
跛躄莫免亲持赠③，但祝高堂寿酒年年献，为我百千万民永庇荫④。
①：手稿为“沉酣宗教抒妙旨”，繁本为“沉酣宗教好妙旨”。
②：手稿为“坤厚载德流泽长”，繁本为“坤厚载德流策长”。
③：手稿为“跛躄莫免亲持赠”，繁本为“跛躄莫克亲持赠”。
④：手稿为“为我百千万亿永庇荫”，繁本为“为我百千万民永庇荫”。
91、答吕子光即次原韵
萁豆同根自煮煎，九州莽莽遍烽烟。
阮生痛哭真无路，屈子牢愁莫问天。
精髓全亡余粉面①，泽膏已竭剩枯田。
欲挥老泪向谁诉？闭室终朝独绕旋。
衰残鬓白且归来，小筑茅斋自捧杯。
避世已伤身若赘，忧时还望后多才。
山崩地圻谁能补？玉碎兰摧更可哀。
搔首问天天不语，卧龙何日起蒿莱。
当日曾输一着棋，顿教华夏累垂危。原①。
孽根未拔当终溃，边患频惊莫两持。
守寂自安长拭剑，救焚无计合吟诗。
黄金世界何时见，试问茫茫造化儿。
久识机云绝等伦②，每于谈笑见情真。
遗篇默守思无妄，故纸新翻笔有神。
自抱龙驹窥好角，微看凤髻带愁颦。
老夫独卧空山月③，谢尽繁华不计春。
原①：辛亥石家庄失败，遂至民国屡危，后有解人当然吾言。
①：手稿为“精髓全亡余粉面”，繁本为“精髓全无余粉面”。
②：手稿为“久识机云绝等伦”，繁本为“久识机云绝等纶”。
③：手稿为“老夫独卧空山月”，繁本为“老来独卧空山月”。
92、再次吕子光韵
大地无端自灼煎，陡闻汉上起风烟。
痴心便欲填横海①，虚愿乌能补缺天。
短绠飘摇难转石，散沙流漫未成田。
四千年后开奇局，正轨无如左右旋。
滚滚狂涛卷地来，跨江横槊且衔杯。
古人不死惟传世，绝境能生是异才。
早识舆台无远略②，流观今古有余哀。
一局当先稳着棋，忍教新宇又频危。
经时本计宜盘固，济世人才孰护持④。
虎豹龙蛇群动集，悲歌慷慨国殇诗。
横流莽莽将何极，默数中原几健儿。
茫茫举目与谁伦？独坐寒庐自写真。
暂憇烟云赊岁月，闲看花鸟娱精神。
翻书未竟添愁愤，过客倾谈杂笑颦。
更欲放舟游岛屿，浊醪拼醉海天春。
①：手稿为“痴心便欲填横海”，繁本为“痴心更欲填横海”。
②：手稿为“早识舆台无远略”，繁本为“早识舆公无远略”。
③：手稿为“莫使幽兰閟草莱”，繁本为“莫使幽阑閟草莱”。
④：手稿为“济世人才孰护持”，繁本为“济世人才熟护持”。
93、步李绍莲韵
旋转风狂扑地尘，天骄六月正愁人。
衰年便觉交游少，远道偕来故旧亲。
助我清谈容傲世，演他生理可全身。
皤然白发团团坐，侍从孙僚便是臣。
惨淡风云剧，弥漫遍大千。
幸能留隙地，更得集群贤。
山色催人老，花容映日鲜①。
浊醪聊尽醉，不醉亦胡然。
①：手稿为“花容映日鲜”，繁本为“花容应日鲜”。
94、宿牯岭同仰素绍莲早起登高
高山之上又登高，晓色青苍宿雾消①。
孤雁叫残三楚雨，片帆飞断九江潮。
峰峦突兀形诙怪，楼宇参差影动摇。
老友偕游清兴足，乘风更欲上云霄。
①：手稿为“晓色青苍宿雾消”，繁本为“晓色清苍宿雾消”。
95、三叠泉
匡山奇绝处，今日始追寻。
白沫千丝散，苍烟一线沉。
渊深留古趣，断续有余音。
到此真幽邃，青莲尚未临，原①。
峭削悬千仞，高临莫测深。
云烟藏豹纹①，风雨杂龙吟。
此境空天下，兹游惬素襟。
原①：此泉至宋时始见。
①：手稿、繁本为“云烟藏豹稳”，本版“稳”同音相借为“纹”。
96、赠李受之
饱受清空气，悠然亦半仙。
胸中罗锦绣，足底踏云烟。
朴素犹存古，逍遥不计年。
重来欣握手①，诗酒话前缘。
①：手稿为“重来欣握手”，繁本为“重来新握手”。
97、宿石门涧郑庄
宿石门涧郑庄，夜不成寐，有怀惠臣并示涵秋。
秋虫淅沥枕边鸣，一夜溪声杂碓声。
几度欲眠眠不得，无端触起故人情。
故人已往尚如生，手创艰难乃底成。
犹记当年寻此地，芒鞋竹杖雨中行。
注：原题目为序言。
98、牯岭
终古沉霾幽郁地，而今非复旧时观。
穷山顿作富豪窟，冷谷翻成热客团。
五老含愁常目努①，七贤微笑亦眉攒。
盘奇险怪层层出，到此方知行路难。
①：手稿为“五老含愁常目努”，繁本为“五老含愁常目怒”。
99、牯岭晚眺
夕阳欲下渐生寒，独上危亭倚石栏。
云影斜飞峰吐白，日光返照屋流丹。
长江莽莽巢蛟鳄，巨壑阴阴起凤鸾。
遥望朔方风凛冽，归来缓步觉衣单。
100、过屋脊岭
匡山最高处有石刻大字①
岭如屋脊最高巅②，人坐藤舆快若仙③。
湖浪滔滔通赣吉，江流滚滚接云天。
千重峦嶂儿孙立，万顷田塘子母连。
霁雨初晴无限好，山光斜映夕阳妍。
①：“匡山最高处有石刻大字”,此句手稿有,繁本无。
②：手稿为“岭如屋脊最高巅”，繁本为“岭如屋顶最高巅”。
③：手稿为“人坐藤舆快若仙”，繁本为“此日登临快若仙”。
101、佛手岩
何年留佛手，峡涧尚高悬。
倒挂千寻瀑，横吞万壑烟①。
夕阳斜浸壁，深谷暗藏泉。
欲学长生诀，携筇访洞仙。
①：手稿为“横吞万壑烟”，繁本为“横吐万壑烟”。
102、戊午重阳
小园静寂菊初黄，秋意催人鬓已苍。
去岁悼亡今日病，匆匆辜负两重阳。
103、读漱汝其父遗稿感赋
宿闇园漱汝检出其父遗稿，读之怆然，感赋二律。
去年曾约我，今日竟何归。
魂梦如相接，影形却已非①。
挚交难再得，老泪向谁挥。
夜半不成寐，寒风透密帏。
孤儿捧遗稿，一读一凄然。
大笔千人避，狂名到处传。
经营留故纸，幽愤托残篇。
万卷藏书在，传薪有后贤。
注：原题目为序言。
①：手稿、繁本为“影形觉已非”，本版“觉”同音相借为“却”。
104、读佩堂父兄遗稿并览其家藏珍异
宿吟秋馆佩堂出其父兄遗稿，细读一遍，并展览其家藏珍异，赋此贻赠。
遗稿挑灯读，珠玑字字新。
一门名父子，两世旧姻亲。
苍秀真碑在，斑奇古物陈。
今朝欣眼福，邂逅亦前因。
注：原题目为序言。
105、赠吕子光
时馆于甘棠湖之南楼
萧萧吾白发，眼见几诗人。
君亦垂垂老，吟来字字真。
云霞千迭绚，风月一楼春，
坐对匡山近，低徊怅夕曛。
106、悼徐子鸿
浔水匡山汇，雄奇拥大邦。
沉沉才有几？炯炯士无双。
不受恩情缚，安能权势降。
此心犹未死，终古浪泷泷。
小时如弱女，蛰伏黯无光。
热血一朝涌，赤身万里荒。
冥思破险阻①，研学入微茫。
后起吾乡秀，推君为导航。
缓步常亲我，恫恫若惘然。
气通沆瀣外，神想浑沦前。
水激当沉石，弓胶必堕弦。
难逃曹莽算，血溅大江边。
喷尽英雄血，难将公理伸。
同盟今渐烈②，原①，吾国可能新。
努力驱虎豹，乘时出凤麟。
君灵应不昧，僵骨亦嶙峋。
原①：
①：手稿为“冥思破险阻”，繁本为“冥思破阻险”。
②：手稿为“同盟今渐烈”，繁本为“同盟虽渐烈”。
107、悼贺拜吾
张、徐而后有斯人，繁本注①，磊落英姿见性真。
负米养亲轻百里，原①，衔枚御敌藐千军。
脱空巢宇鵰盘翮，放浪江湖鹤立群。原②。
争奈苍天勤护伏①，黄花岗上又添君。原③。
去年访我及林泉，话到沧桑共怆然②。
壮志雄心砺冰雪③，高情厚谊薄云天。
不忘死友存真性，原④，酷爱名山说后缘。原⑤。
我已皤皤双鬓白，疏庸无事愧三贤。繁本注②。
原①：拜吾入陆军校，节减用费寄归养母。
原②：拜吾家无余物，三十犹未娶。
原③：黄花岗七十二烈士葬处，拜吾亦葬此④。
原④：拜吾冒雨雪至敞处，筹议子鸿葬事，返城会集诸公以成其事。
原⑤：拜吾览吾园林向予曰，我三十年后拟在庐山筑别墅⑤，不知有此幸福否？
繁本原注①：张华飞为袁世凯派人刺死，葬于石家庄。
繁本原注②：三贤系指张华飞、徐子鸿、贺拜吾。
①：手稿为“争奈苍天勤护拂”，繁本为“争奈苍天真欲醉”。
本版“拂”同音想借为“扶”。
②：手稿为“话到沧桑共怆然”，繁本为“话到沧桑共惨然”。
③：手稿为“壮志雄心砺冰雪”，繁本为“壮士雄心砺冰雪”。
④：手稿为“黄花岗七十二烈士葬处，拜吾亦葬此”，繁本为“拜吾葬于黄花岗”。
⑤：手稿为“拟在庐山筑别墅”，繁本为“拟在予山筑别墅”。
108、眷念故人晴川
戊午冬住浔城，连朝风雨与晴川坐谈竟日，归至沙河夜不成寐，眷念故人，口占二绝。
斗大江城吾两人，萧萧风雨话酸辛。
低头那敢高声说，恐有痴奴不忍闻。
与子交情海样深，十年磨琢道同斟。
临歧一语当牢记，养病无他贵养心。
注：原题目为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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