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邵永河
这几天，C一劲儿往村民文化广场跑。作为初学乍练的京剧票友，他在广场票房拜了刚从城里回来的老村民W为师学戏。W是城里票房小有名气的琴师，据说他是卖掉城里楼房回来的。老人家因何告老还乡？是怀土之情？还是叶落归根？抑或是……不得而知。反正是跟他学学戏而已，C不愿为与己无关的事费心思。
第一次在老家收徒，就遇上了悟性极强的村民C。每每看到戏徒有板有眼的演唱和一招一式的身段动作，W虽不喜形于色，却也十分卖力地拉京胡伴奏，以示肯定。请听师徒二人合作的这段《乌盆记》：“老丈不必担怕惊，我有言来你是听……忙将树枝摆摇动，抓一把沙土扬随风。”
停！不知为啥，W今儿个对C的学唱总不满意，尽管爱徒唱得字正腔圆、见棱见角，可在师傅看来也是荒腔走板、稀松平常，总是鸡蛋里挑骨头。不信你听：“唱戏要有神儿和魂儿，擞儿就是神儿和魂儿。你的擞儿呢？咋一个擞儿也没带出来？没擞儿，是个人都能瞎嚎！
瞧，老人家训起戏徒来，宛如黑脸包公，一点情面都不留。
突然，W撂下京胡，压低声音问：“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是家里？”
可不是咋的。还真让老人家给说着啦。C在暗自佩服师傅判断能力的同时，不禁陷入沉思。
前些年，C擦净腿上泥，走出黄土地，在外拉队伍搞基建，着实赚了两桶金。至于赚多少，不便露底，反正这么说吧，就是猪肉炖粉条子可劲儿造，也足够C家人用的。C衣锦还乡时，父老乡亲对他刮目相看。别看喝家乡水长大的C是个土财主，精神追求丰富着呢，戏瘾特别大，平时跟老少爷们唠闲嗑，那生旦净丑的戏文张口就来，惹得众人笑口常开。这次返乡，听说村里新建的村民文化广场有票房，便去拜师学艺。
家乡的村落没啥景致，好在有个小广场，C每天按时前去学戏。由于平时爱好，C很快就入了门，师傅很得意。只是后来，学擞儿时遇到难度，因为他压根不知道擞儿是个啥东西。按师傅的说法，擞儿可是戏中之要，不可或缺。听，W在对C言传身教：擞儿就是出彩儿，就是画龙点睛和锦上添花。因此，“老丈不必担怕惊”的“惊”字要用硬擞儿，而“我忙将树枝摆摇动”的“动”字，要一个硬擞儿和三个软擞儿结合起来唱……
C听得头都大了，怪不得师傅总对他拉着脸，原来是把擞儿给忽略啦，真是一心不得二用。昨天，就在昨天，村干部进了C的家门，撺掇他这个“腰粗”的返乡人成立种养加“一条龙”产业合作社，让大伙儿背靠大树，享受分红。干还是不干？C踌躇再三面露难色，还下意识地捂了捂腰包。
“只要有擞儿，即使念白，也能给人以美的享受……”聆听着W抑扬顿挫的示范念白，C惊得嘴巴张得老大，简直对师傅佩服得五体投地：“那诸葛亮出得帐去，一日不慌，二日也不忙，到了第三日，不用我国工匠人等，只用战船二十支，兵卒五百名，茅草千担。天到四更时分，趁满江大雾，往曹营进发……”
听着听着，C又走了神儿。往曹营进发？不可，牵头成立合作社，就得当大股东，这年头干啥都有风险，大家伙儿的事，七言八语的不好弄，万一……
“那曹操以为是都督前去劫寨，吩咐放箭，借来十万支狼牙，特来交令。”师傅声情并茂，琅琅上口，他却正经歪解，剑走偏锋。十万支狼牙箭咱不借，借了八成就血本无归。C主意已定，向村委会交令去。
于是，票房卷帘子散朝。C辞别了恩师，径直来到村委会打退堂鼓。
奇怪的是，他的到来，并未引起轰动。就在C要跟村干部们摊牌时，忽见村委会张贴着一张公告，上书：关于成立种养加产业合作社的通告。咦？他往下看时，不禁惊得呆住了，只见合作社法定代表人下面，赫然写着师傅W的鼎鼎大名，出资额度：500万元。
村干部见他吃惊的样子，忙告诉他，W是个老党员，听说村里急需成立合作社，卖掉在城里黄金地段居住的楼房，用房款回村入股作贡献。村干部还告诉他，昨天见C有些为难，村里就批准了年事已高的W的请求。
师徒再次相聚票房时，C心生感慨：恩师真人不露相。
W说，为师今天教唱《野猪林》。接下来，他便开始教戏：“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师傅唱罢，旧调重弹：“人”和“阵”是软擞儿，而唱到“骨”字时，一个软擞儿、两个水擞儿，就把压抑中透着无尽悲凉和悲愤的林冲无奈的一面，刻画得淋漓尽致了……
瞅着满身“艺术细菌”的W，C深受感触。突然，C的一句戏外话把师傅从戏中拽回到现实：“我也入500万元，跟师傅一起办合作社！”
W一愣，暂停教擞儿。因为，爱徒会擞儿啦。他分明听见爱徒比擞儿还韵味十足的念白：俺悟出一个道理，擞儿无处不在，不光唱戏，还有人生……（赤峰日报20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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