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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没有”：信仰与精神病学
毫不夸张地说，如今我已觉得自己有如行尸走肉。至于为什么变成这样，我却不甚明白。我有时急躁慌张，明显觉得时间立刻就要从身上溜走，再也抓不住了，虽然我明白事实上我也从未真正抓住过；有时我又遢然无谓，深感幻灭和颓废，好像已超越了生死，进入另一种虽然看似平静，实则极端封闭的真空之中。这种情况已困扰我有半年之久，或者还不止，并且最近变本加厉。由于一开始它突如其来，至今我依然想不通是何原因。
很久以前我为了获得心灵的真正的安宁，尝试体验人生的虚无。因为我发现，只有在这种虚无里，心灵才能真正安宁。但是久而久之，彻底的安宁没有获得，我倒是在持续的虚无之中变得不知所措了。对于它的变本加厉，我对此前的一个行为产生了怀疑。
大约一两个月以前（具体时间早已忘记），一位和尚叫我和ac到一位尼姑朋友那里去谈天。这位尼姑朋友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莲花状镀金小台灯，打开后旋转出五彩斑斓的灯光，还伴有细碎的佛教乐声。靠近桌子的墙上贴着一幅观音菩萨的画像。她老人家手持净瓶，赤脚站在云雾缭绕中的一条龙身上。据说原图是一位美国人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天气里在飞机上拍到的。这真是一个令人艳羡的瞬间。但我听了半信半疑。教徒们觉得我不该这样，他们以“你竟然不知道这件事，并且竟然不信”的目光疑惑我的无知。这两位教徒朋友们都说这是一张照片，至少也是原件的复印品，所以与原件是一模一样的。但是我凑近细看，发现它只是一张笔触细腻的油画。于是我问他们说，这不是画的吗？但他们坚信那绝不是画上去的。
桌子上的莲花状台灯前有另一个小台灯，镂空的白瓷灯罩像一个倒扣的杯子，杯口也用白瓷封起来，杯壁上有一个窑洞状的开口，杯底凹进去一个浅浅的圆坑。尼姑朋友告诉我说，从这个窑洞状开口里可以放进去一支点燃的小蜡烛，然后在杯底的圆坑里倒上一些香精，香味就在蜡烛的烘烤中更快地挥发出来——就可以供奉菩萨了。于是在我表示了“有趣”之后，她把台灯拿到铺满彩色泡沫地垫的地上，拿出她从淘宝网上买来的薰衣草味香精，坐在地上实行她刚才说过的这些。
我们另外三人则坐在地上的矮桌前，喝着她用一套也是从淘宝网上买到的玻璃茶具泡了不久的茶。这茶样貌像一根黑乎乎的柴棍儿，喝起来淡淡的，没有苦味，很适合我这种不会品茶的人。我当时正渴，喝了不少。据说茶叶本身却很贵，并且是她从国外拿来的，但她也不知究系何茶。她本人也不是中国人。那位和尚师父要茶看了看，样子更像一些蜷曲不直的茶梗，也不认识。但是他听说好，就给自己要了点。他原本开玩笑说想要那半塑料瓶茶叶的一半，但是这位尼姑朋友知道它的贵重，不给他那么多，用纸包了一些给他。
不一会，这位尼姑朋友倒好了香精，说让我来供奉菩萨，并且可以发个愿。本来是谁供奉谁就该点蜡烛倒香精的。我趁了她的便。我看盛情难却，就起身端起这个小台灯，从矮桌旁绕过去，端到供奉菩萨的桌子前。虽然短短几步，但是我着实走得诚惶诚恐。并非我对菩萨有多么虔诚，而是因为这位朋友在灯罩上的那个圆坑里倒入的香精着实有点多，我担心它从这个原本就很浅的坑里溢出来；另外，由于她是先放蜡烛后倒香精，并且是一边做一边和我们聊天，所以这个白瓷灯罩已被烘烤了一阵子，表面已开始发烫，如果那层薄薄的香精不小心倒出来，也会烫手的。因此，这几步我是步履维艰地走过去的。不过这个灯罩倒是帮了我的忙：这样一来，我供奉菩萨的过程就的确显得很恭敬了，起码看上去是那么回事。我想这位朋友大概正是为了培养我对菩萨的恭敬才这么做的。
但是发什么愿，可真愁住了我。当我听到她说可以发愿的时候就为难了。后来我决定我发的愿就是“什么都没有”。虽然当时我甚至没弄清楚这个愿究竟是什么意思。怀着这样的糊涂念头，我发完愿，把这个小台灯放在桌子上。松了一口气。
可想而知，当时我觉得这个愿望并没什么不妥，因为那阵子我还觉得虚无的确是寻找内心安宁的捷径。直到后来虚无深入我的心底的时候，我才觉得我发的这个愿实在是太没趣了。这当然包括我已经达到无梦的地步，以及种种我思考过的事情都归入虚无的黑洞这一点。我明显感到自我已离我远去，甚至做出了不再回来的准备。但对此我无能为力。
另外，我发觉自己在菩萨面前还容易失去平常心，因为一旦直面他，我做过的坏事和曾有过的坏念头就呼之欲出地盘旋在我这个早已被尘污遮盖了的脑袋里。所以我断定我的慧根还远远不足以达到胜任相信菩萨的重任。
那次我还就《心经》里的一些不明白之处向那位和尚朋友讨教了一番，虽然当时似乎明白了，并觉得自己该多看一些佛经知识，以了解佛教智慧，但过后又忘得一干二净了。我怀疑这也与我发的那个愿有关。当然，还有一件不可忽视的事说不定也与此有关。当我们临走时，这位尼姑朋友给了我一个光碟，说上面包含了佛教十三经的所有内容，我可以随便看。我怀着激动的心情拿回去，打开电脑，装进光碟插口里。电脑照例呜呜地响了一阵子，我猜想是驱动器安装好了，就打开“我的电脑”，但是光盘驱动器图标却还是原样，什么都没有。
2014年7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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