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白天不懂夜的黑
青依瑟显得很窘迫。
面前的莫尼卡眼神灼灼，正在逼迫她对这赤裸裸的求爱做一个答复。周围的少男少女们的眼神，都已经变得湿润起来，营造着弥漫整个房间的情意绵绵的氛围。
这样的情景，接受很容易，拒绝很难。
青依瑟心里的天平上，一根指针早已有了明确指向，并不左右摇摆。
足足沉默了一分钟。这一分钟漫长得就像在等待冰河世纪冰山的消融。但是沉默最后还是被青依瑟打破了。
“莫尼卡，你知道爱和喜欢的区别吗？”
莫尼卡愣了一下，说：“爱和喜欢不是一个意思？我喜欢你，我也爱你！这是我此刻最最真实的心。”
“错了。其实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喜欢是浅浅的爱，爱是深深的喜欢。素不相识的两个人之间，怎么可能一开始就有爱呢？”
莫尼卡的脸上闪过一丝紧张，但是还是咬咬牙，说：“但至少，我是真心喜欢你的，让我们先从喜欢开始，渐渐发展到爱，好吗？”
突然响起了动人的音乐，是一个女孩子在唱着伤感的情歌，略带沙哑的低沉的声音，掩饰不住其内心撕心裂肺的伤痛。
男生们都奇怪了，宿舍里面并没有随身听，也没有收音机，音乐从哪里响起来的呢？相互之间对视了一下，四个男生一致认为是莫尼卡的手机响了。
灯心荣想到了每天晚上都会给莫尼卡打电话的声音柔美的女孩子，想到了女孩子每天晚上近乎哀求的爱情表白，想起了莫尼卡近乎绝情的伤人的拒绝话语中，偶尔出现的挑逗性的温柔。
若果然是那个女孩子打过来的电话，那电话接通的瞬间，宿舍里浪漫的氛围就会像肥皂泡一样破灭。当然莫尼卡也可以选择不接手机，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想到这里，灯心荣竟然轻松起来，仿佛青依瑟被追求的窘境已然解除了。他竟然欣赏起那个女歌手的充满感情的歌声。
就在这时，青依瑟从贴身小包里面掏出了手机，新颖的款式，漂亮的颜色，绝佳的音质，看起来比莫尼卡的还要上档次。
在BB机依然风行的2001年，手机绝对是身份、地位、家境的象征。而灯心荣自己，进入大学之前，还在羡慕着自己的高中同学有一部BB机。手机，对他来说，只存在于想象里，拥有手机的同学，仿佛和他生活在两个世界。
家境如此悬殊的两个人，生活在两个世界里的少年男女，可以相互喜欢吗？可以在一起吗？
见多了王子喜欢上灰姑娘的故事，有没有公主爱上穷小子的故事？有没有富家千金俯身和一个小乞丐相恋的故事？
故事永远只是故事，流传的再久远也成不了现实。
这时的灯心荣，觉得青依瑟变得飘渺起来，变得虚幻起来，虽然她真真实实地在他身边，可就算只有咫尺，也是灯心荣永远也到达不了的距离。
假如，青依瑟不问家境，不问出身，和灯心荣在一起，从小生活在优越环境里的娇弱少女，怎么经得起贫困山村里粗糙山风的劲吹？她若是突然出现在和黄土地融合在一起的房子里，也一定是娇艳的玫瑰离开枝头插进肆虐的风沙里，她能否依然娇媚？
她或许会觉得新奇，但那只是一时的好奇心；她或许会对农村艰辛的人们充满爱心，但那绝对是仰仗着从常识中形成的概念化的同情；她或许会吃一顿农村的粗茶淡饭，但那绝对会在久嚼不咽之后悄悄吐在一边。
假如她根本没有这样的好心，在得知对方是农村娃之后，唯一赠送的是一个鄙夷的眼神，那就是将冒着生命危险献出的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轻蔑地丢进尘土中。要是那样的话，灯心荣能不能忍受巨大的疼痛，从尘土中捡起那颗受伤的心，拭尽尘土，再放回胸膛里？他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孤独地等待伤口的慢慢平复？
通向幸福彼岸的独木桥，在灯心荣的面前，咔嚓一声从中折断。
等灯心荣回过神来，宿舍里的男生女生们已经开始吃水果、瓜子、糖果了，橙汁已经喝光，啤酒已经满上，彼此之间也不再生疏，变得像是多年的老朋友，彼此之间言行举止说不出的自然。
灯心荣找了一圈，没有发现青依瑟和莫尼卡的身影。
竟然谁都没有发现灯心荣的异样，他在这个热闹的联谊派对上，显得孤零零，显得多余。
他自己给自己斟满了一杯啤酒，再次一饮而尽，拉住和石梅云聊天聊的不亦乐乎的郭茂，问道：“莫尼卡去哪了？怎么不见青依瑟呢？”
郭茂的脸上还带着残留的笑容，说：“你这小子，整个晚上怎么晕晕乎乎的？”石梅云已经开始了新的话题，郭茂顾不得灯心荣，丢了一句“你问大元宝吧”，就赶紧转过身去。
大元宝在听小元宝讲笑话，三个女生笑得前仰后合，丝毫没有了刚进宿舍时的矜持。大元宝也跟着咯咯地笑，像生活在阳光下的小男孩，心地也像纯净而光亮的金子一样。
“大元宝，莫尼卡他们呢？”
“刚才青依瑟接了电话，好像是一个男孩子打的，她就到外面接电话了。莫尼卡连喝了两杯酒，就跟出去了。嘿嘿嘿，莫尼卡追女孩子还真是有一套。”大元宝的心思很快又被小元宝绘声绘色的演讲吸引过去了。
在这一刻，处在气氛高涨的环境中，灯心荣空前地觉得孤独。他想寻求一醉，但是目前连可以一起喝酒的人都没有。
身体之外是快乐的海洋，身体之内是孤寂的冰山。身体之外是阳光明媚的白天，身体之内是寒风刺骨的夜晚。
灯心荣，他们不懂你的伤悲，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坐在高谈阔论的这堆人旁边，灯心荣宛然在听，一杯一杯地倒酒，一杯一杯地喝酒。等到肚子再也装不下半滴酒时，他摇摇晃晃的走出了宿舍，走过空荡荡的走廊，进了走廊尽头的水房。吐了个昏天暗地。然后走到水房的阳台上，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夜晚的风有点凉。感觉像报道的那天早上，家中脸盆里划过面颊的清水。家，新的生活，两种情思在他的心中交织。父母饱含艰辛的期待的眼神，青依瑟美丽的脸庞，在他的心中交替闪现。
他的泪水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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