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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祯霞散文小说/《人民诗界》散文小说主编推介


徐祯霞作品

《人民诗界》散文小说部主编徐祯霞,女,笔名秦扬、徐祯燮,陕西省柞水县人,现供职柞水县文化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29全国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陕西散文学会理事,陕西乡土委员会副主任,陕西青年评论委员会副秘书长,商洛市青年作协副主席,商洛市作家协会理事。陕西省文化厅百名文化艺术人才。2008年开始从事文学创作,迄今为止,已有1000余文章刊发《中国作家》《美文》《延河》《散文百家》《四川文学》《延安文学》《高中语文天地》《小品文选刊》《海外文摘》《中学生文摘》《第二课堂》《百花园》《知音》《中国文化报》《文艺报》《中国艺术报》《人民日报》及海外版等各类杂志报刊,其中包括散文、诗歌、小说及纪实文学等各类文学题材,50余次获奖,公开发表作品300余万字,作品入选十多部散文选本,多次入选中学语文试题和各类学生教辅读物,出版散文集《烟雨中的美丽》和《生命是一朵盛开的莲花》。)


山中日月光(散文)

/徐祯霞



    “一山未了一山迎,百里都无半亩平。”这是唐代诗人贾岛路过柞水时写下的诗句。另一位姓贾的商洛本土籍当代著名作家贾平凹来到柞水,对柞水作了七个字的总结:“九山半水半分田”。足见柞水山多,山高,以山见长。

而我便生活在这个被大山环绕的柞水县。

我是在九岁那年走进柞水县城的。那时,我上小学三年级,父亲将我带去了他工作着的县城,让我在柞水县城中唯一的一所小学城关小学读书,也就在那天起,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走出了我一直生活着的村庄——下梁镇王坪村,当时的行政建制不叫“下梁镇”,叫“下梁乡”。

走进县城,我才发现,县城同我生活的村庄是一样样的,四面环山,除过房屋和田地,便是一条河流,唯一不同的是县城的人多一些,而我村庄里的人要少一些,那些山一样的高大,一样的巍峨,直耸云霄,我从一个山的包围圈中走进了另一个山的包围圈,唯一的出口便是道路,这让我常常想到母亲做的灌肠,或者是动物的胃,一个不规则的袋状的东西。在幼小的年纪里,我以为世界便是这个样子,都由山构成的,后来,在书本上才知道还有海洋,还有平原,还有草原,还有丘陵,还有除过大山之外其它的一些地况地貌,我才知道,我所见到的眼前的绵延不断的山脉只不过是秦岭的一个横断面。

常言道:“靠山吃山”。我们的生活便是如此。

从能走路的时候,我就在地里在泥土里在山坡上摸爬滚打。母亲干农活、修水利、修公路时,都将我们带在身边,母亲干活,我和弟弟就在一边挖野茶、摘山果、采金银花,反正与吃的有关的东西母亲都教我们认识了,为的是我们也能够为这个家庭剖出一些吃的。记得母亲常常说:“一个公鸡四两力。”大人出大力,小人出小力,反正作为这个家庭的一员,我们都得为这个家庭的生活使劲。于是,麦地里、玉米田间、山坡上、田野中,甚至是小河旁,到处都留下了我们幼小的跌跌撞撞的身影和酸酸甜甜的回忆。

生在山中,我们所有的生活资源便只有向山上索取,我们采野果,挖中药,摘金银花,捡木耳,掐韭菜,打藤叶、椿芽、神仙叶子,挖野菜,只要是没毒的,全都往家里掳,能吃的用来填饱肚子,不能吃的拿来卖钱,家家户户的核桃和毛栗,是一个家庭的最大的经济来源,人们就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等到秋后,用它卖了钱,来给家中的每人买件秋衣秋裤,再扯上一些布料。勤俭持家的母亲用这些金贵的布料给我们做成衣服和鞋子。

我们家属于半农户口,父亲是吃商品粮的,而我们兄弟姐妹和母亲都是吃农业粮的,所以种地仍是我们这个半农户家中最主要的任务,我们要靠土地来喂饱我们一家八口人的肚子,我们在学习之余,或者是周末,帮助母亲种地便是责无旁贷的事情。

那个时候,工作学习都是六天制,我们周六下午还是要上半天课的,上完课后,我们便和堂哥家的孩子一起往我在王坪的家里走,堂哥也是教师,同父亲在一所学校工作,也就是柞水县里唯一的一所中学城关中学,很多年,十五华里的路,都是我们五六个孩子一起相伴走过的。

我们回到家中,痛爱我们的母亲迎接我们的便是一顿热气腾腾的下午饭,我们快意而满足地吃了,母亲便会给我们逐个安排活儿,男孩便会安排着去拾柴禾,女孩就让去打猪草,反正没有人能闲着。

 父亲的工资低,无法顾全一家人的生活,母亲为了能让我们吃上肉,就年年养猪,一头交国家,一头自己家里杀了腌肉,因此,在很多年的时间里家中都养着两头猪,因此打猪草便成了一个常年不歇的家务活,而母亲、我和姐姐便是养猪这项艰巨的家务活中的主力军。

我与姐姐弟弟领了母亲的命,各自去了。

晚上归来,自是不能空手,挎蓝背篓里总得有东西,而且得是满满的,否则,母亲会以我们偷懒,训斥我们,偷了懒,我们被骂,便是天经地义。

周日一早,天刚放明,母亲便叫床了:“都快起来,起来了,下地啊!”好不容易逮个周末,多想能够多睡一会儿觉,可等待我们的并非空闲,而是地里永远做不完的庄稼活,母亲一遍一遍地叫着,坚定而有力,听话的起来了,不听话的,母亲就会走过来,一把掀了被子:“睡,睡,睡,还在睡!都叫多少遍了,还不起来,准备往天黑了睡吗?”被子被揭走了,我们光溜溜地凉在床铺上,觉是没法再睡了,想起来也得起来,不想起来也得起来,我们满心的不痛快,却也无可奈何。

起床后,母亲量着我们的大小,给我们一人手上塞上一把农具,或锄头,或铁掀,或镢头,各自扛上,就下地了,有时是平地,有时有坡地,当然,像柞水这样的山区,平地少,坡地多,家家都有多于平地好几倍的坡地,因此,干农活上坡地的时候居多,我们早上要赶个早更干一早上活,然后回家才能吃早饭,由于对吃早饭的渴望,我们在哥哥姐姐的带领下,便会卖力地干活,以期能够将活儿赶快干完,好回家吃饭,其实啊,在农村,一年四季都有干不完的农活,干完了这茬是那茬,那茬完了又接上这茬,种完了洋芋,务麦子,收完了麦子种玉米,玉米收了再种麦子,中间还间杂着一些蔬菜和瓜豆,一茬一茬,总没个完,而母亲的盼望都在这一季一季的庄稼地里,把庄稼地和菜园伺弄好了,我们就饿不着肚子,一年的生活就能滋润和丰富一些,我们懂母亲的盼望,也跟母亲一样两眼放光的盼望着,像是盼着天上掉馅饼一样盼望着年年都有一个丰收年,我们能够收获好的粮食和蔬菜,以使我们一年的辛劳没有白费。

忙足了大半天,我们得赶在下午四点左右回到家,赶快吃了母亲给我们备好的下午饭,尽快赶在天黑之前走回学校,母亲为了犒劳我们,总会想尽千方百计,为我们做上可口的饭食,为了方便我们带上一点干粮,以备学校的饥荒,她会为我们做上各种口味的包子或者是面角子,或者是烙饼,我们饱饱地吃上一顿,再背上一挎包,拿到学校里姊妹几个分着吃,这是母亲痛爱我们的方式和表现,然后,我们背着母亲满满的爱上路了,一路上都欢天喜地,因为,这一个礼拜,我们不仅只是吃着学校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糊汤,而且还可以吃上几天母亲带给我们的好吃的干粮馍。

从城关中学到城关小学,是直线距离,只不过中学在东,小学在西,中间相距一公里多的距离,那时,路上车少,人少,只要不胡乱跑,走街道边,基本上算是安全着,我们每天早上背着书包去上学,放学后又背着书包回到父亲所在的中学,这条路,基本上贯穿着整个柞水县城。于是,县城的全貌每日便在我们的走动中尽收眼底。中学最上面是柞水县医院,小学最下边是一个铁匠铺,在一个以农耕为主的年代,铁匠铺是县城中必不可少的一个所在,锄头斧头镰刀弯刀等所有的农具都得自这儿出产,铁匠铺里的炉火整日里红彤彤的,亮光四射,像是火苗要喷洒出来似的,明亮极了,耀眼极了,每次,一走到桥南头,就看见那个红得耀眼的铁匠铺,黑的是煤,红的是火,里面有好几个人,个个身强力壮,胳膊油亮发光,满脸亮晶晶的,我们一走近,他们就用粗大的嗓门吼着让我们离开,我们便怯生生的走远了。我们告诉父亲。父亲说:“人家是好心呢,吼你们是为你们好,害怕你们进去被烫伤,烧红的铁家伙,可不是闹着玩着,碰着就掉一层皮!”再打此处经过,便远远地观望,只是不再在心底里骂铁匠凶恶了。

桥南,除了引人注目的铁匠铺,还有一棵大柳树和一个四四方方的渔塘,这也是南关较北关好玩的地方,一个大渔塘,分作四块,中间分别用水泥路隔开,柳树便生在渔塘的东北角,这是一棵相当大的柳树,高可参天,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了,它的根部已经很粗很壮,需两三个小孩才能抱得过来,抬头上望,只见满天飘动着的都是摇曳舒展的柳叶,这是一株垂柳,柞水人叫它“倒杨柳”,它有着长长的枝条,娥眉似的柳叶,饱满而浓密,微风起处,随风轻舞,非常的妩媚,非常的柔软,满树婆娑,曼妙之极,婀娜之极,我们闲暇之时,常会三五伙伴来此戏耍。这儿,也是老师青睐的地方,作文课或者是美术课,老师会带着我们来到这里,虽然老师布置的作业不同,但来来去去,都离不开这棵大柳树,语文老师让用文字表达,美术老师让用笔在纸上写生,我们将这棵柳树掰开了揉拢,揉拢了又掰开,反反复复地咀嚼和揣摩,以至让它烂熟于胸,成了多年以后一个再也抹不去的影像。

渔塘背后是一个农场,农场人的职责大体是养鱼。在那个时候,柞水到西安还没有通火车,也没有通高速,仅只有一条绕着秦岭的盘山公路蜿蜒蛇行,柞水走一趟西安,道路顺畅则五六个小时,遇上雨雪天气,道路滑阻,一天都不能通达,急得人双脚直跳,骂娘也没办法,这是当时柞水的交通现状。猪可以自己养,但鱼却不能家家养,而且也没法养,因此,县上就自建了渔塘,自产自供,满足柞水县城境内的人的吃鱼需求,当时的柞水,基本上就是过着一种自给自足偏安一隅的山间生活,除了一些当地人无法生产的日常生活用品需要翻过高大的秦岭到西安购置,一般的生活物资都是从田间地头山野里获取。

当时,县城有两家最大的国营商店,一个是百货公司,一个是五金公司,在那儿上班的人,都是非常让人羡慕的,在那个物资稀缺的年代,每天能够面对着这么多琳琅满目的生活用品,光看着,都是一件让人觉得幸福得不得了的事,就算当时最阔气的百货公司,也只有三间通间的房子那么大,里面摆着被单被面布匹、洗衣粉香皂、雨鞋、针头线脑纽扣等之类的,有顾客买东西了,先交钱,交了钱,售货员才在货架上拿货,售货员一般人是轻易不好得罪的,因为就这一个百货公司,人得常常来这儿买东西,因此,就算售货员甩个脸色或说个不中听的话,还得连连赔着小心,憋屈忍着,以防下次来买东西不好使唤。

与百货公司隔一条马路的是文教局,教育局和文化馆在一个楼上,那时,文化和教育不分家,统称“文教局”,这是一座二层水泥楼,这个楼上最引人注目的不是文教局的领导,而是文化馆里的几个女人,会唱歌,会跳舞,最主要的,是她们总能穿着跟柞水县城里多数人不一样的衣服,在人们穿着都很朴素俭陋的年代,这几个女人无疑是醒目的,夺人眼球的,她们就像几只花蝴蝶穿梭在柞水县城中,一会翩然过来了,一会又翩然过去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她们一直是公众关注的焦点,就算有人不知道县长的名字,但是她们几个的名字,在这个小小的柞水县城中,基本上是家喻户晓的。

文教局的背后,隔着一条巷道的,便是我就读的城关小学,文教局的前面,隔着一条马路的是柞水县饮食服务公司,一幢三层的水泥楼,当地人叫它“服务楼”,它是柞水县唯一的一家国营招待所,来柞水县的原《人民文学》主编刘心武在这儿住过,身残志坚的张海迪在这儿住过,著名作家贾平凹在这儿住过。那些年,来过柞水的人基本上都是在这里住的。甚至包括抓来做计划生育手术的妇女,在这儿住了,又从这儿跑了的,还有从外地来算命的瞎子,在这里住过名人,在这里也演绎着许多小老百姓小人物的故事。其实,我至今纳闷着,在那个时候,在交通如此不发达的情况下,柞水是贫穷而又偏远的,可是在我成长的阶段,却有多个名人不畏险远,跋山涉水,千里迢迢,走进柞水深山当中,他们来这里想寻觅什么,他们来这里想探求什么?我后来猜测:刘心武来这里是想寻找文学的苗苗,因为,他让学校将我们作文写得好的学生召集起来,并且一人写了一篇文章拿给他看,他对我们都作了点评和指导,他在服务楼住了三天,然后才离开,离开后,去了哪里,我们便不知道了。张海迪来柞水又是想寻找什么呢,是来锤炼自己的意志,还是想靠着自己顽强的毅力访遍千山万水?可是,在当时,柞水实在是太偏僻太贫穷太闭塞了,她何以不畏路途险远,一路那么辛苦饱受颠簸寻来柞水,至今于我都觉得是一个谜。只记得,张海迪的演讲是在柞水县中街的老影剧院举行的,当时,全县各单位和学校都组织参加了,张海迪坐在轮椅上,像一个女神,那么阳光,那么充满活力,完全没有一个残疾人的颓废和沉沦,她用慷慨激昂的声音给我们讲述了她自强不息的人生故事,在演讲结束的时候,还给我们声情并茂地唱了一首英文歌曲,歌曲的名字叫“bingo”,歌词是这样的:“There was a farmer had a dog And Bingo was his name sir B-I-N-G-O B-I-N-G-O B-I-N-G-O And Bingo was his name sir”,奇怪的是,那天,她仅就唱了一遍,我却记住了这首歌的歌词与旋律,并且凭着记忆,竟然能够完整地唱出来,我自己都惊讶。贾平凹走了一趟镇安柞水,写下了散文《镇柞的山》,足以见得,柞水的山令人印象深刻,只是多年后,我才读到这篇文章,当时,流传着一个趣话,说贾平凹要住宿,服务员问他是哪的,他说作协的,服务员半天没听明白,诧异地看了看他,上下打量了他好一会儿,说:“你是做鞋的?”后见了工作证,才恍然大悟,哦,是这个作协呀。虽一则趣话,但足见柞水的落后与闭塞,在这样一个小县城,多数人并不知道作协是做什么的。

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在想,我今天走上文学道路,跟这几位来过柞水的文化名人有关吗?是他们激发了我坚强生活的意志和一颗热爱文学的心吗?

鲁院毕业,离开北京的时候,刘心武在北京金融街的“字里行间书店”开办自己的“刘心武书屋”,记得日子是716日,我已买好北京至西安早晨的高铁,无法参加他下午的书屋开张活动,心中充满了怅然与遗憾。我在院长邱华栋发布的消息后面留言:“我己买好十六日的高铁票,否则也去见见刘心武老师。八十年代末,那时我还是一名中学生,刘心武来到柞水,在柞水影剧院作了一场讲座,并在柞水服务楼住过几日,现在服务楼成了广场,影剧院拆了重建,一切都变了。回头您与他相见,您可问下他,可否还记得柞水,记得那些个他面见过的学生,记得那个曾经深锁在秦岭山中的柞水小山城!”邱院长回复:“嗯嗯,他记忆力超好,我问问他。”其实啊,我是多么想亲自见刘心武一面,他是第一个来柞水的近代最大的文化名人,而且和我及我的校友们有过那么几天的亲切接触,就是因为他的出现和引导,点燃了我们身上文学的火苗,我校同学还自发地办起了一份《野草》校报,虽然后来流产了,但这却是小城中最早的文化刊物,它曾是那么样的让我们的热血澎湃,让我们激情昂扬,作为这些喜好文学的学生中的一员,我能够写到现在,以至于走出柞水,走出陕西,走进中国作协会员的团队里,这和老师当年的启蒙和谆谆诱导有关吗?因为,截止目前,我是柞水县第一个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的会员,第一个走进北京鲁迅文学院进修的柞水作家,自鲁院回柞水后,我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刘心武对我的影响有多大?是他开启了我文学的心智呢,还是他激发了我文学的热情?虽然,我人生的路上遇到过许多许多对我有过教导和启迪的老师,但刘心武对我的影响是远远不能忽略的,是他在柞水这座小小的山城撒下了文学的火苗,我看着这缕火苗,并且循着这缕火苗一路走到了今天。可是,可是,在北京的四个月,我竟然不知刘心武老师还健在,我竟然也没有刻意地有意识地去打听一下老师,当我看到活动现场照片上的老师依然精神矍灼,神采奕奕,我有多么为他开心,于此,我只能在心底深深地祝福老师,祝福刘心武老师健康快乐,福寿延年!

今天,在旧城改造中,服务楼已经拆掉,它的所在地已经成为羚牛广场,一个柞水县最大的文化活动中心,立在它前面的文教局也已经搬迁,搬进了柞水县政府大楼,我曾经居住和就读的城关中学已经迁至下梁新城区,也就是我以前老家的所在地,城关小学也由南边迁移到了北边,北关县医院的背后。唯一没有改变的是东门的那座老城墙,经历了无数的风雨,它依然在岁月的长河中屹立着。

谁曾想见?柞水,一个锁在深山里的小城,在短短数十年的时间,竟经历了沧海桑田般的变化,作为一个亲见者,亲历者,我该有多百感交集,我该有多感慨万千,而它,这一切一切的变化当得益于火车路和高速公路的开通,俗话说:“要想富,先修路。”一个地方的经济发展,交通是第一位的,一路通,路路通,百路皆通。交通的便捷,让柞水的旅游业迅速地崛起,继柞水溶洞之后的牛背梁、秦楚古道、九天山、凤凰古镇等一系列景点,吸引着无数的游客纷沓而至,当诸多的人走进柞水,发现了柞水的好,柞水的妙,柞水就像是一个隐在秦岭山中的世外桃源,不仅曲径通幽,风景迷人,而且空气是相当的清新,其负氧离子含量高于西安四倍以上,无异于一个天然的氧吧,在这里,没有雾霾,没有沙尘暴,有的是蓝天碧水绿树青山,有的是憨厚淳朴的柞水人民和那乡音浓郁的民风民俗。

一个小城,从三里到五里,从五里扩展到十五里, 小城已经不小,它已完成一个从质到量的蜕变,看沿途绿柳依依,银杏金黄,河水清澈,红叶满山,不尽遐思滚滚来,坐在公交车上,转完整个县城,一个小时绰绰有余,要是叫上出租车,或者是自己开上小车,想快则快,想慢则慢,更是尽兴。倘若有闲,再去三道井环城公园看看,或者是最美乡村朱家湾走走,一定会有相见恨晚之感。

当贫穷的柞水成为历史,当崭新的柞水如一幅幅美丽的巨画一页一页地翻开,生在柞水,我以它为荣,以它为幸,更为它的巨大的改变而自豪和兴奋,柞水人民借天时地利之东风,用自己勤劳的双手打造出了一个如画似锦的城市,短短的数十年,柞水山城以它偷天换日的速度完成着一个城市脱胎换骨的巨变,见今日之锦绣与繁华,想昔日之窘涩与寒陋,不禁让人感慨满怀,我的这些感觉,于现在的许多的孩子来说,是感受不到的,就包括我的儿子,我每每与他说及,他都像听天方夜谭,我端详着他阳光般纯真的笑脸,由衷地说:“儿子,一定要好好学习,珍惜现在的生活,不要辜负了这样一个幸福的时代!”儿子,可能懂得我心中的苦涩酸甜?

漫步在小城,仰首向天,天空依然青山四合相围,一座座青山连绵起伏,直冲云霄,坚定而刚毅,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一个个生动而又意趣横生的故事。

蓦然,杨万里的句子飞上心头:“青山绿水留连客,碧树丹枫点缀秋。”不知是谁又在广场唱起了《渔鼓源》,众人一起和了起来。

    散文)

/徐祯霞



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这是一个很艰深的哲学命题,很多人都难以回答,它近乎是一个谜,一个连科学家都无法解决的问题。

而我的出处,确切地说,徐氏一脉的出处,究竟缘何而起,这同样是一个谜。

我只知道我是母亲所生,我究竟从哪里来,祖籍在什么地方,我是因何来了此地?这于我,于我的父亲都是一个谜。

在我幼年的时候,曾听父亲说过一句,我们是安徽人,父亲也是听父亲的父亲说的,具体是安徽哪块的?他也不知晓。

于是,这句话在我的内心埋下了好奇的种子,原来,我们不是本地人,我们是安徽人,一个离这里很远的省份的人,我们为何又到了这里,为何又在这里繁衍了这么大的一个家族?我在心底里长期的疑惑着。

某年的冬天,母亲建议将地窖挖大一些,以便能够贮存更多的东西,在开挖地窖的过程中,在地窖的边缘发现了一个石碑,上面写着徐XX之子,冒号,后面列了八个人,均为“席”字辈,据父亲讲,那是我的太爹爹留下的,是我爹爹一辈的兄弟八个,也就是徐家最辉煌人丁最兴旺的时候,我的太爹先后娶下了三房老婆,生下了八个儿子,这个碑做什么用的姑且不清楚,最主要的是上面留下了一个关键词,祖籍安徽宿松县人,或许是我的祖上想留下一个什么证据,故而做了这样的一个石碑,还将它特地藏在了地窖里,大概怕放在别的什么地方,被人做了它用,甚尔毁掉,便将它存放在了地窖中,地窖多为藏物之用,捣来捣去,总不至于捣到别处,以此留下一个佐证,以证明我们徐氏一脉的出处。母亲只识得几个字,她也看不明白,但她明事理,她知道放于地窑中的物件,一定是重要的东西,不可以随便丢弃,她用一个牛皮纸将它包裹好,放在箱子背后,一再地叮嘱家里的孩子,不要将它扔了,也不要将它带出去玩耍,她得将它先好好地存放着,等着父亲回来鉴定,我的父亲是一个教师,虽然在那个年代只读过初中,但在我们村里,却是一个非常有学问的人了,因为他不仅读过私塾,而且在外县读过书,是喝过洋墨水的人,当然,也是我们家里最有学问的人,因而只读过两年私塾的母亲将父亲看得比天还大,凡事以父亲为尊,凡事以父亲为重,因此,父亲在我们这个家里的地位是至高无尚的,父亲在外教学,一般的情况是一个月才回来一次,母亲便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块石碑,等着父亲的甄别。父亲回家,母亲忙将这块石碑拿给父亲看,父亲看后,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这是我们的根呀,我们的老家是安徽宿松县的,祖父害怕后辈一辈辈失传,便做了这个碑,让我们清楚地知道,我们是安徽宿松县的人,以后回去寻根,也有个具体的地方,不至于连我们的老根本都记忘了,这个东西很重要,可不要弄丢了,以后我们去安徽寻祖就靠这个了。母亲听父亲如此言,便将这个东西再次用牛皮纸郑重地包裹了起来,以备日后所用,因为,只有这个东西才能证明我们老徐家的来拢去脉了,它代表着我们老徐家的的过往和历史。

地窖修缮好后,将近扩大了一倍的容量,里面可以存放好多东西了,红薯、土豆、萝卜,甚至是一些不常用和略有一些用处的物品,全都放进了里面,母亲鉴于石碑的重要,将它又重新放进了石窖里,不至于将它弄坏或者是遗失,父亲和母亲当它是宝贝,我们也将它视为宝贝,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它,呵护着与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关的过往,从那个时间点起,我们就自觉地不自觉地将自己附着在这块小石碑上了,意识里常常提醒自己,自己是安徽人,那里才是我们真正的原乡,而现在,我们所生活的柞水,所生活的下梁,我们所生活的王坪村,只是我们的第二个故乡,徐家大院虽然有很多的徐家人,一个宠大的家族,但是我们还有更多的徐家人是在安徽宿松县的,这儿只是我们徐氏血统的一个支脉,我们真正的根是在那里,我们的宗亲也是在那里,我们就像是一个远游的孩子,或者说是一个客居的漂泊者,我们在这生长,我们在这生活,只是因为我们需要一个安定的生活环境,需要有一个栖居的地方,而我们原本是不属于这儿的,但因为我们一代一代的人在这里生活,在这里耕耘,这里也便成了我们的又一个故乡,或者说是客观意义上的家,而我们究其实,还是有着一个根的,一个真正的地理意义上的根,而那个地方,我们虽然回不去,但是我们却始终像是一根线上的风筝,被这根线轴紧紧地拽着,无法挣脱,并逐渐向它靠拢,我们在有意识无意识之中自然而然地成为它的一个节点,而我们离安徽虽然隔着几千里的距离,但是在我们的内心,却似乎它是距离我们最近的一个地方,我们可以确凿地看到与我们有关的方块字,我们可以从别人对我们的称呼中知道我们是“下湖人”,当然,也有叫我们“下河人”的,还有供我们几代人居住的徐家大院,这种典型的徽式建筑,也让我们觉得自己是跟安徽有着千丝万缕的剪不断的关系,我们不知道我们的祖上是谁,我们不知道我们究竟住哪个镇哪个村,但是我们却确确实实是属于安徽的,属于安徽下辖的一个叫宿松县的地方。

人的意识就是这么奇怪。

不知道便无所谓,知道了便有所谓,知道了便有了一种想剖根问底的愿望,想揭开个中谜团,想探个究竟,想知道所有的事情的来拢去脉,想将事情的原委理个水落石出。

时间一如既往地流失,很多事情成了过去式。

某一天,父亲说找堂哥聊个天,母亲备了酒菜。堂哥也是一个教师,他和我的父亲是作为读书人的形象一直生活在我们的村中,因而族中的许多大事都由他们二人来协商,父亲这么郑重地找来堂哥,摆明是有要事要谈的,这一次,两人谈话,破例让我们坐在跟前旁听,在吃酒的过程,父亲谈到了寻祖的事,显然,父亲已经将石碑的事情早先说给堂哥了,父亲一提此事,堂哥即说,那咋的,咱们去一蹚安徽?父亲说,我正有此意,当下吧,也只有咱俩去合适,因此,我今天才同你谈这事,堂哥说,叔,你是长辈,你做主,这事你说啥时去,就啥时去,我没意见!也是,要是咱这一辈再不回安徽看看,以后小辈们便更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了。这一顿酒,便决定了安徽的行程。

因为父亲和堂哥都是教师,所以行程便安排在暑假里,以使两人都能放宽心地出门,那个时候,出门都是坐长途公共汽车,长途汽车要来回倒车,不停地换乘,反正,父亲和堂哥跑了半个月才回来,回来之后,却略有失望,因为他们并没有找到多少有用的价值和信息,他们几经周折,找到了跟我们同辈份的人,但多数情况他们亦是含糊不清的,父亲和堂哥的整个行程,只带回了两句话:“儒为席上珍,东海垂红系”。据说是我们的徐家的排行,在我们徐家,排行都是放在中间的,从这一点上来说,我们和他们确实是一个体系,因为我的父亲的父亲是“席”字辈,我的父亲是“上”字,我们便是“珍”字辈,而我的哥哥们的孩子便是“东”字辈,从这一点上来说,我们和安徽宿松县的徐家确实是一个支脉,我们是一个真正的宗族,一个老祖先人,可是,他们也没有续家谱,也没有立宗祠,他们所有的信息也是口口相传,靠一辈人一辈人粗略的记忆传承下来了,至于在这两句后面是什么,他们也不知道了,因为排行都是老一辈有文化人的写下的,有它的深意和内涵在里面,并非是人为可以随意捏造的,但因为没有文字记载,也便在人的记忆中慢慢地变得不确定,最后失传,父亲认祖归宗的想法最终落空,因为没有祠堂可以将我们这些漂泊在外的一干人收进去,父亲也没有拿回一本象征我们家族历史的家谱回来,但不管咋说,父亲去了一趟安徽,知道了那个叫宿松县的地方在哪里,而那里曾经是我们祖上和先辈生活和奋斗过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刻意将这两句话说给了我,并让我用心记下来,我听从了父亲的话,将它记在了我平日里收藏格言警句的笔记本上,因为父亲的交待,我便郑重地记下了这两句话,同时,也将它记进了我的心里,而今,我用文字将它表述出来,更希望这是一种永久的留存。

父亲是村里辈份最高的人,用一句通用的话说,徐氏家族已经是四世同堂,很多人称呼父亲是叫太爹的,而我们的班辈也已经延续到了“海”字辈,在这一辈上,人们还在延用排行取名,整个家族还是一个巍然的群体,因为头上有着长辈压着,族里的一些事情,父亲会出面干预,会发出不同的意见和声音,小辈们还得听着,当然,最主要的也是因为父亲是一个教师,是这个村里一个辈份最高的文化人,不管是从耕读传家的传统,还是宗族长上有序的原则,父亲的话都还是有一定的份量和作用的,族中有什么事了,大家会和父亲商量商量,就包括我的堂哥,有什么事了,也得来跟父亲商量一下,父亲发表意见不发表意见,这是一个态度,一个程序,一种长久以来的规范,一种自然而然形成的礼仪。每逢正月,村里的小辈们会陆续来门上拜年,大人们会说,去,去,去给你太爹磕个头,孩子们就会跑到父亲跟前,扑通一声跪下地,给父亲磕头,父亲多会赏上二块三块五块的钱,孩子磕了头,兴高采烈地领着钱跑了,大人们则在一起烤着炭火,叙说着去年的过往和来年的打算,因为有着父亲这个核心,人们都围绕着父亲,总觉得新年庄重且富有意趣,整个徐家是团结的,是和谐的,是一个完整的有机体,我们徐家有着这么多的人,长慈子孝,其乐融融,这样的家族,处在其中,就让人充满了幸福和愉悦感。每每过年,过节,便成了我们的一种盼望,盼望宗族上下聚在一起的欢乐场景,盼望一家老小团团围在一起的合家欢,这种感觉投射在我们的心里,让我们的心里总是情意融融,温暖如春。

突然有一天,父亲去世。用村里人的一句话说,这个老葛藤根不在了,老徐家的定盘心也没了,此后,老徐家就像是一盘沙子一下子泼在了地上,散了,人们各司其事,各行其是,想干啥干嘛,有了纠纷也没人调解,就靠打架的方式解决,越打人心越离,越打人心越远,于是,兄弟反目成仇,妯娌相互倾轧,你挤兑我,我打击你,你看我眼睛红了,我看你眼睛绿了,同处一村,同处一地,却没有了以前的和睦和包容,自个不想吃亏,还净想着捡别人的便宜,人心散了,什么也都散了。

出嫁后,父母相继离世,我回老家的日子渐少,那些曾经亲热地呼我“小女”的婶婶和嫂子一个一个地都离世了,回到老家,都是一些年轻的侄子和侄孙,有的见面了,会叫我们一声姑姑和姑奶(父亲离世后,我们仍旧是村里辈份最高的),有的却就是个白搭话,碰到面上,仅只打个招呼而已,少有人热情地邀请来家,或者说是做一口热乎饭,烧上一口茶或者是一碗甜酒,这个我曾经那么热爱而又迷恋的村庄在不到几年的时间后,出乎意料地让我陌生起来,陌生到让我与它前所未有的隔阂,陌生到让我无法相信世道人心会变化的这么快。

有时,我们兄弟姊妹在一起谈起,心颇有些凉,父母去后,我们回老家的日子甚少,除了老家的人婚丧嫁娶,添子移居,请我们回老家喝酒,我们已少回去,但老家的人,终究是亲人,他们的事,也仍是我们的事,我们愿意祝福和分担,在他们特殊的时刻,我们不仅人到,还要认真地备上一份礼金,我们不论在任何时刻,我们都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他们的好与坏,他们的喜与忧,都一样与我们休戚相关,我们无法置身事外。

人心的离散,徐家的好多传统也在丢失,过年不再一同祭祖,不再相互拜年,不再为一件事情同心同德,有利打得热乎,无利便退避三舍,人与人都在一个利益场中打滚,有奶便是娘,他们都是我的亲人,但是他们于我又是那么的陌生,这种状况,常让我觉得心寒,且有着一种莫名的悲伤,我曾经的父辈,曾经那么执着地经营和维护着的一切,在现在的人眼里竟然是一文不值的,曾经记得,我的母亲,给予过这个村中每一个人她力所能及的良善和慈爱,她为他们剪裁衣服,为他们理发,为他们制作鞋样,遇上红白喜事几天几夜地为每一家做席面,她用一个长辈的风范爱护着她脚下的每一个人,甚至是外姓的,乃至过路的,要饭的,她从来没有吝惜过,她的宽厚良善慈爱与贤淑,常常让我觉得她做为一个农村妇女是可惜的,可母亲却呵呵地笑了,我不做农村妇女做什么,难道农村妇女就不能有宽厚仁爱之心吗?对于母亲,我有的不仅仅是爱,更多的是敬重,一种发自人性深处的敬重。正是因为有着父亲和母亲用他们的言行在规范着一种有形和无形的秩序,因而才让一个家族有了一种团团围拢的凝聚力,他们用他们的包容和宽厚为族人们树立了一个无形的规范,让人们在这种规范下和谐有序地生活。

而今,这种秩序在新的意识形态中被打破,村庄蜕变,土地整合,人们的生活方式变了,观念也就变了,意识形态深处的一些东西也在变化,族人们不再沿用老的生活方式去生活,他们拼着一切想让自己生活得好,而这种好则体现在于物质形态上,能不能住上阔气的房子,能不能开上豪华的小车,老婆孩子能不能穿上漂亮时髦的衣裳?这是他们的目标,金钱至上,利益第一,其它一切怂管,在这些因素中,他们已不再注重长幼尊卑,有钱便是爷,无钱的都是孙子,一切的一切都利益化了,当然,在给孩子取名的时候,也无所谓再要排行,自己想怎么起便怎么起,不用征求谁的意见,也不用管会不会引起家族秩序的混乱,他们有取两个名字的,也有取三个名字的,这些都随他们的兴,因此,在我的下下辈中,他们的名字中已经几乎找不到排行,甚至男孩都不再沿用排行,那些新鲜而咬口的名字,我多是记不住的,每次见面,每次都要问上一遍,问着问着我自己笑了,他们也笑了。他们兴许在嘲笑我的忘性大,而我也在自嘲。

我在自嘲什么呢,只有我自己心里明白。

或许在多少年之后,不仅我认不得他们,他们同一辈中的人也是无法相互认得的,隔着辈的都有可能称兄道弟,同族之中也有可能结亲,因为他们根本相互之间是不认得的,在当今的生活,天下很大,天下又很小,因为迁徙,因为网络,人跟人走着走着,就撞到了一起,撞到了一起,便会发生横向的纵向的关联,什么都不可能,什么都有可能,什么都是未知,什么似乎又都是可知的,未来的时代有可能是一个互为游戏的时代,未来的时代又是一个互为迷茫的时代,什么都可相信,什么又都不可相信,什么都在人类的掌控之中,似乎什么又都不能够掌控。

人为什么会这样?归根结底,人缺失了根,缺失了信仰和敬畏,无所畏便也无所惧,没有了信仰,人也就没有了精神上的依附,拜金、盲从、唯利是图,将人类推进了杂草丛生的沼泽地,人常言:“利字当头一把刀。”一个“利”字杀灭了人性中多少的美好,一个“利”字杀灭了人性中多少的良善与慈悲,以至亦步亦趋,最终一步步滑过道德的铁栅栏,走向人性中邪恶的一面。当然,这跟生活方式有关,跟意识形态有关,跟我们家庭的教育和社会的教育有关,也跟我们自身的修为和定力有关,人之初,性本善,生活是纷繁复杂的,我们要有甄别是非的能力,我们要有把持善恶的自控力,同时,我们也要有人心向善的愿望,努力使自己做一个好人,做一个有自己价值观和认知能力的人,不要被世俗的物欲利所左右,而信仰和敬畏则是约束人的道德法码。

曾经辉煌一时的徐家大院,在岁月中黯淡,它屋檐上的瓦掉落,椽木檩料朽败,接着门与窗子上精美的镂空图案损毁,住在这栋房子的人一家一家的相继离去,他们都盖上了崭新的二层小楼,唯一没有改变的是院子中间的那些小石头砌就的几何图案和廊檐下平整精致的石条,我多么多么希望这个宅子能够留下,哪怕无人居住,只要它完好的仍旧能以一所宅子的形象保留,也是好的,甚尔,我还想通过修缮,能够一直保持它的原貌,作为一种时光印痕和记忆来留存,那于我,也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可是,可是,很多事都不是以自己的主观意愿能够达成的。整村迁徙,意味着村庄会重新洗牌,所有的格局将会被打破,当然,老徐家作为这个村庄的一大部分群体,也是必须要迁出的,我们的整体迁出,村庄会被夷为平地,徐家大院也无法幸免,这栋在风雨中伫立了二百多年的老宅也将拆毁,听到这个消息,我竟是心疼的,那种疼如切肤一般,我没有能力保护它,我也没有能力让它不拆,可它却是我在这片土地上的根,在这片土地上唯一标注我血脉的建筑物,我们叫了它多少年的徐家大院,外人叫了它多少年的徐家大院,在这个地方,徐家大院远远比我们村的村名要响得多,说到王坪三队很多人不知,说到徐家大院,人却多是知道的,曾几度,我们以它为荣,我们以它标注着我们是耕读传家的一族,这是我们的先祖用他们的勤劳和智慧修建了这所宅子,这里凝结着他们的汗水,凝结着他们的辛劳,凝结着徐家几代人的气息,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每一颗石子都是我的祖人用劳动换来的,留着它,终究,我们徐氏一脉的气场还在,我们祖先予我们的根基还在,我们还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我们是老徐家的人,我们姓徐的人是一个共同体,我们要为家族的荣耀而努力,我们也还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盖一所房子有多难,历尽千辛万苦,可毁一所房子,却是须臾顷刻之间的事,徐家大院在挖掘机的助推下,呼啦啦地倒塌,一会儿,便成一堆断壁残垣,听说徐家大院被拆,我专程回了一趟老家,其实我知道,纵使我站立在它的面前,我也无法挽回它的命运,但是我还是要忍不住地回去看看,看它最后一眼,看它在命运最后关头所有的悲壮,那怕这些记忆于我来说是破损的,残忍的,而它也一样与老宅有关,它的好与不好,它的完整与残缺,都是构成我关于祖宅的记忆,在老宅被拆之前,我托人去地窖找了找那块石碑,上面刻着我的八个爹爹名字的石碑,我想留下它作为纪念,可是,由于老宅几易主人,这块石碑已经找寻不见,唯有从门头上掉下了一块雕花石砖,仍是清晰的模样,我费了很大的力气,将它搬到三嫂的家门口,我对她说,你将这个留着,这个宅子拆了,这或者是祖宅予我们最后的一点纪念,三嫂应着,将砖搬进了她临时的家里。

祖宅没了,看着那片零乱斑杂的土地,突然觉得沮丧极了,感伤极了,三嫂留我吃饭,我全然没了心情,我跟三嫂打了声招呼,便匆匆地去了。我的心情,三嫂或许是理解的,也或许是不理解的,毕竟她没有在这所宅子里具体地生活过,毕竟她对这所宅子的记忆轻浅,她无法想像这所房子的瘫塌,也是我精神家园的瘫塌。

次年,新宅统一归划,一起建成,我的大哥及族人一起搬进了新家,当然,他们也彻底地搬离了老家的村庄,成了另一个村庄的村民,后又被更名为小区,成了新的城市一簇,老家地理上的家园和精神上的家园一起土崩瓦解,消失殆尽,那片土地已经不再是我闭着眼睛都能嗅到的家乡,它已经成了我永远的故乡,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每每想念老家,老家貌似还在,在一个离我不远的地方,但是它已经面目全非,无从寻起,山川还在,道路还在,河流还在,但老家的村落已经不再,稼穑不再,猪狗牛羊不再,那些在村庄中不停地晃动着的熟悉的身影不再,空留一道残阳,从二梁山上泛出,懒懒地照着砖瓦丛生的土地。

于是,我不得不承认,我没有了家乡,没有了魂牵梦萦,朝思暮想的家乡,家乡终成记忆。

在长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叶浮萍,无根,找不到了自己的着陆点,只是任尔西东的漂游,那是心的流浪。

春节过后,小明哥回来了,小明哥是我八叔的儿子,他外居咸阳很多年,因为种种原因,他离了故土,离开了咸阳,此一去,十余年,归来时,已是暮年,和家人过完春节,便要来柞水看看,看看他的出生地,看看他生活和成长过的村庄,看看老家那些弥留在他记忆里的的人。他回来后,挨家挨户地各家里坐了,那种亲热,那种久别的重逢,竟让他热泪盈眶,老泪纵横,他握着每一个人的手,久久地,久久地都不肯放开,于他来说,握住我们的手,就像是握住了亲人,握住我们的手,就像是握住了自己的根,在他以为,他在异乡,他在咸阳,也终究是漂泊的,而唯有这里,才是让他心灵平稳和安宁的地方,他的这种心情,我非常理解,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用我们最大的热情和亲情接待了小明哥,小明哥知道我是作家,欢喜得不得了,不停地感慨,不停地感叹,让我好好写,对于小明哥火一般的热情,我无以为报,我将自己新出版的《生命是一朵盛开的莲花》签名盖章赠予他,以此为念,当然,最主要的是书里面有很多故乡的人、故乡的事,于他来说,也是最好的念想,他拿着我的书,如获至宝,在相处的那些日子里,小明哥每天脸上浮动的都是兴奋的雀跃的跳动的笑容,欢喜得如一个初长成的孩子,他的回归,让我不得不承认,在老一辈的人中,乡音与乡情仍是人内心最大最深最重的惦记,仍是他们无法释怀的精神皈依,这让我深深感动,并分外珍惜,小明哥作别时,留下了我们每一个人的电话号码,以便他和我们能够随时联系,并再三强调以后老家的人有什么事,都一定要告诉他,千万不能拿他当外人,他永远是徐家的一分子。

小明哥的归来,让我想起了以前的种种,想起了父母健在的时光,想起了少年时和青年时生活过的意趣横生的村庄,那里曾经是那么的恬静与美好,那里曾有过无数的暖心和情意融融,那里人与人之间那么浓那么足的人情味,都无不令我怀念和迷恋。六妈的过世,我们户下的人在那一呆就呆了四五天,一直将六妈送上山,三嫂的儿子娶媳妇,我们家族的人都忙得团团转,那热闹欢喜的场景,那满心满眼的祝福,现在还时时地闪现在我的眼前,任何一个远的或者是近处亲戚的到来,我们都满面春风相迎,轮流请吃饭,给予他们最大的真诚和热情,饭或菜,或许不是最好的,但那么亲热、欢喜却是发自内心最大的真诚。可现在,村庄变了,村庄里的人与事也变了,村庄的秩序也变了,村庄的人生活方式和生活观念也在一天一天地发生着蜕变,曾经熟悉的一切的一切,在不几多年的时间里,一下子竟变得生疏,与我隔膜起来,令我常常不由得怀念过去,怀念从前。

而怀念终归是怀念,我无力也无法改变眼前的这一切,每每被乡情牵绊,便只能独自感伤,常常,我的人可以走出很远,但是我的心却走不出故乡的土地。

某一天,网上,遇上一人,此人徐姓,竟知我是柞水的,与我相叙,原来,我们同属安徽省安庆市,只不过他是潜山县,我是宿松县的,他和我有着相同的口音,有着相同的乡情,他发来一个调查报告,原来,我们徐氏一脉属安徽移民,与我们同样情况的不只是我们老徐家,还有别的宗族,他们分别在商洛不同的区域,有柞水,有镇安,有商洛,还有商南等,基本上各个县域都有一小部分人众,他们称我们为“下湖人”,或者是“下河人”,意即我们是从下面有水域的地方来的人,至今,我们仍然沿用的是我们在安徽时的方言,我们用这样的话对话,我们用这样的话唱山歌。原来,我们这些漂泊在外的人在寻他们,他们也有人来寻曾经离散的我们,我们想认祖归宗,他们也以与我们的相逢相遇倍觉欢喜,尽管时隔几百年,但这一份血亲却并没有因时光而阻隔,他之所以告知我这些,也因为,在他来说,他对与我的相逢意外并惊喜,已经认我是家门,我们是一个户下,一个老老祖宗,虽然我并不知他辈份如何,他也不知道我辈份如何,因为,这个在时下,还没有办法进行佐证,唯一能够证明的是,我们是一族,我们确确实实是出自一脉,于是,我与他之间,虽然并没有见过面,却无端地亲了起来,我们似乎都从对方身上找到了自己的根,找到了一份在乎与信任,并且我们都以对方互为亲人,那一声声乡音乡情,瞬间就成了世间最动听的声音,令我内心安然,欢悦稳妥,可见,人是需要有归属感的,人是需要将心灵停放在一个妥贴的地方,而这个地方,便是我们心灵深处的根,是我们永远的精神家园,人只要活着,这个根就很重要,它让我们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我们又要到哪里去,它是我们奋斗的动力和源泉,它关乎着我们的人生走向和价值取向,或者我们并不能明确地看见它,但是它必须存在,存在于我们的思维和意念之中,正如,我们每个人必须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中国人一样,因为知道自己是中国人,我们便会时时以维护国家的形象和尊严为已任,为国家和民族的发展和壮大而努力。

有时,觉得,人生就像是一出戏,我在家乡失去了我惺惺相惜最为在乎的根,泊在北京的日子,竟意外地邂逅了父辈找寻了多少年殷殷相期的宗亲,我们各自亮出自己的底牌,成了对方眼里的亲人,或许在外人看来有点天方夜谭,太过于离奇,传奇,不真实,其实啊,就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看着那份资料,我反复地斟酌,来回地推敲,那份资料上好多的人,我是认识的,好多的事,我是耳熟能详的,我整整地研究了一天,才敢确认,因为,究其实,我不是一个胆大的人,也不是一个敢于涉险的人,我对于事情的了解和把握要百分之百可靠之后,才敢相信,因为,我一旦相信,便不改初衷,将一份道理死认到底,这是我性格中执拗和倔强的地方,如果你是我的亲人,你就做我永久的亲人,我会用十二分的真情与真诚去对待,如果你不是我的亲人,我们就当萍水相逢,做一个隔网相望的朋友,因为,自始至终,我请世人相信,我都不是一个游戏人生的人。

人生没有也许,人生也没有如果。

微风渐起,吹起柳絮朵朵,像飞雪,像鹅毛,在空中轻舞,最后,又飘落在地上,回归了泥土,这会否是万物对大地的情谊?

我在心里默念着:儒为席上珍,东海垂红系。一弯新月正自头顶升起,旋即照亮了苍穹,夜色正好,我透过窗外,将目光伸向了更广阔更为辽远的天空……

老友小白(小说)

/徐祯霞



我只所以叫她小白,因为我们相识的时候,我们都还很年轻。再一个最显著的特点是,她一直娇小玲珑,我们都在长高并且年年变化,而她一直经年不变,保持着高中时的模样,人小巧玲珑且不说,而且脸小,手小,脚也小,因为,我每次陪她买鞋都得去儿童鞋店,我常常称她为袖珍型的。

知道她时,我才上初中,我在一班,她在二班。我对她的关注,是因为她在我们学校的出名,最起码是在我们这个年级出了大名了的。

一班与二班挨着,两隔壁。

有同学对我说,二班的白枚挺厉害,我说咋历害了,同学说,她上课跟同学大声说话,地理老师对她说:“你不想听,你给我滚出去!”你猜她咋回:“我不会滚,我只会走,要滚,你先滚,你教会了我,我再滚。”此语一出,全班哗然。然后脖子一扭,头一甩,旁若无人地走了出去。

听同学如此说,我便刻意地注意了白枚。

这是一个小个子的女生,留一头短发,瘦瘦的,小小的,不说话的时候,根本看不出她的犀利,相反,倒让人觉得娇小,楚楚动人。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女生,让地理老师在台上噎了半天,半天醒不过神,半天哽不出一句话,他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女生说话会这么历害,会有这样大的胆,会以一种与老师完全对等的资态来对抗老师,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也可能是在他从师许多年的时间里都没有遇到过的。

自此之后,便觉得常常见到她,但我们并不说话,因为我们没有交集的地方,也没有觉得有需要交流的地方,她只是我的一个面熟的校友,仅此而已。

没有想到,高中分班,我们同时被分在了高中重点班,那时,我们依然陌生着,她因为个子小,被老师安排在第一排,与我的室友同座。

在当时,因为父亲是这所中学的老师,因此在退体之前,学校予以了照顾,给还在这所学校读书的我留了一间房,吃饭住宿两用,因为我生来胆小,我便约了我班最远的一个同学松霞同我一起住。

松霞家在两河,当时是县上最贫困最偏远的地方,没有公路,只有一条自行车路,不足一米宽,路的两边一年四季都有蒿草,人来来去去都得蹭着蒿草经过,因此,居住在那儿的人出行最主要的交通公具便是自行车,松霞每个周末便是骑着自行车往返学校的。

在那个时候,学校的住宿条件非常差,十几个人一个大宿舍,通铺,非常地乱,非常地吵闹,而且窗子连玻璃都没有,仅只用塑料纸钉上,风一吹,呼啦啦地就开了,鉴于此,我向松霞发出邀请,松霞很开心地应允了。

松霞是一个山里的女子,身上有着山里人的许多优良品质,待人诚恳,为人厚道,做事常常是为别人考虑得多,为自己考虑得少,因此,我便很快喜欢上了这样的一个朴素而又不事张扬的同学。

因为松霞,我常常会去她的座位,跟她说一些我们共同感兴趣的话题,聊我们各自关注的事,当然也聊学习,起先,白枚是不搭理我的,我们每次说话,她在座位上,脸上漠漠的,一点反应都没有,就算我们聊到再有趣的话题,她也无动于衷,瞅都不瞅我们一眼,那张脸上永远都是冷冰冰的,一点表情也没有,完全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当我们是空气,根本就不存在,这让我的自尊心大挫,我背后对松霞说,你同桌咋那样,看起来好骄傲哟!松霞说,她人其实挺好的,只是跟你不熟,她这种性格跟她的家庭环境有一定的关系,你不要介意。

从松霞口中,我方知道,她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现在她只是随着父亲生活,她还有一个哥哥,有些淘气,因此,她对任何人都有戒备心理,不过,要是混熟了,她其实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据松霞说,白枚还给她从家里拿过练习本,还有吃的。

听松霞如是说,我便对她有些好奇,有时去松霞桌上了,便没话找话地同她说上两句,但她并不热心同我交流,总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我,见她这样,我大有热脸贴上冷屁股的感觉,觉得好没趣,于是,我也不再向她大套近乎,人跟人之间随缘吧,能合得来了做朋友,合不来了,就做个脸熟的人,无需强求。

一晃,时间过去了两个月,北方的冬天来了。

一年四季,在北方,冬天是最难熬的日子,在当时,没有取暖设施的条件下,我们硬是给冻出来的,一年一年,就这样硬扛着,因此,每年的冬天,我们的身上不是脚冻了,就是手冻了,冻得红丝丝的,肿得像发馍一样,一手指按下去,一个深深的窝,那肿得发亮的皮肤,常有弹指可破之象,因此,我们多数的同学都捧着一双冻得红彤彤胖嘟嘟的手在学校里学习,现在想来,很是悲壮。

当然,我也不例外,我的手是年年都要冻的,就算母亲用辣子杆、茄子杆、大蒜辫子给我煮水洗,甚至用麻雀脑子给我涂,但在冬天,我的这双手还是会被冻到,因此,我的手即便是在夏天,也常常会有一块一块乌青的印,那都是冻疮好了之后留下的疤印。

在高中入学的第一年冬天,我的手照例又冻了,在一次洗衣服中被蹭破,中间有一两个礼拜都不能好,我每天还得带着那双脓花花的手去上学,同学见了,都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手咋成这样了?看看,那手都脓了,烂成这样,还不赶快治,小心越烂越多!当时,我的手已经烂成了一个一寸见方的大洞,烂的地方白中见青,青中见白,脓水闪亮,有时结一点小伽,但因为创伤外感染,外面的伽就是再干再硬,伤口里也是一片稀汤,老也好不了。

几多天的时间,我不能洗脸,不能洗衣服,甚至每天穿脱衣服都得小心翼翼,唯恐再被擦伤,每天晚上,我用母亲带给我的茄子、辣子杆和大蒜辫子烧了水,轻轻地在伤口上擦拭,每次擦下去,我是紧张的,又是惊恐万状的,痛倒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我无法直视那溃烂的伤口和那烂得一沓糊涂的腐肉,而它们却在我的身体上,就在我肿得发馍一样的手背上,我不得不面对它们,不得不直视它们,这是我最不堪忍受的事,自小,我见不了血,见不了伤,见了我就会浑身冰凉,汗毛倒竖,而这个腐烂的伤口在我身上,我无法将它与我割裂开来,我只能每天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一样忍受着这一切,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我才能够得到精神上的稍作歇息,白天的时间,我就一直这么焦虑,一直忧心忡忡,心不能安,在当时的心境下,健康是一件多么可贵的事情啊。

就在我六神无主,完全无措的时候,白枚向我伸出了援手。

一天,中午饭后,白枚来到了我的宿舍,给我带来了一些冻疮药,有粉的,有擦的,还有一些纱布和棉球棒,她用酒精将我的伤口进行了擦洗,我忍着钻心的痛疼接受了她的好意,我在心里默默地打量着这个同学,在她的身上,有着我们同龄人不一样的成熟,尽管她的外表是冷漠的,但她的内心并不冷漠。酒精擦洗后,她给我涂上了药粉,并对我说,最近几天都不要见水,避免伤口再次感染,忍几天,伤口结伽时就会好的,然后用纱布给我的手包裹好,这么一来,我就看不到那溃烂的伤口了,心情也顿时好了许多。

原来,白枚的父亲是我们县医院的医生,因为医术好,而且为人谦逊,声望颇高。她是回去将我的事情说给了她的父亲,让她父亲给我配的药,对此,我的心中充满了感激。

自这一天起,我改变了对白枚的看法,也从心理上接纳了她,因为给我换药,她也会隔几天来我宿舍一次,慢慢地,我俩熟络了,话也多了起来,因为这个冻疮,我跟她结下了一生的不解之缘。

在我们熟了之后,我才发现,她并不冷傲,也不内向,相反,倒是非常的淘气和顽皮,但同时又是机灵可爱的,我方意识到,她是一个外冷内热型的女孩,她并非真的不喜欢和人交往,只是她在跟人交往时非常的慎重,保护意识太强,把自己藏在一层深深的茧里,破了这层茧,表露出的才是真正的自己。

慢慢地,我们成了朋友,而且成了超乎别人意料之外的朋友,用一句不恰当的话吧,我们是臭味相投,她调皮,我也调皮,她淘气,我也淘气,我们俩都属于那种不安分的人,我们俩都喜欢搞恶作剧,都喜欢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因此,在我们熟了之后,我们都被对方所吸引,认为呆在一起很开心,内心的能量和小聪明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释放。

中午休息的时间,白枚常会来到我们的宿舍,挤我们的小床,和我嬉戏逗乐,她给我们跳僵尸舞,扭秧歌,跳她自己自创的锅盖舞,她将我们做饭的锅盖拿在手上,像一个古代的铠甲兵,按着她自己的节奏铿锵来铿锵去,常常惹得我们忍俊不禁,捧腹大笑,跟她在一起的时间常常让我们笑得梨花带雨,花枝乱颤。让我们不得不佩服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孩,一个模仿力极强的女孩。她爱玩,会玩,但跟她在一起玩,我又常常是担心的,她有一个爱流鼻血的毛病,每次跟她在一起,玩着闹着,一不小心,就会撞着她的鼻子,她那敏感的鼻子就流出血来,在她的鼻子下面流出两道长长的血印,见此状,顿时给我吓得浑身瓦凉瓦凉,她却旁若无人,像没事人一样,我毛骨耸然地给她扯了纸,赶快擦了。她却轻飘飘地说,没事,我经常这样!然后才慢腾腾地用卫生纸赌了鼻眼。她说,她自小就样,可以说是吃着止血敏长大的,她这个毛病,让我担心会影响到她的健康,但是她的精力和生命力比谁都旺盛。

那时,白枚的家就在学校上边一点点,在医院大楼后面的一个小坡坡上,医院院里前面办公,后面都是医生的家属区,房子不大,一个小套间,外加一间斜搭的灶房,她住里间,她爸爸和哥哥住外间,房子窄小,但却收拾得井井有条,清爽干净。

第一次去她家,是一个下午,放学后,她叫住了我,对我说,去我家吃饭吧!我说,算了,不去!跟你家人又不认识,去了别扭。她说,怕什么,我爸又不吃你,你是不认识我爸,我爸对人可好了,对外人都比对我好。我说,就算那样,去你家又要添饭,还不是给你们添麻烦吗?你爸上班一天了,下班了,好不容易能歇歇,你却带个同学,扰扰扰的,人不烦呐!她说,不会烦的,你去了,只能给我们家增加新鲜空气和新鲜血液,你不知道,我爸跟我哥都不太说话,一天都是我没话找话说呢,去吧,去吧,别让我再费口舌了,拉着我便走。见她如此诚意相邀,我也不好太推辞,便随她去了。

来到白枚的家,她爸还没回来,她说,我们先做吧,呆会让我爸回来炒菜。她挖了米,我们一起在她家门前的水池边淘米,米淘好后,蒸上,然后又在菜地里弄了点菜,正在这当口,她爸回来了,她就向她爸介绍,这是我同学徐祯霞!她爸说,你好,欢迎你来家做客!我不知说什么,只腼腆地说了声,叔,您下班了!

白枚的爸爸是个儒雅的人,个子不高,清瘦,但小背头梳得整整齐齐,见人一脸温和的笑,让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我本来是一个乡下的孩子,来到一个陌生的家庭,面对陌生的长辈,本身我很紧张,不知所措,但在见过她爸爸之后,我却又不怎么紧张了,她爸爸这么亲近,好像是邻家大叔,让我的拘谨和不安一下子消除,于是我主动地择菜,洗菜,剥蒜苗,我们将一切准备工作做好后,她爸爸炒的菜。

那一顿,我记得炒了三个菜,一个土豆丝,一个烧青菜,一个香椿炒腊肉。吃饭的时候,她爸还拿出了酒,说,你同学来了,咱们喝点酒!在我们陕南,家里来客人了,是要喝酒的,喝酒方显得对客人热情,方显得对客人的重视。其实,我只是一个小孩子,我是不能以客人的身份自居的,但是白枚的父亲却给了我一个成人的尊重,将我当成贵客来招待,这让我有点受宠若惊,我说,叔,我不喝酒!叔叔说:喝点,少喝点,喝一点点没事的。我见白叔叔如此盛情,不好推辞,就喝了一小杯。吃饭的时候,叔叔问我,家在哪?家里都有些什么人,爸爸在干什么,妈妈在干什么?我如实说了。走的时候,他对我说,以后没事常来家啊!

这一顿饭,叔叔一下子也成了我的长辈和亲人。

后来,时不时的,白枚会让我去她家,有时还让我在她家里住,在我们愈来愈近的友谊中,她对我敞开了心扉,讲述了她父母鲜为人知的爱情,她的父亲和母亲是大学同学,并且毕业后在同一家医院工作,两人自由恋爱结婚,在那个时代,是不多见的,但是他们冲破种种陈规陋习终于到了一起,原以为可以过着公主和王子的幸福生活,谁料,天有不测风云,在她九岁的那样,她的母亲过世了,得的是一种肿瘤,不治而死,那时,叔叔的精神世界一下就跟塌了一样,整天睹物思人,暗自伤怀,好长一段时间,他都陷在这件事情里走不出来,后来朋友劝他,你还是换一个地方工作吧。于是,叔叔便调到了我们柞水县,他是一个敬业的人,责任心强,医术过硬,很快就成了单位的骨干工作人员。

但是,叔叔却一直没有再婚,因为叔叔忘不了白枚的母亲。

在白枚心中也一样,她对母亲有着深厚的感情,也或者是受父亲的影响,她对母亲深沉久远的爱远远超过了一个孩子的实际年龄,这体现在她房间里供奉的香炉上,在白枚的卧室里,有一尊香炉,是专为祭典她的母亲的,在香炉背后,有一张照片,一个旧式的女子,梳着长发长辫,两只眼晴水汪汪地在看着什么,第一次来她家的时候,她就对我介绍说,这是她的妈妈。

 每逢节日和假日,白枚都要给她的母亲焚上一柱香,在一些重大的节日和她母亲的祭日,她和叔叔还会为她的母亲摆上四盘干果和水果,各两小盘,焚上香,以告慰她母亲的在天之灵,我在去她家的很多日子都见到这样的场景,香炉里未燃尽的香灰,桌前还摆着的盘子。起初见到她母亲的这张照片,我是有些怕的,毕竟是一个亡人的照片,在那时,受村人们的耳濡目染和影响,是相信鬼神论的,当然,也因为在我们家里,少这样的一种仪式,活人跟死人的互动交流,我们的祭祀多会是在墓地里,由父亲母亲或者是哥哥们带着。因而初见白枚的母亲,我的心里毛森森的,甚至是惊惧的,但在白枚的房间,一个不足十六岁女孩,卧室里却常年供奉着她母亲的遗像,还焚香祭祀,这是一件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最起码,在我一个心理尚未成熟或者内心不够强大的孩子眼里,的确觉得是一件让人毛骨耸然的事,但时间久了,由害怕到不害怕,由不敢正视,到以一种平常心观之,这是一种心理成熟,也是积久以来的习惯使然。

单身的叔叔,便把所有的爱都放在了两个孩子的身上,他教导他们的学习,他照料两个孩子的生活起居,一个男人,既当爹又当妈,忙单位的工作,还要操持家里繁琐的家务,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两个孩子的身上,希望他们好好学习,业有所成,让他们的母亲能够在九泉之下放心安心。

白枚曾经给我讲过一件事情,有一次,叔叔喝了点酒,抱着椅子就在家里跳起了交际舞,一个人和椅子跳来跳去,一跳还跳老半天。我说,那咋不去舞厅时跳呀,白枚说,他不愿去舞厅跳,就一个人在家里跳。可见他的内心有多寂寞和孤独,可是为了孩子,他几十年就一直这么样地过着,这中间,有很多人给他介绍对象,有很多人都劝他重新再找一个老婆,甚至有自愿找上门的,但是他都不肯,他不愿意让孩子受委屈,不愿意让孩子陷入家庭的纷争和烦恼之中。

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又是非常羡慕白枚的,白枚有那么一个全身心地爱着自己的父亲,这种爱是世间最伟大的爱,也是最无私的爱,他摒弃了一个男人的正常欲望,只为孩子能够身心健康的成长,承受着一个男人从青春到暮年长久的孤独和寂寞,而这种孤独与寂寞又是不能与人言的,它需要强大的心理定力来支撑,有人说,父爱如山,在白枚的身上,父爱既如山,亦如海,它有着山的坚毅与丰厚,也有着海的博大与无私,多少人为了自已的私欲,无视孩子的存在,多少人为了自己纵情欢乐,让孩子沦为弃儿,而叔叔却能为了两个孩子的成长,一生清苦寡欢,这是一个伟大的父亲,也是一个让人尊敬的父亲。

一天,白枚突然对我说,她要给父亲找对象,我说,那你父亲同意不?她说,我都这么大了,完全可以不用他操心了,他都这个年纪了,再不找,就没人要他了。估计时下,她的父亲也临界退休。她说,叔叔要是再不找,等她和哥哥都离开了,她会不放心叔叔的,一个老人,在年老的时候,身边再没有一个人陪伴,那一定是一件很凄凉很悲惨的事情。

在她兄妹二人的强力要求和重弹轰击下,叔叔妥协了,说就算要找,别的什么条件都不在乎,但前提是要善良厚道,对自己的孩子一定要好,于是,在别人介绍的几个人中,他选了一个没有工作的妇女,她是一个菜农,丈夫在同人玩笑时,被人用萝卜打中腰部,当场死亡,据说是萝卜打中了腰子,用医学术语说,就叫肾,这是一桩很奇怪的死亡,但那男人确实死了,对方出于无心,双方私了,赔了男人父母一些钱,也便罢了。那妇女多年来,也一直没有嫁人,一个人过着单身的生活,经人介绍,两人相识,叔叔相中了那妇女的淳朴与善良,再者,他觉得农村人厚道,不计较,不像城里人,心眼多,爱较真,凡事理来理去的,双方在没有办任何仪式的情况下,只吃了一顿饭,就领了结婚证。

记得叔叔结婚的当天,白枚拿来了许多的爆米花,让我和松霞吃,说叔叔结婚了,没有喜糖,就请我们吃爆米花吧。我笑着说,你终于将你爸的婚事办成了!松霞说,你人小鬼大,一点点大个人,还当你爸的家。我们都当着她的面祝贺了她的父亲,并调侃了她。

白枚显然是高兴的,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伟大很了不起的事情,成全了父亲的后半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津津乐道在这件事情里,她说她阿姨给她做了什么好吃的,她给她阿姨买了什么礼物做了回报,她说她阿姨什么都好,就是不会收拾自己,打扮自己,在她家里呆那么久,还是农村妇女的模样,不过,只要人心眼好,其它都是无所谓的。而我们,也为她的父亲有了一个不错的归宿而为她欣慰,她是真爱父亲的,她希望父亲幸福。

转眼,半年过去,一天,她跑来对我说,我给你说一件好玩的事情啊,你不知道,我阿姨有多有意思,她让我爸给锅里倒醋,我爸却将酱油倒了进去。你猜我阿姨咋说,你看你,一天胡作非为的。我爸说,看,看,你都说的啥么,啥叫胡作非为,就这,也叫胡作非为?这是一个趣谈,但是他们的文化差异就显现出来了。

白枚的父亲是一个严谨的人,每个礼拜吃饭都在墙上提前贴好了饭谱,每一顿饭都是按计划做的,家里的瓶瓶罐罐酱油醋碱苏打全都贴上了标签,写上了名称,初来她家,我背后调笑,我说,你们家咋像个药房?白枚说,我爸就是这么样一个做事认真的人。

白枚的阿姨来到她家时是带了一个孩子的,男孩,正上小学,农村的孩子突然进城,啥都觉得新鲜,一天老爱在家里乱翻乱动,而白枚和她的父亲,乃至她的哥哥,都是不喜欢这样的,更何况,这孩子还常常闹状况,不是将家里的收音机弄坏了,就是将他父亲记录的医药资料折成纸飞机了,随着相处的时间日长,他们家里的矛盾也显现出来,这些矛盾不仅是文化的差异,生活方式的差异,习惯的差异,还有处理事情方式和认知的差异,这在白枚的谈吐中时有表现出来,尽管她并没有明确地说,但我们都已感到这段婚姻有了它不和谐的地方。

高三毕业,我们都没有考上大学,我回到了农村的家,她的父亲将她寄到了外县的亲戚家复读。暑假里,一个大雨的天气,她不知去了何处,晚上没有回家,她的父亲一大清早冒着瓢泼的大雨找到了我在农村的家,那时,只有母亲刚刚起床,打开家里的门,一个人冒着雨急急地来了,说话间,才知道是我同学白枚的父亲,母亲让我赶快起床,我起来后,见到了浑身淋得湿漉漉的白枚的父亲,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正在抹脸上的雨水,我很是惊讶,我对他说,白枚没有来我们家,估计去了别处,下雨不方便回去,就留下了吧。叔叔见白枚确实不在我家,便就连饭也不肯吃,就又匆匆忙忙地走了。

当时,没有电话,也没有手机,更没有微信,人与人之间相隔已远,就无法联络。

后来,见到了白枚,我问及,白枚说去她一个亲戚家了,果真因为是天下雨,她要走,亲戚不放心,说你在我家,怕什么,回头我跟你爸说。在我们当地来说,有时一次小的失联都是很正常的事,通讯不方便嘛,没有办法,但在白枚的父亲来说,宝贝女儿不见了,就跟天塌地陷了一般。

在白枚补习的当口,叔叔退休了。白枚学年结束的时候,叔叔毅然选择了去西安打工,为的是让女儿有一个好的生活和学习环境。这中间,我们虽然少联络,但每年的暑假,白枚回来了,都还是会来我家看望我的,因此,她的情况我也都是知道的,叔叔受聘于一家医院,白枚就在他父亲的工作的医院附近上学,而她父亲是为了便于照顾她,才专门选了这家医院工作。

最终,白枚是以西安外语学院毕业的,毕业后,她被分配到了黄河电视机厂,那时,黄河电视机厂还是一个效益很好的厂子,在陕西乃至全国的销售份额都是很好的,记得,她曾信誓旦旦地对我说,你结婚了,我送你一台黄河电视机,作为你的结婚礼物。我打趣说,我可收不起你那么重的礼物!

没有等到我结婚,白枚却离开了黄河电视机厂,原因荒诞得近乎天方夜谭,他们厂子派十个新进厂的年轻人去北京学习,在北京进行为期一月的学习,此一去,别人学后归来,她却留在了北京,原因是她被一家外企相中,并成功签约,受聘于那家规模宏大的公司,不久,又考入一家事业单位。她的脑子的够用我是领教过的,她的胆大,我也是知道的,但这次留京,还是让我非常意外。

记得,有一次,她让我去她家睡觉,都睡了好一会儿,我突然想起我还有衣服凉晒在院子里没有收,便一直睡不着,在当时的经济条件下,我们所有的物品都是珍贵的,因为学校经常有丢失衣物的事件发生,她见我忧心忡忡,便带我翻学校大门进了学校,将衣服收好,再次翻门出来,若我一个人,我纵使一夜未眠,也不敢翻那个高大的学校铁栅栏大门,可跟她在一起,却做了我从来不敢想也不敢干的事。

在白枚去外县复读的时候,有一次,团委带他们到陕西师大参观,她一个人好奇,东跑跑,西看看,别的同学都回去了,她却跑着找不着出来了,后来被带队的老师找半夜,她居然又自己找回来了,大家都说见过胆大的,没见过这么胆大的。并且走丢了,在从来没有到过西安的情况下,竟然自己还能找回来。别人在责怪她之余,还不得不佩服这个小丫头的有胆有识。

她留在了北京,成了一个北京人,并且还找了一个清华毕业的学生做了男朋友,男生很优秀,在某工程院工作,做科研的,据说某卫星发射的时候,出了点故障,就是她老公自北京赶到九泉卫星发射基地排除了故障,并顺利让该卫星发射成功。

白枚的经历带着梦幻色彩,似乎又是天方夜谭,许多不可能的事情,在她来说,都变成了可能,她在我们同学中常常被视为传奇,我们这些年都按部就班地生活着,而她凭着她的聪明和智慧刷新了一个又一个的奇迹,就包括作为好朋友的我,似乎对她是了解的,又似乎对她是不了解的,了解的是她早于我们的成熟,她脑子里那些机灵鬼怪的主意和敢闯敢拼的精神,不了解的是她一路走来,实现着的种种跨越。

几年前夏天,我来到北京,参加一个散文颁奖活动,由于活动安排一直紧张,我们在游完北京最后一程故宫的时候,我们相约在北京王府井大街的书店见了面,她朝我走来,依然调皮地笑着,和记忆中的模样一样,我们相视一笑,多年的光阴顿时远去,我们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光,我自知我是变了的,但在她面前,我又回到了纯真的学生年代,那一天,我们谈了很久,谈我的生活,谈她在北京的境况,谈我们的同学,谈我们熟悉的人和事,一直到晚上九点半,她将我送上火车,那一刻,似乎时光停驻,一切都不曾改变,但现实,却是一晃,逝去了好多年。

在交谈中得知,白枚的父亲和她的阿姨终究是分手了,叔叔现在随她在北京生活,年愈七十,依然健朗,她流鼻血的毛病好了,做了手术,将以前脆弱的毛细血管进行了缝合,只是依然还是爱蹲厕所,一蹲仍能蹲上半个小时。

有些事是可以改变的,有些事是一生都不能改变的,正如白枚的性情和我的性情。

回来后,常常情不自禁地想着她依然娇小可人的模样,想着她俏皮而宛尔的笑容,想着她在我耳边不停絮絮叨叨的话语,想着我们惜别时依依不舍无限怅然的眼神,她一再叮嘱,让我不要更换电话,她会随时来找我的,果然,很多年,我的电话一直没变。

某年春天,突然接到电话,她说,你在哪儿?我说,在上班呀!你在哪?她说我在柞水。我一阵惊喜,真的?她说,真的呢!当日下午,我们便相约见了面,那一夜,我们在河堤边走了很久很久,直至河堤边的人已经散光,灯光黯淡,我们才依依不舍地各自离去。

此后的几日,我们天天下午相约,一起吃饭,散步,闲逛,重拾往昔的时光,于是每一天,心中都被老友相逢的喜悦装得满满的。

周末,我提出带她去九天山森林公园,她很开心地答应了,我们一路步行到九天山,那是一个新开发的景区,此中木屋陈列,小桥流水,藤萝蔓绕,飞瀑流泉,时值周末,来游玩的人很多,有柞水当地的,也是外地的,我们夹杂在这煕煕攘攘的人流当中,她惊叹于柞水的变化,也惊叹于柞水有如此的好山好水,而这很多很多都是她在柞水生活时没有了,现在的柞水这么美丽,这么富于诗情画意,令她在意外之余又颇感欣慰,家乡这么好,有时间了,她要常回来看看。

数日后,她离去。这一次能在家乡呆这么久,是因为她休年假,因此,我们才得以在一起聚了这么多的时日。大雨中的一天,她告诉我,她在车站,准备回京了。我说,咋不早说,我去送你,她说不用送,单位有事打来电话,让速回,于是不得不仓促离去。

我看看天,看看窗外的雨,白枚啊白枚,你永远都是这样,总会带给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出乎意科,你要走,哪怕是提前一个小时给我打电话,也是来得及的,可为什么却在要上车了,才给我打电话,发出最后的告别,她说不忍直视我们离别的场面,相聚让人欢喜,离别又常常让人感伤,我给你打个电话,只是让你知道我已经走了,你放心即好,朋友不在乎形式,常放在心里即好。

那一天,我对着天空发呆了许久。

此一别,再两年未见,此次来京,一周后,我才与她消息,她见消息,打来电话,与我长叙,说来北京,也不提前说一声,还搞个突然袭击,我说想着在北京的日子长呗,初来,许多事没有理顺,一天瞎忙乎,理顺了,就想着咱该见见了。她予我电话时,正在南京,并在读博士。

这一次,又让我意外了。

据白枚电话说,其实也不奇怪,单位的同事都是博士生研究生,不学习充电,都被年轻人拉在身后了,更何况现在评职称,都是有要求的,这一年多,她就一直在南京学习,周末才回北京,她让我电话保持畅通,回京后跟我联系。

那一天,我们聊了很久,近乎两个小时,聊得手机发烫,聊到我手机都没电了,才罢。

毕业十多年,我们的友谊就这样的时断时续,尽管相隔很远,令人奇怪的是,我们从来也没有陌生过,心也从来没有走远过,每次好久的不见,都化为重逢后无尽的欢笑和喜悦。

有的朋友,远了,也就散了,散了,心也就散了,再也回不到过去,再也没有促膝长谈的话题和相依相偎的亲密,而我和白枚,却能时时保持着友情的新鲜与敏感,我也常常疑惑,对她的感觉为何不能淡却?而她于我,也依然能保持着我们最初的热情和真情,她一个混迹于北京的人,在多年之后,有可能于老家的人淡了,老家的事淡了,老家的记忆淡了,因为老家的一切都在变着,更何况她的哥哥与爸爸均已不在了柞水,可我们的友谊却能如一只长青藤,永远鲜活青绿着。

很多人在时光的车轮里从熟悉走向了永久的陌生,而我们在一起却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有着永远让我们开心和兴奋的事,有时,或许我们很久不联系,有时,一个电话又给让我们的心拉得很近很近,我们依然可以无所顾忌地说笑,我们依然可以肆无忌惮逗乐,或许,这也跟我们俩过于相似的性情有关。

当很多同学,走着走着,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感觉,彼此心中竖起了一道厚厚的墙,从此隔膜,而我们,依然能够对对方毫无设防,并且开心地品味着这段友谊,这又让我心中涌起了无边的满足和喜悦。

窗外的梅花开得雪白,正如她的名字,其实她本身是叫白梅的,白枚是她后来改了的名字。我站在窗前,看着那一树树雪白的梅花,就如她站在花丛中朝我调皮地俏笑,一下出现了,一下又不见了。

于是,一朵梅花就永远白白地开放在我的心中,明媚胜雪。




《人民诗界榜上榜》编委会



顾问:梁晗曦

主编:孙祝田



分席编委(按笔画多少排序)

小说主编:徐祯霞

诗词主编: 李存梅   朱成凤 

新诗主编: 郭辉英  张乾东   孙颖倩 

                   闫小杰  关    石   皮自樊

                  王丽梅   马正侠

歌词主编:蓝春玲   卢玉莎

诗评主编:孙祝田



诗人的牵引,诗歌的舒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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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刊长期征稿,寻找真正的诗人

寻找封面人物,下期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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