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不到的女孩

马家辉（香港）

不管在什么年头，那些年，这些年，甚至不管在什么地方在什么国家是什么民族，追过的女孩，只要是追不到手的，总能长长久久地在你心中活得很好，一直好下去，好到地老天荒，好到在你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你还记得她，你已经很老，但她，依旧年轻。被你追到手的女孩，下场通常只有四种。

一是后来被你抛弃了，不管你当初是真心追求抑或只为满足一下征服欲，你得到了，感觉也改变了，爱情终止，关系断裂，从此相忘于江湖。

二是你后来被她抛弃了，不管她是为了什么理由，总之她决定离开，任你苦缠哀求，她仍不愿回心转意，缘尽于此，没法再盼望奇迹出现。

三是你们协议分手，或好聚好散，或恶言相向，反正大家明白前路再也无法一起走下去，唯有分道扬镳，反正年轻，最好谁也别来妨碍谁。

四呢，是你把她娶回家了，由女朋友变成妻子，甚或变成你孩子的妈妈，名号变了，角色变了，关系也变了，像棋盘上的两颗棋子，这分钟各占其位，有着特定的相对权力，下分钟，位子变了，权力高低遂有起落，也回不去了，再也没法重回昔日的关系角色，是好是歹，眼前路唯有继续前行，或白头偕老，或行到了某个临界点，终于忍受不了，割席告别，再次变易彼此的生命据点。

这四种下场，都指向某组特殊关系的变化，当你开始追求时，她在你心中是她，而在追求得手之后，她便变成另一个人，不再是她，因为你们也不再是原先的你们了，感情如河水奔流往前没法停止，如台湾诗人痖弦所说，“既然被视为河流便只好继续前进”，这是感情的宿命，世间本就没有不变之情，只因世间本就没有不变之关系。

除非那段感情只存在于记忆里，像凝固于雪库里的冰条，硬梆梆地躺在脑海深处，只待你用想象将之融化，把它重新变成甜滋滋的冰淇淋，让你亲密地、私密地，舔吃。这样的感情就只能是当初得不到的感情，唯有当某个女孩，无论你如何使尽浑身解数亦没法牵到她的手吻到她的颊更遑论其他种种，唯有当某个女孩无论你如何努力亦追求不到，你才会念她如昔，直到老后。唯有这样的女孩你才会用“那些年”三个字来忆述怀缅，唯有这样的女孩你才会用上十万字的文章或一百分钟的电影去细思念想。

唯有这样的女孩，最美。追过但追不到的女孩，让你永远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