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艺青年的不同下场，以及“灵魂伴侣”的脆弱 | 《花束般的恋爱》

上个月与好友一起看了《花束般的恋爱》，她说看到我偷偷地抹眼泪，其实不是，我是光明正大的抹眼泪。我为“灵魂伴侣”这个命题而哭。

电影讲述的故事很简单，一对精神契合的，爱好极其相似的，两个看起来都有一点古怪的年轻男女，坠入爱河。最后男人因为现实而改变，女人依旧理想，两个人无话可说，分道扬镳。

身为一个靠文字吃饭的人，我对于男女主角都非常理解。

男主原本梦想当个插画师，并且也顺利成为了插画师，但插画越来越不值钱，原本一千块一张，后来降价降到一千块三张（只够买一碗拉面的程度）。他想要据理力争，结果甲方爸爸说，那我们就不约稿了，直接用网站上的免费插画。

我经历过这样的内卷。比如听书稿市场，最早我接的时候，是2000块一篇（6000字左右），后来因为内卷，卷到了1500，再卷到1200，1000......最后甚至有一个人说：“我们刚创业，没有钱，600行不行？”

卷到1500的时候，我就放弃了大多数听书稿的约稿，因为投入产出比太低了。写听书稿，你得投入读书的时间，理解的时间，拆解的时间，最后才是写作的时间，修改的时间。还不如去工地搬砖。

《花束》里的男主揉着眼睛，趴在桌子上疲倦地以量取胜的时候，我深有共鸣。靠理想为生，实在是太难了，所以他决定去上班，加入职场内卷大军，也是很合理的。

我其实愿意称这部电影为《文艺青年的几种不同命运》。男主极限调头，从自由插画师，转向职场内卷之王，每天累到没时间思考看书，只能玩点消消乐级别的手游放松放松，这已经是很体面的结局了。

相比于之前插画师的神仙生活，卷王生涯很不自由，很没有自我，但这已经是大多数普通人过的不错的生活了：没有失业，还有发展空间。

男主的另一位摄影师朋友，因为“怀才不遇”，所以让女朋友在银座出卖色相来养他的梦，后来又因为“怀才不遇”心中愤懑家暴女友，再后来“喝了酒后，泡着澡睡着了”而亡。

这是文艺青年魔怔后的结局。无法实现的梦想，无人赏识的作品，理想与现实之间巨大的落差使得他们难以承受，日日饱受精神折磨。但因为浸泡在不食人间烟火的环境里太久，已经失去了挣钱的能力与欲望，所以沦为他人眼中没用的人。

再说女主角，她是文艺青年与世俗融合。她实现了理想降级，欲望降级，适应社会的同时，又能保存一定初心，成为了自洽、自足的普通人。

她与男主角的分歧就在于此。曾经他们同样为偶遇押井守而激动，拥有几乎相同的书架，思考同样奇怪的问题“为什么布能赢过石头，石头明明能把布刺穿”，但后来，在书店里，当女主拿到一本文艺的书想和男朋友分享的时候，却看到他在聚精会神地看《人生的胜算》。

前面说过，我是对男女主角都非常理解的。

毕竟人是要吃饭的，想要过一种经济不紧张的生活，就必然得卷，这是男主的选择。而人也应当拥有精神世界的享受，不管现实怎样，也想要有一些遥远的共鸣，这是女主的选择。

他们依然是默契的，依然是相似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价值排序不同了。

我喜欢读书，是因为，读书的时候，你会有一种与作者“会心一笑”“会心一怒”“会心一哭”......这样的感觉。那些遥远的思想，灵魂，与你心意相通了。有些书，可以让你感觉自己多活了一生，延长、丰富了你的生命体验。

同时我近一两年也在读很多教人怎么把事做好的书，学一些能帮助人过好现实生活的方法。因为我同时要在现实里活下去。

《花束》中男女主分手的原因，就是两个人一个朝着“世俗”，一个朝着“理想”走得太远了。当然，这也没有不好的意思，因为集中全部精力朝向一个目标，才能把这个目标做好。努力挣钱，才能摆脱经济负担；维护理想，才能过得纯粹。

像我两样都不占，于是物质上又穷，精神上又享受得不畅快，逐渐平庸。其实还蛮可悲的，不能完全投入到某一个方向上。

男女主的确是灵魂伴侣，因为即便分手，两个人也有着难得的默契。互不打扰，互相祝福，彼此对对方的心理活动心知肚明。

在不考虑现实的情况下，他们一定能相亲相爱地过下去。每天一起去面包店买好吃的面包，买好看的花，并肩散步，聊着共同喜欢的电影、音乐、漫画、游戏走回家。晴天一起在阳台上晒太阳，雨天窝在床上睡大觉。

但“灵魂”是如此脆弱的东西，你看不见，摸不着，无法验证。

所以在如此具体的、可以摸到、可以看到的现实面前，很多人都更愿意选择放弃自己的灵魂，伤害自己的心灵，否认自己的感情，因为它们看不见。

菅田将晖在采访中说：“其实他们都没有说出真心话呢，最开始就是因为喜欢的东西、文化一样，彼此的感受，反而都没有足够的认识。果然他们就总是借助某个作品里的台词，要通过某个人创作出来的东西，才能交流下去的地方，给后来埋下了伏笔。”

我觉得他的分析很有道理。站在上帝视角，观众能看到他们的默契，但灵魂伴侣正是因为太过默契，太过契合，导致了他们没有像庸俗的，不“灵魂”的那些伴侣那样吵架、磨合、冲突、说出真心话。

在如今的我看来，恋爱里，这些庸俗的东西也很重要。相似的灵魂，决定了恋爱的上限，默契的高度，喜悦的多寡；而庸俗的吵架、磨合、冲突，则决定了恋爱的下限，双方的底线，和关系的结局。

吵架能越吵越明白，从而增进关系，而灵魂如果不同步，就只会从至高点不断下滑，不断衰减。灵魂之恋，是花束般的恋爱。或许，掺杂一些水泥一般庸俗的东西，破坏它的完美，才能更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