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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东一家子
阿 金\辽宁省凌源市
最初只是三间茅草房，后来某一年房顶换上了大红瓦，感觉像脚穿胶鞋的人身着价格不菲的西装。自我有记忆，它就站在村子的最东边，没哭过，没笑过，没动过，平静地凝固成小村一段真实的记忆。
男主人和我家一个姓。听父亲讲，他们从外地迁到村里第二天，男主人就找我爷爷说：“五百年前咱是一家子，现在咱依旧一个陆字还没掰开。”所以，我懂事后在当街见到男主人，就会称呼他老爷，有点呆傻的女主人，就称呼老奶。
老爷家的人口不多，只有夫妻二人。但在我小时候，老爷家有一子一女的，不过树大分枝，儿子娶了媳妇，娶的还是城里的姑娘。于是儿子离开了家，离开了老房子，从农村人变成了城里人。姑娘找了婆家，离我们村一百多里，以那时的交通条件，算得上遥远了。距离固然阻断不了亲情，却可以改变亲情的延续方式。很少很少见到老爷的儿子和姑娘，更多听老爷跟父亲炫耀：“那小子或那丫头又给我来信或来电话了。”
老爷的腿有点残疾，走路一摇一摆的。老奶有几分呆傻，说话尚不清晰。在村里两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就像长在道路旁的两棵草，虽然也属于村庄，却从没有谁去注意。不过，有生命就有春夏秋冬，普通并未影响两人生活得有滋有色。家里买不起红砖，老爷就用光滑的石板在庭院里砌了一条小道，道旁菜园用褪光的玉米秸杆圈的，里面的菜畦平整，畦背被拍得有棱有角，菜与菜间都像用尺量过似的。屋里是土地，却被扫得一尘不染，尤其那两节榆木柜，被老爷擦拭得只剩下黑漆漆的原色。老爷对别人很“奢侈”，父亲在春天给他家种地，老爷知道父亲好喝，想方设法也要给父亲弄二两烧酒。还有，每年正月初一拜年，那时条件好的可以给拜年的孩子一些糖果。第一次去老爷家没抱希望，却不想老爷给了那种没有包装纸的糖球。当时难忘是因为那是最廉价的，现在依旧记得，却是因为明白了那糖球的情感是最深最真最重的。
十几年前的夏天，老爷突然得了脑血栓，出院了后遗症也十分明显，躺在炕上不能活动。老奶平日照顾不了自己，更别说照顾老爷了，老爷的女儿从医院跟回了家，直到在省城的哥哥开车把两位老人接走。因为离开得匆忙，那几间房子没转卖或租住，空得有点突然，空得让村人有几分不习惯。
对老爷家的变故，村人一段时间感慨后，慢慢淡出了话题。三五年过去，老爷家的房子与村里其他的房子没什么区别了，我也慢慢忘了老爷和老奶。
今年正月，一个意想不到的偶然让我想起没有血缘的老爷和老奶。拜年的时候，同族的一位长辈热情地挽留我呆一会那刻，突然发现自己没了借口。而那些年总是推说，一会吧，还要到村东头给我老爷老奶拜个年呢。这理由曾让我的谎言冠冕堂皇，其实在老爷老奶家从没多呆过，甚至有时因偷懒自行把给老爷老奶拜年免了。
前段时间回老家，村东头那沉寂十几年的房子突然热闹起来。被打扫干干净净，还被装饰一新，听村人讲是老爷和老奶儿子的朋友来这住了，是买的是租的还是送的没人清楚，只知道新主人是像当年老爷和老奶那年纪的一对夫妻，据说来图我们村山清水秀的。
不由想起迁居省城的老爷和老奶，他们在那生活得一定很幸福。他们应该是在儿子进城后，至少是在老爷得病前，就开始向往都市的车水马龙了。
本期摄影：李智杰
摄影：李智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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