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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文学杯”第七届“田青打工文学奖”应征稿
晨 腔
孙昌华\山东临沂市
大三那年的暑假，我跟田小杏去她家见家长，彼此还没聊熟络，我就被一个声音吸引住了。
“穿大街，跨小巷，油条来了——”第二天一大早，当我身披霞光，嗅着鸟语花香，沉醉在村前小河边的时候，耳畔忽然飘来一串唱腔，是现代京剧《打虎上山》中杨子荣出场的头几句，只是换了词儿，从巷口袅袅飘来，有些豪气，也有些温润，细品竟是女声。
我循声走过去，但见巷中央十字路口，停着一辆脚踏三轮车，一名四十来岁的大叔，正被几位老乡围拢着，往秤盘里码油条。他穿戴整洁，脸面白净，不时瞥一眼绑在车梁上的小喇叭，脸上漾着恬淡的笑。见我吃惊的样子，他转过身去，戳了一下小喇叭，那唱腔立马止住了。
“唱得挺好的，标准的京腔。”我笑问：“您家人唱的？”
“嗯？嗯嗯。”他略一迟疑，脸一红，捋了把鬓角，转身指着筛子说：“称几根油条尝尝吧，可香哩，纯七星花生油炸的。”不经意间，我见他右手竟然捏了朵兰花指。
那天早上，我称了一斤油条，感叹这位生意人的良苦用心，反复品咂那串奇特的叫卖声，恍若梦中听过。
饭桌上，小杏她爹夹起一根油条，又放下，不屑地说：“自个儿不会炸，倒腾别人家的，再跑十多里路来卖，图个啥嘛！”
“你别瞎叨叨，人家凭力气营生，图啥只要他乐意。”小杏她娘白了她爹一眼，叹口气说：“也真难为他了，这么多年，见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少有这么痴情的。”
我跟小杏一个学校，她学环境设计我学表演。对于我这个不速之客，她爹娘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只是有天早晨我散步归来，在院门口听到她爹一声嚎：“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自古道三教九流，戏子最下流！”像是对着小杏她娘吼的。
怎么会这样呢?我心里嘀咕着，正迟疑进退间，耳畔又传来那串奇特的叫卖声。我循声走去，转过墙角，就见卖油条的汉子兀自立在车旁，左手端着，右手高举，胸一挺，头一甩，就甩出了那串悠悠荡荡的京腔，四散开来，酿出些许舞台效果。
“怎么，是您唱的？”我迟疑上前，惊愕地打量着他。他猛丁瞅我一眼，飞快地垂下胳膊，直起身子，转身拍了拍车把上的小喇叭，喃喃道：“出门时还好好的，咋突然不响了呢？”
那天，我要称二斤油条，打算吃完就回家。他坚持给八两，说见天吃新鲜的，有营养。
两天后，当着我决意告别小杏一家，最后给他们买一回油条的时候，我又听到了那串京腔，但卖油条的却换了人。街中央，一个满脸胡茬的汉子，扶着那辆熟悉的三轮车，正在四下里张望。
“大叔，他呢？”我飞奔过去，指着喇叭问。
“哦，你问秦花旦呀。”汉子满脸阴郁地说：“这不是剧团散摊子多年，好不容易等来点儿补偿，他揣上钱坐火车走了，也不知去了哪。这车子、喇叭，还有这腔调，就都送我了，说这里的老主顾热气，吃惯了十字路粮所的油条。”
“可真是的，全都是他的。”我轻抚着那只小喇叭问：“这叫卖声不是他媳妇录的？”汉子说：“他唱了多年的旦角，下了台卸了妆，也是女腔女调的，讨人嫌，哪来的老婆！”
啊！我心一咯噔，使劲眯上眼，顿觉村庄的黎明没了一丝儿声息。
许多年以后，我跟田小杏坐在泉城电影院里，参加由我导演的首部梨园爱情片《变音》首映式，小杏突然撞了一下我的腰：“对了，还记得当年那位卖油条的大叔吗？”我使劲点了点头。
她说：“想当年，县京剧团送戏下乡，俺大姑迷上了他的戏，跑遍十里八村追着看，他们很快就好上了。”
“后来呢？”我差点蹦起来：“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甩了人家！”
“还不都是因为他唱得太投入了？爷爷死活不待见他，硬是把大姑嫁给了一个煤矿工人。”
哦，原来这样！我眼前又浮现出那个生机勃勃的早晨，耳畔响起那串悠悠荡荡的京腔。我瞬间明白，一个唱花旦的，为啥专跑到小杏村里卖油条，而且喊的是老生腔了。我把手中的海报揉成一团，慢慢闭上眼睛，心里一遍遍地念叨：
那个险些成为我姑丈的卖油条的秦花旦，如今，你和你的京腔都还好吗？
作者简介：孙昌华，山东莒南人，县作协副主席，业余爱好文学练笔，作品散见《山东文学》《小说月刊》《小小说月刊》《辽河》等报刊，偶有获奖。
本期首席摄影师：李智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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