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大地一片寂寥。田园有点怀疑，这个世界里，是不是只剩下了自己。他懒懒的趴在两只前爪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铁将军把门的老屋。
自从自来水管冻上之后，玉就带着孩子回娘家了。它是刚抱回来的狗，所以，玉忘记了它，它并不怨她。
刚去城里打工了，说稳定了，就来接玉她们娘俩儿。至于田园怎么办，它没听见刚在电话里提起。
刚会离开，其实它秋天时就知道了。那天村里的能人明来找刚，想租刚家的三十亩地。
明说，他要干一件大事，尝试搞一个不需要施肥、打药，依靠自身就可以完成这些而又不产生任何公害的生态系统。如果刚答应把地租给他，这事儿就成了一部分。刚家的地临近一个池塘，天旱时村里人都去那里拉水浇地。这个生态系统不能缺了水源。
明说他要利用这个池塘，在池塘周围租下两千亩地，建一个生态农场，租期是十年，每亩地给刚租金一千元。
明还拿出小本子给刚看，谁谁的地每亩只五百块钱，还有谁谁的地不要钱，拜托明帮着捎带着种着，身为农民，撂荒土地那是犯罪哪，谁都觉得丢不起这个人。
前几天秋收完，刚在家里跟玉算账，去了化肥、种子、人工，他们收的粮食全卖了的话，每亩地还佘五十块钱。刚跟玉说，这地，没法种下去了。
卷毛出现在田园的势力范围内，是玉回娘家的两天后。
田园太熟悉它的气味了。前两年，卷毛总是被那个嘴大、腰细的女人抱着，娇娃娃一样，出现在田园家里。
卷毛是她老公花了一千多块钱，从城里买来的，娇贵的很。田园初见卷毛时，嗤之以鼻，根本不屑于理它，那小模小样的，只一爪子就可以拍她老远。
卷毛却爱往田园跟前凑，引得那女人大嘴一张，嚷嚷着，玉，你看你看，我们家卷儿，喜欢你们家这个丑东西。
田园是只土狗，当地人也有叫笨狗、柴狗的，嘴短，额平，平时耷拉着耳朵，看起来总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但一有情况，尾巴、耳朵就会高高绷起，叫起来嗓门也大，颇有狼的风范。厚密的黄色硬毛中，掺杂着黑色的毛，看起来不如宠物狗那么显干净。长腿高胯肌肉紧凑，走起来凛凛威风中自带威严。
那女人是玉的闺蜜，五冬六夏的穿旗袍，腰身很好看，只是当那大嘴一张，说起话来时，那大嗓门，田园摇了摇头。
今天的卷毛跟以前不太一样，确切的说，不关注她的味道的话，完全认不出它了。毛好长时间没有打理，乱糟糟的，梢头上满是污迹。嘴边的胡子更是染了不知道什么食物的颜色，灰突突里沾着红的、黄的什么东西，活脱脱一个小老头，只有圆圆的小眼睛，依旧闪闪的发亮，还是一样的漂亮。
田园记得的，那个细腰女人走之前，把卷毛放生了。
他老公跟一起打工的女人做了临时夫妻，据说，这是公开的秘密。很多打工的人，长年在外，就在孤单中噶伙过日子，前提是不影响原来的家庭。
可是细腰女人的老公，爱上了那个临时噶伙的女人。
田园记得，细腰女人的老公叫她小桃红，是樱桃小口一点红的意思，细腰女人的老公就是喜欢她那樱桃小嘴。
细腰女人一气之下离了婚，远走他乡了。后来，寄给玉的所有照片中，细腰女人都紧紧的抿着嘴，那嘴看上去也樱桃般了，只是，怎么看，生硬的表情，都像是在诉说，一个叫伤害的故事。
卷毛看见田园，愣了一下，高兴地扑过来，左舔右舔的亲田园，田园心里涌起一丝暖意，只是仍做出懒得理她的模样。两个小伙伴默默地趴了一会儿，卷毛站起来走了。
田园几天没有出窝走走了，反正走，也只能围着窝转圈。这片雪地上，满是田园的足记，只有两行小小的梅花印，那是卷毛昨天留下来的，夜里的寒冷，把那些脚印结实的冻住在那里，清晰而美好。
田园隔三差五的，会在这圈中，固定的角落施施肥。雪地就是铁面无私，样样现实冷酷地给你摆在那里。近几日田园的肥产的少了，它腹中早已空空。
玉，在娘家享受着温暖与母爱，可能已经完全忘了它，也是这个家庭的成员了吧，想起玉，田园皱着眉头，眯上眼睛，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
中午时分，卷毛步履匆匆跑来，看它那圆鼓鼓的肚子，想是才饱餐过一顿。
田园低吠一声，算是打了招呼。卷毛却不回应，一直跑到田园跟前，费力地呕了起来，卷毛居然吐出来一整个的烤鸭头，还带着一小截肉滚滚的鸭脖。
那烤肉特有的焦香，立刻让田园的嘴里涎液纷生。
看着田园狼吐虎咽的吃了那鸭头，意犹未尽的模样，卷毛说，街上饭店的垃圾桶里都是好吃的，比咱在家里的伙食强多了，你也来吧。
田园耸了耸耳朵，没做声。
我打不过黑子它们，你看，卷毛扬起前爪，肋下一道狭长的伤痕，还渗着半凝的血珠。
我拼死吞了这鸭头给你，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下次，你呆在这里会饿死的。饿死了，还怎么看护这个人去楼空的家？
田园伸了前爪，头趴在两爪上，闭了眼睛，像是困了。
过了半晌，卷毛试探着靠过去，头搭在田园背上，啃起了田园脖子上的绳子。
重获自由的田园，白天跟卷毛在外面游荡，晚上仍然回家里自己的窝睡。每晚围着铁门紧锁的屋子转一圈，仔细的嗅过每一寸雪地，在有可疑气味的地方，重新留下自己的气味，宣告主权以示警戒。
屋檐下，一双鞋子落满了雪，显得硕大无比。那是刚的，定是玉走的匆忙，忘了拾掇回去。田园用嘴巴，把鞋子向墙根拱了拱，那鞋上有刚身上田园熟悉的气息。
年前的一月份，总是一年中最冷的。那天，气温骤降，达到零下35.1度。北风刀子一样掠过田野、村庄，所到之处，树断枝，百草折。前几日下的雪，已经不能叫他们是雪，都冻成坚硬的铠甲，脚踏上去，留不下任何痕迹。
村子里静极了，没有狗叫，没有鸡鸣，仿佛声音都被冻住了。
田园还在香甜的睡着。太阳已经很高了，它四处漏风的窝被冻雪覆盖，在阳光里，折射出五彩缤纷的光芒，华丽得如冰雕玉砌的宫殿。它的团起来的身体，看起来有点僵硬，四肢收在腹怀，尾巴也尽力弯向身体，像是在用”五”肢尽力拥抱那冰凉的身体，想尽力保存一点体温，让它保存基本的心跳动力。
它的头搭在一只大码男鞋上，鼻子、嘴巴插在鞋窠里，那是刚的鞋子。那里有最亲的人的温暖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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