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于二乖,村里人都知道,那是个古董啦气的人。在外面混了好多年,四十多岁了,才想起来娶媳妇,还白捡了人家的儿子。
二乖,兄弟中排行老二,哥哥叫大乖。那时候父母拿着孩子不像如今这么珍重,名字也是随意的起了,二乖上面还有一个姐。
二乖是老妈以死相逼,才回来的。老妈说,邻居大妈给撮合的,镇上个企业的会计,离婚了,带个女孩,还年轻还能生。女方要求也不高,对她们娘俩儿好就行。老妈说,你再靠,老于家就要断后了。
二乖变得古董啦气的,全怪他哥。大乖在十八岁那年杀了人,女人。
那年,姐十五,二乖十二。
公安局破了案后,村里人才恍然大悟大乖的与众不同。大乖喜欢黑色,黑衣黑裤黑帽子。尤喜黑色短风衣,风衣的带子,束的紧紧的,腰细腿细人瘦。衣领子总是立起来,露出来的半截脸,细长白皙。
大乖见人从不主动说话,人家问他,他也是爱理不理的。村里人没见过他笑起来是啥样的,也没见他跟谁一起,独来独往的,没朋友。
二乖跟姐姐就不,姐弟俩很活泼,没白没黑的,整日里跟着邻居家的孩子们疯跑,胖乎乎的小脸漾满了笑。三个孩子都随老妈,皮肤细腻白皙,头发黑里泛着微微的黄,微微带点卷,洋娃娃一般。
村里有人说,早就看大乖哪里不对劲,就是说不出来。但,命案发生后,并没有人怀疑大乖。
大乖出事后,老妈大病一场,姐姐变得沉默寡言。
二乖上学路上,碰到往常一起走的女同桌,撵上去想跟她一起走,她一句,臭流氓!结束了二乖的学生生涯。
二乖跑到市里打工,一去就是三十年。姐姐几年后,收拾个小包裹,悄悄跟姐夫走了,婚礼都没办。
回到镇上,二乖就在镇上租了两间屋,开了个小餐馆。二乖做得一手好菜,尤其擅长做鱼。
二乖跟那女会计见了面。女会计,偶尔带着同事来二乖的店里吃饭,二乖菜做的丰盛,人并不十分热情。
四十多岁的二乖,常年在餐馆的厨房里劳作,有些微微的驼背。身材像极了大乖,高高瘦瘦的。皮肤没有经受过度的阳光风雨,依旧很白,只是颜色偏暗,头发花白,眼神沉静,面无表情。可能是因为瘦,他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或者说,他看起来不再年轻了,但他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什么,还依旧年轻。
小店食客渐渐多起来,二乖一个人,忙不过来,有时候忘了收钱,人家就走了。二乖决定找个帮工,广告贴出去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那女人来了。
女人一身素布衣裳,浆洗的干干净净的,头发齐肩长,在脑后用皮子筋束了,月白的鹅蛋脸上,右侧有一个若隐若现的酒窝,看起来手脚麻利,很勤快的样子。
二乖乍一见那女人,一惊,低了头。
那女人说来应聘。
二乖嗯一声。
女人说自己家里有病人需要照顾,可能会常请假。
二乖嗯一声。
女人说她这样有拖累的,工作不好找,只能干钟点工……
二乖说那你就来吧。
女人问啥时候来,
二乖说都行,来一天给你一天的钱。
那女人低头行礼谢了,挽挽袖子,就进了厨房。
每当没大有客人时,二乖就说,
摘洗完菜,早早回去照顾男人。
二乖不喜说话,女人恰好也不是多话的人,就点点头。
两人在厨房里,默默地做着各自的活计,再无话。
二乖一个人在店里,靠到街上人迹稀少了,才关门睡觉。
凌晨,二乖早早起来做早餐,小笼包,煎蛋饼,熬一锅小米粥。
还抽空自己把昨天的衣服、裤头洗了
每到傍晚的食客总是不多,虽说是盛夏,街上人来人往的,夜的盛宴,可这里毕竟是乡下,没有多少人舍得天天下馆子,自己在家里拍个蒜黄瓜、拌个白糖西红柿,配一杯扎啤,也很消暑。
二乖坐在店门口的树下,望着黑黢黢的暮色中,闪烁的街灯,时不时喧嚣而过的车辆,散步的行人,他们都近在咫尺,却又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他想起昨夜的自己,脸微微的一阵潮热。梦里的那个女人,不太清晰,可他知道,就是那个女人。二乖听说,那女人老公车祸瘫痪十来年了。十来年了,怎么过来的?二乖想起自己在外漂泊的日子,想起大乖,心,隐隐的疼。
二乖后来不恨大乖了。
那是一个凌晨,他从梦里醒来,浑身是汗,羞耻而愧疚,恐惧又渴望,他觉得自己跟大乖没啥两样,只是大乖真实去做了,胆小的他,只敢在梦里做。
那时候的二乖,嘴巴上、腋胯等处,开始长短短的绒毛,喉结凸出,声音也变得低沉了,就像他沉甸甸的心事。
餐馆厨房里那些粗鲁的笑话,解答不了他心中的疑问,他就去那个巨大的书海里去找答案。
那时的书城很是豪华,上下好几层,整个建筑里都是书,看书的人很多,有的站累了,直接坐在地上看。
书看得多了,二乖渐渐的就不恨大乖了,甚至心疼大乖,心疼这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哪一个不是那样过来的,哪一个没有经历过那样的无助。
二乖想起,跟他一起长大的那些小伙伴,一起捉迷藏到天黑透了,都不曾心生恐惧;一起轮流做医生,给大家检查身体,庄严而纯洁;一起过家家,你做爸爸我做妈妈他做宝宝……那些亲密无间、情同手足的小伙伴啊,那些无知的天然的纯洁,现在,经历过这一切以后,自己的心,还能回去吗?
他逃也似的,躲了三十年,还是要回来,亲自揭开这块伤疤。
二乖保持着在市里打工时的习惯,只在八月十五跟过年,回村看看老妈,见见姐姐,住个一天半日的,别的时间不回去。日子平淡的,似乎跟在城里打工,没有什么分别。
那女人的男人死了。
女人来辞工。
二乖问她以后咋打算的。
女人说是等后事处理好了,就带孩子去外地打工。
……
二乖像是有点烦躁,站起来,走到敞开的窗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吸了两口,回过身来,对那女人说
你一句臭流氓,我出去躲了三十年,还不是得回来?这十来年你一个人照顾男人,咋熬过来的?
女人眼里溢出来泪来,低了头。
我,二乖说,也是那么熬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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