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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大的孩子讨人嫌

  

我上小学之前,父母都在外地工作。七岁上学学会拼音后,用拼音,给爸妈写了一封信。妈看了就哭了。爸就用大解放把我接到煤矿所在的小村子上学。我是姐妹兄弟四个中,唯一的一个,跟爸妈身边长大的。

小村四周有很多翠绿的低山,长满了各种小灌木。我最熟悉的是榛棵子,它会结好吃的榛子。鲜榛子包在两片叶荚里,包得紧紧的,像是榛棵子握紧了的手,不肯让我吃它的果实。我总是撕的烦了,直接不管它,用锤子砸,啪的一声脆响,连荚带壳的裂开,露出白生生的果肉,放到嘴里脆脆的淀粉味的甜。

小村还有三座巨大的光秃秃的“山”——一座是黑亮的煤山、一座是灰黑的煤矸石山、第三座是圆木山。

从矿井口出来,有两条、四道铁轨,分别通向前方的煤山和矸石山。铁轨的尽头搭着钢铁架子,小火车头把装满煤或是矸石的车厢推到铁架子的轨道卡槽里,工人拔出与其他车厢相连的钢楔子,钢架子两边的工人,一个用手上抬,一个用脚下踩,车厢就在钢架子里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圈,把一车厢的煤都倾倒干净,再翻过来,推过扳道旁边的副轨上,等所有的车厢都倾倒后,再由小火车头拉走。

山,越来越高、越来越远,轨道就跟着向前铺得越来越长。

井下的坑道是要打支柱与圈梁的,用的都是木头。二、三十公分见方,根据用处锯成不同的长度,像是巨大的枕头。大量的圆木材堆在矿井的东北面,与另外两座山,形成一个品字形。

都是一抱都抱不过来的粗木头,一根根的摞了。矿上号召家属们,业余时间剥这些圆木的树皮。

剥树皮的工具有点像钢钎子,都是拖矿上的朋友,在工具库用公家的料打的。男人大拇指头粗的钢筋,截一米左右的长度,一端砸扁,将其前端打磨出锋芒,有点像抻直了的镐头。锐利的刀锋可以轻易插入圆木皮骨相接处,向下一压,五六厘米厚的树皮,就翘起十来公分宽的一角来,一手抓树皮,一手持钎子继续向前撬,一条树皮很快就下来了。这样一条条地剥,直到把整根圆木露在外面部分的皮全都剥掉。新鲜的茬口泛着淡淡的绿,空气里都弥漫着树汁液的清新味道,湿漉漉的,甜丝丝的。

剥下的树皮要晒些日子,当柴火烧。

不过,很多人家都不屑于剥树皮,毕竟,在矿区,守着黑灿灿的煤山,谁家还缺烧的啊。

没钱买煤,可以拾。

站在矸石山下,向上一瞭,那些个黑亮黑亮的就是煤块。在井下,工人们是无暇把它们从众多的矸石中挑出来的。爬过去,捡到谁的篮子里,谁就可以拿回家的,不要钱。

都说,矸石,就是没发育好的煤,是跟煤伴生的孪生兄弟,在地下再埋上几百年就变成煤了。

胆子大的人,在矸石倒下来的那一刻,迎着滚滚而来的石头,向上奔跑。因为是雷管炸药炸下来的,煤都是脸盆那般大块大块的,黑亮酥脆,在滚落中四分五裂,去往各个方向。脚下动作迅速,腾挪躲闪中避让飞石,靠近煤块,抓取入篮。动作慢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追逐的那块煤,被半路劫走。

那年春天,芝家里的房子倒了。全家人暂时搬到矿上的集体宿舍住,直到修葺好房子。我很高兴。我家紧挨着集体宿舍,中间仅隔着一条路。我可以天天去找芝,一起上学了。

我跟爸妈住在爸的宿舍里。是独栋的四间屋,最西边是一间大会议室,朝南开了双开门。里面有黑板,十几排固定在地上的铁腿桌凳。爸每天晚上会在这里教矿工识字。会议室有一个小门通着东面我们的屋子,北面是一个小炕,炕北有一面玻璃窗,炕西摆着两个漆成枣红色的木箱。我最爱一个人的时候,翻那两个木箱,里面有爸妈年轻时的记忆。屋子南面也有一面玻璃窗,窗前是木质三抽桌,爸会在那写字。打开东门是一间厨房,南面有门可以出去。我跟爸妈平时就走这个门。门前是一小块自开的菜园。站在屋前,向西南望去,就是矿井口附近的三座大山。房子的最东面,是一间独自开门的仓库,还没来得及打地面,铺着一层陷脚的沙。我还在这沙上昏睡过。那天中午,爸指着一杯啤酒,对围在桌边抢他油炸花生米的我说,你喝了吧。我就喝了。

矿山小学在一座小山脚下。我们去上学需要向北,穿过集体宿舍区、锅炉房、大食堂、煤矿办公区以及后面的半亩左右的田垄,到职工住宅区再向东北拐,路过一个三四亩的瓜地,再过一条马路,就到了学校。

瓜地看瓜的人是个瘸子,在井下事故中伤了腿。自打发现他只是嘴巴凶,根本跑不过我们以后,我们这些皮孩子,就愈加喜欢跟他玩追逐游戏。瓜,才拳头大小,瓜身上密密的纤毛还砬手呢,我们也不分生熟,摘了就跑。虽然明知他跑不动,从瓜地里冲出来的我,仍然一手紧紧攥了生瓜蛋子,一手捂着怦怦跳的心,胀红了脸。

小学只有一至三年级,四年级就需要到镇上住校上了。全校师生统共没有几十个人,我班连我在内只有六名学生。老师是大不了我们几岁的高中毕业生。人少,就容不得挑挑拣拣,大家都彼此不嫌弃,混成亲兄弟姐妹一样了。

芝的家,是职工住宅区的最后一排。就在学校的西边,五分钟就跑过去了。我被削铅笔的小刀割了手,老师按着出血的伤口,拉着我,就是去她家包的手指。芝爸爸抽旱烟,说旱烟消毒,就在我的刀口上按上了一把烟叶,用干净布条绑的。我当时被惊恐所控,并未觉得疼,伤口包好后才慢慢开始丝丝拉拉疼起来。

放学后,妈又领我到矿上的医务室找医生。医生重新拆了,皱紧了眉,说怎么能用烟叶呢!一脸的对愚昧无知的愤怒。我看着医生转过脸对着妈笑,我想起芝爸爸给我按烟叶时,那双不知几重的双眼皮下的,大眼睛中的关切与疼惜,我觉得芝爸爸不是医生说的那样。

芝的眼睛完全遗传自芝爸,又大又圆,黑白分明,眼皮双的厉害,我看她时,总是忍不住去数1、2、3。芝的下巴颏上有个好看的洼,班上有个男生,说芝下巴颏上的洼,像个小屁股,我端详了半天,居然赞同地点了头。芝不开心我好几天。

课间,我们六个人跑去看芝家的房子。房子是从地基处被冲倒的。一条小溪从芝家原来的烟囱处汩汩而出,旁若无人的奏着一支清亮亮的圆舞曲。不时地涌出淡黄色的细沙,居然还有指甲大的小明虾,随波摆动它的须爪,像是在这乐曲中舞蹈。

芝家后面就是一片草甸。草们很团结,发达的根部互相纠缠着,形成蒲团似的球,凸出地面,或孤立或两三团靠在一起。我们进草甸,都要在一个个笸箩大的草团上跳着走的,不然的话,就可能不知哪一步陷进泥水里。

房子的墙都是土坯的,地基用的是石头。芝爸爸下了班,就去新分的地基附近脱土坯。土坯模子是个一米左右长、半米左右宽、二三十公分高的木框子。把和好的掺了麦草的泥巴填到模子里,压结实了,再把模子提起来,地上就留下一个长方形的泥巴砖。等它干透了,就可以用它理墙了。

浑身溅了泥巴的芝爸爸,好看的脸上,满是大大小小的皱纹,看了让人心里仿佛也被什么狠狠地刻了道道,忍不住总想熨平它们。

矿上商店里的大虾酥糖过期了。同班的洁,花五毛钱买了一斤,路上遇见我,给了我两块儿。

糖油浸透画着红色大虾的金黄色的糖纸,溢出来,拿在手里黏黏糊糊的。我剥开一块,填到口里,还是一样的甜一样的香,只是不如以前吃的那样,舌头一抿,就面沙沙的软了,硬硬的结了小块,牙齿费劲的咬才能咬碎。很快,另一块虾糖也被我吃掉了。

回家之前,我跑进芝家住的大宿舍,把商店打折的的消息告诉了她。只是,把洁五毛钱买了一斤说成是我自己。

芝第二天没去上学。因为闹着要买糖,她被芝爸爸揍了屁股。

我放学去看她,她还躺在集体宿舍那种大通铺上抹眼泪。一脸慈祥的芝爸爸不再答理我,闷闷的抽他的旱烟。芝妈妈看见我,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知道,我做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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