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高考有关的日子

在大学最喜欢的课目叫做《中国书法与古文字》，这老师山东人，长得矮，一脸古相，一手黑板字飘逸潇洒。第一堂课，他说，字各有各好，求同存异最好，这就是美，美就是个性的艺术。听完忽然眼角有什么湿润的东西要流出来，我明白，十二年来第一次听课有哭的冲动。

求同存异。很熟悉。和我所熟悉的其它数不清的四字宣语类似，它也那么陌生，又在眼前，它形式化了，我们以为那只是口号，政治上的表达。然而它的内涵真正冲撞我们的内心之时，我从未想到有如此大的能量。

我开始喜欢这个矮山东胖子了。

他开了《实用人类学》、《闽南节日研究》等课，走的是田野调查的路子。反对文字修饰，赞第一手资料。他一些话，比如“一个及格的博士生的毕业论文起码要有两百本论述的引注”，我印象深刻。有时候去图书馆还要收罗他的文章，有一次运气不错，看见他的博士毕业论文，研究古文字的，翻了翻，霉味略重。无意翻到他的致辞。

他说，二十多年前，高考结束之后，班主任看他的填报，说这不行，要追回来。“家军啊，不报北大怎么行呢，不值啊”。他没多说，还是摇头，因为发挥不好，填报这所大学的中文系也好，还很稳。

没上北大是他一生的遗憾。直到二十年后，在他的博士论文致辞里还隐藏了痕迹。

后来连续两年听他的课。笑着讲了很多自己的往事。同侪竞争，同学竞技，同宜互嘲。我开始明白，二十年的学术生涯是他自疗的过程。所谓“求同存异”，根本是他的自疗术。

他研究生是管理学院毕业，走的是经世致用。博士研究古文字，这就宣告了与红尘再见，投身书纬。

绕了一圈终于回到原点。

我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前人劳动，真的免去我很多工作量。很多东西，听懂便是自己的，不懂，一辈子便擦肩而过。人不是超人，专注于己，专注超己。这是他的言传身教。

所以还用讲我与高考有关的日子么，不用。经历者晓得那是制式牢笼，滋味不好受。未经历者看后，徒添烦恼。

像疤痕一样嵌在心头的遗憾，有什么办法呢。如刘老师这般，做出了这等成绩，二十年后仍对遗憾挂念不忘，我想所谓时间能磨平一切，几乎是骗人。懒得忘记。只是每年几回深夜，又梦高考前夜，照旧自习，看见那帮熟悉面孔，皮笑肉不笑。考语文了，作文发挥一推，忐忑是偏题了还是根本写错了。梦醒庆幸：我去，什么鸟梦，老子早就大学毕业了好么。

这就是生活的内容，就像美人，腰肢细长，肤如凝脂，但也会屎尿，那味道可不好似头发那么好闻、喷香。马桶之上，一脸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