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胡须

　　每当我想到鲁迅的样貌，首先闪现在脑海里的，不是他的“横眉”，而是他的“胡须”。

　　描写鲁迅的胡须，写得最好的，自然是阿累先生了。1932年他与鲁迅先生只匆匆见过一面，留下的印象却是刻骨铭心。他在文章中写道：他“精神很好，没有一点颓唐的样子。头发约莫一寸长，显然好久没剪了，却一根一根精神抖擞地直竖着。胡须很打眼，好像浓墨写的隶体'一’字。”

　　看鲁迅的肖像，无论摄影、油画、漫画、速写、木版画、石雕像，首先映入眼帘的总是他浓密的隶体“一”字须。再读他的文，隐隐约约地觉得《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中砸窗的那个傻子，应该是有着“一”字须的；《过客》中那个衣衫褴褛始终在荆棘丛中前行的跋涉者应该是有着“一”字须的；还有他的远古神话《铸剑》中的眉间尺，为报父亲的冤仇，甘愿舍下一颗头颅，在一个煮沸的鼎里与王的头颅追逐撕咬，最后与王同归于尽，倘若眉间尺没有被煮的血肉模糊，而是能够活下去，能够仗剑走天涯，总觉得他也应该是有着“一”字须的。

　　不熟悉鲁迅的人，若只见他一面，往往会记住他这个浓墨一般的隶体“一”字须，而特别熟悉他的人，往往忽略他的这个特征。

　　萧红女士是鲁迅一家亲密的朋友，她曾写过一篇文章《回忆鲁迅先生》。在她的笔下，鲁迅先生完全不是我们想象中的桀骜不驯，无论哪一个仇敌也不原谅。他严谨而不拘泥，深刻而不冰冷。他有温暖的一家人，也有很多前来拜访他的各类朋友，他健谈，他亲切，有时满怀长者的慈爱，有时又有孩子气的天真。在萧红的文章里，有先生的谈笑声，有病中的咳嗽声，也有微灰的脸色，疲倦的病容，但独独没有写到他的胡须。

　　其实，鲁迅先生自己还是比较在意自己的胡须的，他曾在一篇杂文《说胡须》中谈到：“胡子又长起来了，我又要照例的剪短他，先免得沾汤带水。于是寻出镜子，剪刀，动手就剪，其目的是在使他和上唇的上缘平齐，成一个隶书的一字。”像拉家常一般地娓娓道来，不动声色，又隐隐含着他的得意。

　　的确，有不少古代的男子是以胡须为美的。比如备受民间尊崇的关羽，除了其“武圣”之威名与有“文圣”之美誉的孔子并驾齐驱外，他的胡须还有个典故呢！相传汉献帝见到威风凛凛的关羽后，很为关羽的气质所倾倒，遂特许他当堂甩甩长胡须，汉献帝一边欣赏一边赞叹，真乃美髯公也！想想也是，设若关羽少了这长须，是不是连“过五关斩六将”都会少些底气呢？呵呵！鲁迅评价三国人物，他说：诸葛亮是智绝，关羽是义绝，曹操是奸绝。又说，《三国演义》里诸葛亮的形象是“多智而近妖”。看来，他对有“美髯公”之称的关羽还是青睐有加呀。

梅兰芳蓄须明志

　　鲁迅是不是瞧不起不留胡须的男人呢？我不能确知，但他对于同时期的京剧大师梅兰芳是颇有微词的，总觉得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去唱花旦，总显得太“娘炮”，所以在他的文章中，只要一有机会就要带上几笔讥讽一番。这一点，实在是怪不得梅先生，只因为鲁迅不大喜欢京剧而已，若是他知道梅先生后来为了不为日军演出而蓄须明志，我想鲁迅先生地下若有知，也会为梅先生击节赞叹的！

　　而今，男子留须的风俗逐渐消失，时代毕竟已经有了更大的发展。但一想到鲁迅，我的眼前仍会闪现出那个浓墨写的隶体“一”字须。

2018-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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