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和梅桠

清风朗月  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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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里的小人物”之八

凌霜和梅桠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凌霜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跳出命运的咒语。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雪后的黄昏。低矮的房屋，暗淡的灯光，邻居肖阿姨躺在病塌上，已是奄奄一息。她一手紧抓着凌霜母亲的手不放，一手搂住身边自顾玩耍的女儿，嗫嚅着：“姐姐呀，我没有别的亲人，就把梅桠托付给你了！”凌霜母亲泪眼汪汪地安慰她：“你就放心地去吧，我会把梅桠当成自家人照顾的。”

肖阿姨离世后，凌霜母亲就把梅桠接到了自己家。梅桠自小生得美艳，聪颖伶俐，可惜的是，四岁上遭受一劫，被人贩子骗走受了惊吓，虽被及时解救，但精神上受了刺激。有时候好好的，与常人无异；有时候就会胡言乱语，疯疯傻傻。看过很多医生，病情未见好转。医生无奈说：好生将养吧！

自梅桠来到家里，凌霜就明显感觉到母亲对她的偏爱，对自己渐渐不如往日。凌霜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怨气：梅桠倒像是母亲的亲生女儿，而自己则是母亲捡来的孩子。

每当母亲看他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时，他心里就感到发慌。一日，母亲郑重地对他说：“我考虑好了，你和梅桠年纪相仿，再过几年你们就成婚。这辈子，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你疯了吗？妈！她有病，我怎么可以跟她结婚？就算你对她再好，你也不能这样对我！我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呀！”

母亲不再劝，凌霜赌气躲在自己的小屋。他打定了主意，要一门心思考学，不管什么学校，只要一录取，就立刻离开这个家。

录取通知书到了，是个不太理想的中专。只要能离开这个家，他就能畅快地喘口气。走的时候，母亲忧心忡忡地望着他，梅桠却兴高采烈地跑前跑后帮忙收拾东西，临行前还给他手里塞了一个苹果，咧着嘴对他笑：“你吃呀，你吃呀！”

毕业后，他到一家工厂上班。那时的他，个头高挑，眉清目秀，说话斯文，很受姑娘们的青睐。于是周围就有人给他牵线搭桥。可一问到他家里的情况，得知他还有个半疯的妹妹，需要他来养老，也就不再那么热心了。

过段日子，母亲带梅桠来工厂的单身宿舍看他。梅桠眼睛乌亮，见人就笑，帮着凌霜打水，洗衣服。工友见了，问：“你就是凌霜的妹妹吧？”梅桠没回答，凌霜母亲接过话来：“这是凌霜没过门的媳妇。“

凌霜大窘，责怪母亲不要乱说。但不到半日，厂里的人已经无人不晓，有好事者还专门跑来看，故意找梅桠搭话。起初梅桠并不理会，问的人多了，就开始傻乐。凌霜担心，赶紧冲出来，把她拽到屋里去。

凌霜的父亲去世早，家里的大小事全依着母亲。唯有这件事，凌霜对母亲极为不满，但还是隐忍着。他想：过些日子，母亲会断了这个念头吧？可渐渐地，母亲的态度不仅没变，还愈加坚决，周围的人也慢慢默认梅桠是凌霜的未婚妻了。

凌霜拖到三十，也就认了命，与梅桠结了婚。母亲很是欣慰。

梅桠有一阵子突然疯得厉害，时常跑到外面去。邻人坏坏地逗她：“梅桠，结婚好不好？”“好。”“怎么好？凌霜有没有欺负你？”“嗯嗯，嘿嘿……”这时候，凌霜母亲就会出来大骂，邻人赶紧一遛烟地跑了。

一年后，梅桠生了一对龙凤胎。这一来，可把凌霜母亲高兴坏了，又是上香拜佛感谢老天垂怜，又是放鞭炮庆贺家门有后。梅桠也安静下来，每天围着一对小儿女，不再疯跑。因为担心梅桠伤着孩子，凌霜母亲整日里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紧盯着照看。

一对儿女会跑了，会开口说话了，不憨不傻，机灵可爱，凌霜也就放了心。

两个孩子上学了，梅桠常在校门口等，一坐就是大半天。门卫大爷起初还怕她给学校惹麻烦，特别地戒备。时日久了，见她不吵不闹，只是瞪大眼睛朝校园里面张望，就递给她个小马扎让她坐下。此后，她一到校门口就会找门卫要：“马扎，马扎。”一时间，她成了学校门口的名人，周边的摊贩，满校园的学生，都认识了她。儿子不喜，总是等同学们走光了才出来。女儿不嫌，会拉着妈妈的手回家。

儿女们有出息，考上了大学，到外地去读书。梅桠见不到孩子，焦灼起来，到处疯跑。凌霜的母亲老了，看不住她，也不敢把她锁在家里。凌霜只好三天两头给厂里请假，到处去找。有一天，梅桠突然回到家结结巴巴说，自己是坐了公交车回来的。凌霜大吃一惊，有些后怕。

儿子毕业了，就在外面找了工作安顿下来，他不愿再回到这座小城。女儿心疼娘，就留在小城做生意，时常回家看看。她每次来家，都会买大包小包的东西，梅桠摩挲着，喜不自胜。

凌霜母亲老了，腿脚也不大灵便。有一天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就再没下来过床。这时的凌霜，刚刚退了休，就专心在家伺候母亲。

几年后，凌霜母亲离世了。临终前，她愧疚地对儿子说：“这辈子，妈让你受苦了！你受的委屈，妈都知道。”凌霜鼻子一酸，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竟不能开口说一句话。

而今，凌霜也老了，他满头白发，走路常佝偻着身子。梅桠的头发也是白多黑少，仔细看她的容颜，还有着当年的俊俏。两人一块儿上街，凌霜恐怕梅桠走丢，总是牵住她的手，像是握着月老的红绳。

2022年10月23日霜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