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八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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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八戒

读《西游记》，每看到八戒出场，总忍不住发笑。他形象丑陋，举止笨拙，时而憨厚淳朴，时而搬弄是非，懒惰，贪财，好色，耍个小聪明吧，还转眼间就被人家戳破。但所有这些，好像并不影响他的可爱。你说怪也不怪？

八戒相貌上的丑，其实是极具喜感的。

我们来看看书中是如何描绘的。在《西游记》的第十八回《观音院唐僧脱难 高老庄大圣除魔》中，有两处描写。悟空眼中的八戒（严格意义上说，此时的“八戒”，还没有被唐僧收服，我们应该称呼他为“猪刚鬣”）形象是这样的：“那阵狂风过处，只见半空里来了一个妖精，果然生得丑陋：黑脸短毛，长喙大耳，穿一身青不青，蓝不蓝的梭布直裰，系一条花布手巾。”在这之前，也有过高太公对八戒的描述：“初来时，是一条黑胖汉，后来就变做一个长嘴大耳朵的呆子，脑后又有一溜鬃毛，身体粗糙怕人，头脸就象个猪的模样。” ——从这些描写中可以看出，八戒面黑体胖，皮肤粗糙，猪头人身，确实长得吓人。

那么，作者为什么把书中一个特别重要的人物设计成猪的模样呢？

猪，看起来笨笨的，懒洋洋的，贪吃、好睡，还磨磨唧唧，但它很有趣，很好玩，是人类最早驯养的动物之一。在我们的生肖文化里，猪又代表了憨厚、朴实、豁达、满足，平和等诸多品性。《西游记》这部神魔小说，不少人物身上都兼具了神性、人性与动物性。悟空好斗，就赋予他猴子般的机敏与神通广大；八戒懒散，就多些猪样的得过且过与随遇而安。试想，如果《西游记》中，把猪八戒换成了任劳任怨寡言少语的“牛”八戒，取经路上该多么沉闷；换成胆小怕事无所作为的“羊”八戒，遇到妖怪的话他还不躲到唐僧身后大喊救命？换成忠心耿耿冲锋陷阵的“狗”八戒，能耐与悟空不相上下，那心高气傲的悟空就可以歇菜回花果山了。所以，唯有“猪”八戒，才会插科打诨，才会妙趣横生。

其实，八戒的前身不是这样子的。八戒有故事。

起初，他在天宫做天蓬元帅的时候，想必也是位相貌堂堂、威风凛凛的大帅哥。可惜的是他酒后乱了分寸，竟敢调戏起天仙嫦娥来，拉拉扯扯的太不像话，所以受到了天庭的惩罚，要他下凡到人间渡劫，结果他误投猪胎，才变成这个样子。——大帅哥变成丑八怪，这故事本身就有调侃的意味。就像我们读童话《森林里的三个小仙人》时，恶毒继母的懒女儿被小仙人诅咒，让她每张口说一句话，嘴里就蹦出一只癞蛤蟆一样，感到特别有趣。

此处有个疑问：八戒不是有变身的法术吗？虽说他比不上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七十二变，但好歹也能腾云驾雾有三十六般变化，为什么他不把自己变成一个英俊潇洒的帅小伙呢？

也许是法力受限，八戒可以变得好看一点但身形依然庞大笨拙，如同悟空再怎么变化多端，尾巴始终容易露馅一样；也许是因为懒，耗费功力，且难以持久。所以八戒就由最初的“有一个汉子，模样儿倒也精致”，变成了勉强不算丑的“黑胖汉”，再后来，直接以“猪的模样”示人了。

八戒虽然貌丑，但心地并不坏。

且说在高老庄一节。高太公因为没有儿子，所以让最小的女儿高翠兰选婿入赘，以支撑门户养老过活。八戒虽然丑了些，但 “耕田耙地，不用牛具；收割田禾，不用刀杖”，非常勤恳能干，所以才正式结了亲。总的来说，他还算是个忠厚老实人，知道孝敬长辈，体贴妻子，为高家积攒了不少家业。高太公对八戒的不满，主要在这几个方面：一则貌丑“败坏家门”，二则“没个亲家来往”，三则“走石飞砂，唬得我一家并左邻右舍，俱不得安生”，四则“把翠兰小女关在后宅子里，一发半年也不曾见面”。这几个原因里面，最后一个最为严重，但事出有因，据仆人言讲，说高太公要求退婚，八戒不同意，所以就不让他们父女见面了。八戒虽有错，但至多是个问题青年，尚达不到穷凶极恶惹人厌的地步。

取经路上，八戒是出了大力的。挑担牵马，讨斋问路，对师傅嘘寒问暖，遇妖怪拿起钉耙就打，为师傅保驾护航。但他的毛病也多：让他去巡山，他呼呼大睡；让他化个缘，他攒私房钱；自己没有火眼金睛，辨不出妖怪，就说师兄使了障眼法滥杀无辜；心里不服气，就怂恿师父念紧箍咒；遇到困难挫折，他就要分行李散伙；还时不时地对女子献殷勤，最后落得个丢人现眼。

八戒走了一路，撒了一路的笑话。但读者却并不生厌，何也？

一是八戒的错其实并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错，不过是你我普通人身上或多或少的毛病罢了，也就呵呵一笑；二是他在关键的时候，总能粗中有细办大事，言语机巧善怂恿，显得滑稽又可爱；三是悟空过于精明，时时拿八戒耍笑，八戒就借师父之力报复一下大师兄，就像两个小玩伴互相斗心眼一样，让人乐不可支；四是八戒的把戏往往被戳穿，先是洋洋得意自以为是，然后是好事失败变成了泄气的皮球，如相声里抖的包袱一样，往往能引发笑点；最后一点，八戒也在一点点进步不是？

有时候觉得，《西游记》里的八戒，有点像《水浒传》中的黑炭头李逵，他们在书中性格鲜明，言语独特，所以格外耀眼。有了八戒，才衬出了唐僧的信仰坚定，才衬出了悟空的机智过人；有了李逵，才衬出了鲁智深的慈悲仁厚，才衬出了宋江的心有城府。当然，《西游记》里的八戒，要比《水浒传》里的李逵可爱的多。

2023年3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