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先的出生，似乎就注定了他贯彻一生的生活态度。

宋太宗淳化元年（990年），张先出生在乌程，即今浙江湖州。他的父亲张维从小酷爱诗文，只是家境贫寒。张维不能完成学业，为了承担起对后辈的责任，他便躬耕养家，教育儿子。张维的仕途不算通达，没有成为官居一品的显贵，却一生好读诗书，热爱自然，与许多文人骚客酬唱交往。他一生无欲无求，享年九十一岁高龄。他崇尚天然、不事雕琢的人生态度也深深镌刻在张先的人生轨迹中。

张先的故里湖州美不胜收：何山、弁山、岘山、西塞山林立于此；太湖、霅溪、苕溪润物无声。苏轼称赞它为“水晶宫”，历朝历代的迁客骚人汇集于此，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佳句。渔父词人张志和一句“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更是让这块钟灵毓秀之地的名声天下皆知。

这里的湖光山色多次在张先之后的作品中留下绰约的妙影。

【二】

古代的才子周围是少不了美人的，张先也不例外。古代女子地位低下，而男子则把求取功名当作第一要务，要么把婚姻当作仕途通达的工具，要么始乱终弃，反覆无常，甚至只是把美人当作没有思想的精致器物。

张先则不然。他笔下的女子，皆是独特而生动的。

他在池东宴会邂逅美人，写下“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让这位淡妆女子在一众浓妆艳抹中独秀而出；他在玉观仙道中逢谢媚卿，写下她在大好风光中“日长风静，花影闲相照”的娴静身影；他在暮年重逢十年前相识的兜娘，看到对方容颜老去，由衷感叹“当时自倚青春力，不信东风解误人”。

年轻时，张先甚至曾与寺中小尼相恋，但是受到佛门清规戒律的禁止。为了见一眼恋人，张先偷偷划船至庙宇，小尼则悄悄放下梯子与他相会。他作词说“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为了见到所爱之人，他们再辛苦也觉得甜蜜。

然而佛门清净，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张先远走，后得知小尼苦思成疾，触动心弦，又以小尼姑的口吻填《一丛花令》一首，其中“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成为千古名句。

桃杏尚且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嫁与东风，活生生的人却因为种种束缚只能忍受相思之苦，陷于无尽寂寥中，读来字字锥心。

张先的爱情一如他的诗词，也一如他的人生，率性天然，不加掩饰，也从不强求。

【三】

科举路上，张先算不得早慧。宋仁宗天圣八年，他考中了进士。那年他四十一岁，比时任礼部贡举的主考官晏殊还要大两岁，同年上榜的欧阳修只有二十三岁。

仁宗明道元年，五十三岁的张先首次为官，任宿州掾吏。从那以后，他的仕途也只能用“平坦”二字形容，他既没有像高适那样勒石燕然，又没有像李白那样大起大落，也没有落魄如杜甫的颠沛流离，只是平淡无华。

晚成而平淡的张先，却因其不可掩盖的才华与人格魅力，得到了北宋诸多名士的青眼。

晏殊对张先多有提携，他倾慕于张先的才气，宋仁宗皇祐二年，主管永兴军时，举荐六十一岁的张先做都官通判。张先去拜访晏殊时，晏殊的孩子出来陪客人饮酒，可以背诵张先的诗词。晏殊去世，张先为《珠玉词》作序，这是宋人词集中最早的一篇序，可惜亡佚。

同年考中进士的才俊欧阳修喜欢张先的词，尤其深爱他的《一丛花》，对张先相见恨晚，甚至于会面时要倒屣相迎，激动地称呼他为“'桃杏嫁东风’郎中”。

宋祁和张先初次相见，互相称呼为 “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

位高权重的王安石与张先交游多年，感情甚笃。张先的儿子张文刚跟随王安石求学，王安石将自己的妹妹嫁给张文刚，与张先结为姻亲。

张先与世无争，也不会圆滑世故，却能引来有识之士的由衷仰慕，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四】

宋仁宗嘉祐四年，张先奉命任职虢州，年届七十的他思乡心切，先回到故乡，后来似乎未曾赴任。

宋英宗治平元年，张先以尚书都官郎中致仕，回归乡里。此时他已经七十五岁高龄，由于失去了做官的经济来源，他生活清贫，盐米不继。他未因此抱怨，依然诗酒江湖，怡然自乐，颇有陶潜遗风。

退隐十年间，他往来于杭州、湖州，流连于山光水色之间。正是在这一阶段，他与两宋文坛最闪耀的巨星苏轼培养了深厚感情。苏轼出生于宋仁宗景祐三年，比张先小了将近五十岁。由于才华与人格的强烈吸引，他们结为忘年交。

苏东坡太过响亮的名声和刚直不阿的性情，让他深陷于尔虞我诈的漩涡。朝堂数载，他满眼尽是权术的腐朽黑暗，衣冠缙绅外表下蝇营狗苟的丑态。张先这个洒脱率真的老翁，自然让苏东坡眼前一亮。他不伟岸，也不耀眼，恰如夜色中的点点萤火，点缀了东坡灰暗的为官生涯。

宋神宗熙宁七年，张先与苏轼、陈舜俞、刘述、李常、杨绘在湖州宴咏畅饮，史称“六客之会”。席间，张先做《定风波令》，也就是著名的“前六客词”来记录这意义重大的聚会。

耄耋老人精神矍铄，胸怀坦荡，好似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后来，太守李常再次筑“六客堂”。六客之会后十七年，苏轼故地重游，做“后六客词”表现对先辈的追念，与张先作品同刻在湖州的墨妙亭，前后六客词遥相呼应。

【五】

宋神宗元丰元年，张先去世，享年八十九岁，葬在湖州弁山多宝寺。

苏东坡动情地写下《祭子野文》来纪念这位长者，颂扬他悠然自得而情深义重的高洁情操，高度重视他在宋词史上承前启后的文学成就。

苏轼曾在《墨妙亭记》用“寡求而不争”形容张先的故里湖州。

“寡求”“不争”是湖州民风，亦是张先人生最好的写照。

古往今来，无形的焦虑充斥着太多人的生活，有时甚至压得人喘不过气。遥远的北宋词人张先用他的人生告诉我们，不那么用力地活着，也挺好。

作者：我方特邀作者书乃可贵

参考资料：周密《齐东野语》、张先《张先集编年校注》、苏轼《苏轼文集》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