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电，山梁上偶尔有枯树像一根电线杆
连接世界的是乡村的风——夏天的天气很好
到了傍晚，月亮攀上树梢的时候水里也有月亮
一个村子的人本来只需要一个月亮就够了——
没想到我们村子里的人每个人都有一个月亮
当然啦，我是坐在水边——我们有一口凉水井
借着饮水亲近月亮才知道月亮有泉水的滋味
看看天空又看看井底，我相信月亮不可能存在
我们称之为月亮的事物在村子里就像水果——
每个人的月亮暂时脱离土壤都沾着土壤的气息
当一天气温升至最高——我赤脚走过秧田
我所感觉到的太阳是从土壤和石头发出来的光
天上的太阳热不热呢——不热，我戴着草帽
田塍是热的——狗尾草像一种不可接触的火焰
密集生长的谷穗好像扔进了烙铁淬火的水——
土壤是太阳贡献的，岩浆是从太阳流出来的呀
春天以来一直开花的灌木丛持续耐受了高温
在每一种植物的果实面前我都要停下脚步——
就像暮色降临，我仍然知道太阳隐藏的角落
一切能食用之物都存留了太阳消失的痕迹
1985年，我在一个偏僻乡村求得时间的平衡
在事物缝隙焦躁不安的蚂蚁和蚱蜢不懂得——
而在旷野平地迟缓活动的牛马和农民也不懂
即便是同一个院子，也不见得对时间都很敏感
时间的差异恐怕只有我才分辨得清楚呐——
我坐在土墙屋里，一盏油灯消耗的夜晚像矿井
每一个白昼我知道是二十世纪的某个日子
但我捧起书卷之后时光就会在手指间飞速倒流
一个人拥有一种中世纪文人的生活状态——
植物的运动缓慢到了我们几乎无法察觉的境界
月光从岩石反射到水面再反射到我的眼睛——
月亮不就是一块悬挂于天空的反光的大石头吗
在草丛和露水之间穿行的是异常陌生的星光
我这样回避了村里众多熟悉的人的身影和目光
一盏油灯发出的光自然会把我限制在村子里——
一卷书在夜晚灯光照射下正好具有岩石的品质
文字在光线的顶端而事实上却处于世界之底——
许多文字帮助我确认了天空与大地之间的关系
不必沉重——我们从一种事物抵达另一事物
我们的眼睛把大脑里的事物存放在世界——
白昼也是我们大脑存放在世界中的珍贵之物
一个村子为我们划定了白昼最清晰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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