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春节，忽然收到一封垫江来信
大学同学结婚了——他的妻子也是大学同学
来自老家垫江，毕业又分配回老家工作
时逢春节回老家，书信转了几道手才收到
我的老家和同学的老家总是隔着一片云
海拔一千米以上的山上，一片云时常变成雨
有时降落在他的老家有时降落在我的老家
大多数时候，估计是同时降落在我们的老家
一个晴朗的日子，我斗胆翻越了那座大山
一分钱没带，去参加婚礼（日期不确定）——
那时垫江同全国的县城一样小，也一样的热闹
县城的春节张灯结彩，不与民同乐不行
我们在一家刚刚兴起的卡拉OK房间K歌
同学唱了他大学时最喜欢的俄罗斯歌曲《三套车》
新娘唱的是徐小凤的代表作《明月千里寄相思》
没过多久，其他人唱的歌曲名字全给遗忘了
在垫江县城游乐了三天，没遇见任何熟人
我懊恼没带钱送礼，也没法借钱——大学习惯
到处蹭饭，高谈阔论，游手好闲，不谙社会
尴尬的是，我意识到这个人情大概要欠一辈子了
因为忌惮山上的云变成雨，我改乘大客车回家
在县城大多数人都没起床的时刻，雨变成了大雪
同学和我一言不发，踩着厚厚的积雪走到车站——
突然来了一场大雪，我们本该是有很多话要说的
记得昨夜，垫江的大街小巷充斥着港台歌曲
县城最时髦的一件事情是即将开通股票交易所
伟人南巡讲话的新闻在电视和广播多次播放——
同学依然念念不忘要购买《中国美学史大纲》
从垫江出发的大客车行驶在白色的雪地上
嘁嘁喳喳响的声音一直伴随着漫长的盘山公路
在翻越梁平大山的时候，雪越下越大了——
公路上，不断有被雪压断倒伏的树枝和竹子
1992年，所有人的生活都发生了较大变化
同学到海南打工，后来又用了两年考上研究生
后来如愿以偿到了深圳——家人终于团聚
他的妻子总算从多年的含辛茹苦之中解放出来
我的老家和同学的老家隔着的山非常古老了
我的祖祖辈辈起早摸黑去垫江县城赶场——
他们不惜用往返八个小时的步行去贩卖农产品
我呢，曾在高中时去垫江买了福克纳的小说
如今，我和我的同学都远离了生活多年的老家
而那座山依旧横亘着——风霜雨雪的天气
依赖于那一片古老得无法移动地理位置的浮云
同学念着中国美学，我念着《喧哗与嚣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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