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知道老子，是在初中的历史课上，讲诸子百家的一节课，课本上有一个插图：佝偻着身子，长长的胡须，鼓鼓的大脑袋。插图下有两行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这两行字右下一个破折号，紧接着破折号的是两个字：老子！
当时教我们的历史老师姓史，在我们心目中，他是位名师，他讲课从不看教材。他讲老子是道家学派的创始人，主张无为而治，提倡小国寡民，向往退回到“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结绳记事的原始社会。
对老子，老师是否定的，语气似嘲讽的。当时，我也觉得老子是复古、倒退、愚民、落后的代表。
而立之年，在一个冬日的午后，偶然之间从床头的书柜里抽出一本书，是同事孟刺猬送的《发现老子》，打开书，金色的阳光照在书页上，慢慢地也照在了我的心上。
当夕阳西下，我已读到了第八十章，“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这时，我又想起了初中历史课上学的老子，现在对老子的看法竟与当时截然相反！
老子竟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智者！同时也是历史上最孤独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是对人类的洞见与提醒。可自以为是的人类，却常视老子为迂腐为保守，悲夫！
两千多年后的一个冬日，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翻开他的书，能读懂他的话，并把他引为知己，幸也！
《道德经》第八十章是老子最富智慧的一章，可古往今来，真正能读懂它的人少之又少。
第八十章可分为三层次：
“小国寡民。”
小，形容词的使动用法，使……变弱小。寡，形容词的使动用法，使……变少。这句话意思是：让诸侯国变小，使诸侯国管理的人民变少。
第一层，小国寡民，是本章的中心句，总提句，是老子心中最理想的社会治理形式。
可自古至今，有多少人对此进行了批判与否定，认为“小国寡民”是消极的幻想，尤其是当今，都崇尚“大~~”“大~~”，你提要“小~~”，那不是很反动？
其实，老子所生活的年代是西周末年，当时的社会管理形式不国家形式，而是天下形式：处于最顶层的是周天子，统率天下；周天子以下是诸侯国，诸侯国下是大夫。大夫——诸侯——周天子，即家——国——天下。周天子分封诸侯和大夫，诸侯和大夫各有自己的食邑，在诸侯和大夫之处，还有大量的自由民。
周天子享受各诸侯的贡奉，各诸侯和大夫接受自己食邑之民的敬献，自由民除了从事周天子的一些劳役外，大多数在大多时间内是自由的。
可到西周末年，周天子开始衰弱，各诸侯国开始扩大自己的势力，严重威胁到周天子的地位。各诸侯国在扩张过程中，不仅自由民锐减，而扩张战争，也给食邑之民带来很大的伤亡。要知道，在古代，人口的大量增加，往往都是通过征服他国人民来实现的。
诸侯国扩张不止，战乱不息，老子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于是大声疾呼：小国寡民！让诸侯国的势力小些，让诸侯奴役的人少些，还自由民自由！可这呼声被战车的轰鸣、战马的嘶鸣湮没得听不得一息声响！
现在有人主张向西方学习：大社会，小政府，给公民自由。这难道不是老子的翻版？现在不少人做什么都求成规模，求大，在许多时候都是不明智的。大风大雨，毁坏庄稼；大山大河，阻断交通；大海大洋，兴风起浪；树大了被伐；人大了老死；脾气大了，别人讨厌；官架大了，小民们害怕！像这次的大武汉，如果不是它大，能让国家这样被动？近年来，中国的大城市数量比世界其它国家大城市数量的总和还要多，这次疫情过后，管理都能否从老子的“小国寡民”的主张中得到些启发？
让有人去追求他们的大作为、大理想吧，我只做好我这个小老师，给一些小屁孩儿讲些小文章共些小欢喜；如有机会，再与几位知友吃几杯小酒，彼此分享一下生活中的一些小确幸。“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何尝不另有一种惬意！
“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
伯，通“佰”。古时军队十或二十五人为一“什”。什佰之器，指可供十或二十五人共用的大锅等物件，这里借以说明有非常多的军队和军用物质。重死，看重生死。虽，虽然，也有人注解为“即使”，但不影响理解。舟舆，战船、战车。甲兵，装备精良的士兵，也有人说是天下第一的军队。陈，通“阵”，布阵打仗。结绳，相传在文字发明之前，古人记事的方法之一，老子在这里借指远古时期的人性淳朴，并不是真正回到原始社会。
这几句的意思是说：让各诸侯国有众多的军队和军用储备，但不用于侵略战争；使军民看重生死珍惜生命，不为侵略战争远征迁徙；虽然有战船战车，却不用发动战争，只是自卫；虽然有装备精良的军队，却不用侵略他人；使人性复归到像远古时结绳记事那样淳朴不争的境界。
这是本章的第二层，从军事层面给我们构想了“小国”的具体特征：备战而不征战，民风淳朴不争。在这里，老子提出了：民重死而不远徙。远比后人所说的“舍身取义”“舍身忘死”“舍身求法”“舍身饲虎”更人文、更人性！其中“不用”与“用”是何等智慧！有而不用，淳朴而用，能少用就少，能不用就不用！而现在有谁能做到呢？一分的权利，十分地发挥；三分的本事，十二分地放大……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甘，美，安，乐，四个字都是形容词的意动用法，以……为甘，以……为美，以……为安，以……为乐。相望，相互往来看望。老死，古时老死叫终，老死就是活到了自然寿命。往来，在这里是指战争，战争一报还一报，有来就有往。
这几句的意思可译为：百姓都以自已的食物为最甜美的食物，不暴殄天物；以自己的衣服为最美的衣服，不羡慕他人；以自己所居住之地为最安逸的地方，不非挤到一线城市；以自已的习俗为最让人欢乐的风俗，民族的也是世界的。各诸侯国之间可以相互来往看望，鸡鸣犬吠欢快地相迎相送，百姓颐养天年，永不相互发动战争。
这是本章的第三层，从物质生活、精神文化层面给我们构想了“小国”的幸福指数：食、衣、居等物质生活高度满足；风俗和美，交往和谐，鸡犬之声相闻，精神生活高度丰富；不发动战争，国与国之间和平共处。
在本章中，老子给我们描绘了他理想中的社会：人民安居乐业，衣食无忧，和平共处，风光田园……当然，这也仅仅是老子的理想，不仅他所处的时代难于实现，就是两千多年之后的现在，也很难企及，但我“心向往之”！
老子的理想，也是整个人类的理想！
老子的追求，也应该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追求！
这时，我又脑海中又出现了初中课本上所绘老子形象的那个插图：头颅硕大如囊，不知里面到底包含着多少人生智慧？额际皱纹密密麻麻，不知隐藏着多少对愚昧人类的提醒和鞭挞？
附一，《道德经》第八十章原文
第八十章
小国寡民。
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
使民重死而不远徙。
虽有舟舆，无所乘之，
虽有甲兵，无所陈之。
使民复结绳而用之。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
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
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附二，练习一，默写《道德经》第八十章原文。
附三，用｜断析下面句子：
1、故病有六不治骄恣不论于理一不治也轻身重财二不治也衣食不能适三不治也阴阳并藏气不定四不治也形羸不能服药五不治也信巫不信医六不治也有此一者则重难治也（《史记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
2、女无美恶居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疑故扁鹊以其伎见殃仓公乃匿迹自隐而当刑缇萦通尺牍父得以后宁故老子曰美好者不祥之器岂谓扁鹊等邪若仓公者可谓近之矣（《史记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
温健康，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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