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外史
申源浩
最初到不知何时，天下只有少林这一派。独木不成林，当时人们都说其实武林应该叫武木才对。少林寺中有藏经阁，藏经阁中尽藏天下武功秘籍，秘不外传，所以当时流行“天下武功在少林”这一说法。
少林独大这一局面持续数十年之久，直到一曰藏经阁被盗，这种格局方始瓦解。后来武林史学界将藏经阁被盗作为由旧武侠时期进入新武侠时期的标志性事件。
藏经阁如何被盗？说起来当真匪夷所思。据当夜负责看守藏经阁的十大高僧回忆，那夜月明星稀，他们刚吃完夜宵，正仰天打嗝。忽见从圆月之中飞出一圆形物体，真个像他们刚吃的烧饼；那物体上布满明亮的小灯，就像是烧饼上油亮的芝麻。烧饼啊不停旋转，转至藏经阁上空，瞬间发出一道强光，高僧们眼前一亮，便不省人事。等他们再次醒来，藏经阁已空空如也。回忆到这里，十大高僧又气又恼，纷纷自责起来。这个说都怨自己请大家吃驴肉烧饼，让肉给堵住了心窍。那个说怎么能怨师兄呢，要不是自己请大家喝从怡红院打包回来的荤酒，大家怎么会被这浊水迷昏头脑呢？还有怨自己划拳助兴的等等。这段回忆很让人怀疑十大高僧到底是让强光给射晕的还是喝酒喝蒙的。
藏经阁被盗的消息一经传出，天下沸腾。之后不久德高望重的少林方丈大师圆寂。人们都感叹少林适逢多事之秋，祸不单行。然而紧接着发生了一件更让人震惊的事——被盗的秘籍竟然铺天盖地地充斥整个武林，其具体表现是街巷中随处可见卖秘籍的小摊。武林沸腾得几欲蒸发。关于这些秘籍，有人曾请少林长老辨认过。长老说这些书虽非原版，但内容却与藏经阁被盗秘籍真真切切地一致。由是时人便把这些秘籍称为“盗版秘籍”。既是秘籍，这些书小摊从何得来？据小摊书商们说他们也不清楚，他们只知道得到书的那天早上自己是被满床的秘籍给压醒的。
秘籍毕竟是秘籍，甭管是盗版原版，早已是万众期待，所以一上市便卖疯了。这“疯”集中表现在三个方面。一、销售方式。这些秘籍卖得相当便宜，毕竟不要本钱，所以即使性价比再高，书商们也是照赚不亏。不仅如此，书商们还在此基础上大搞促销活动。搞放血大甩卖的书商都不好意思吆喝，因为满大街都是买一赠N的。这种方式使武功秘籍迅速得到推广。等到购书者的藏书足以用来摆摊的时候，市集上才又恢复原来的平静。二、购书者。销售方式如此疯狂，购书者怎能不疯？每个书摊上都可看到有一团肉球涌动，仿佛是在沸水上漂浮翻滚的丸子。三、书商。书商就在肉球底部，他好比是肉球的重心，肉球的不断变形滚动都是围绕着他。甭说过路人，就是在肉球上的人也未必看得见书商在哪儿。站在书商的角度来说，他们在白天的卖书生活是暗无天日的。每个书摊上的大肉球一般从日出就开始涌动，一直涌到日落方才如潮水般退去。肉球每聚散一回，就能造成大量伤亡，其中被压死的居多；而在被压死的之中，书商又占多数。许多书商就这样为他们热爱的盗版事业献出了年轻的生命。饶是如此，书商们仍是前仆后继，奔向销售秘籍的最前线。
书卖疯之后，人也疯了。拿本书瞧两眼喊上三声练那么四五下子的随处可见。饭馆里说话的人多，吃饭的人少，所说都与武功有关。茶肆门口一律写着“禁止练狮吼功者入内”。起因是一些人经常在茶馆里练习狮吼功，比谁的吼声能把茶杯震碎。但通常的情况是他们吼上一天吼得都不知道自己的嘴在哪儿了，杯子也懒得动一动。此时须由茶馆老板登台，随便摔几只茶杯，说了“几位爷快瞧，杯子都碎了”的台词后，他们才好不害臊地说：“哈哈，咱们今天打个平手，明天接着比。”然后才走。但茶馆毕竟不是瓷器铺子，写出那牌子也是无奈。卖烧饼的大叔们多练铁砂掌，因为边烙饼边拿手往火里插确实方便。卖扒鸡的阿姨们都练九阳白骨爪，因为薅鸡毛也是在练功。甚至街口茅厕中都常有“哼哼哈兮”之声传出，不知情的以为是便秘者的痛苦呻吟，其实那是有人在练一指禅，所以巨大的“扑通”声也时常可以听到。
就这样，经过书商书贩们的推广，当时几乎每人手里都有数百本秘籍。江湖中出现一股前所未有的全民读书热和练武热。但温度再怎样高，秘籍毕竟是秘籍，内容艰深不说，其中附有大量高分辨率的插图，所以对于文学和图形处理能力较差的人来说，甭说其拥有的百十来本了，就是嚼透一本也相当够呛。这样说来，靠一己之力参透一本秘籍并将其练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站着茅坑不大便又非美德，所以人们都从各自拥有的书中挑出一本最喜欢的来炼。譬如，穿山鹿（当时的人普遍在没练成武功之前就替自己起好了绰号）挑了《三举擎按术》（一种邪功）来炼，恰好插翅虎也练这本，二人一交流经验，发现受益良多，回去再练，彼此各有精进。组织更多的人一起交流，方知集思广益的好处。渐渐人多起来，为便于更好的交流与管理，遂组织成立了专门的交流会，这种方式很快传开。一时间各种武功秘籍的交流会遍地开花，武功传承的春天翩然而至，东风吹开了秘籍的面纱，武功变得不再神秘。后来，随着组织的不断扩大与交流的逐渐深入，交流会发展成为研究会，研究会又发展成为学会。到了学会阶段就意味着某一武功已被研究会研究透彻，可以正式传授给别人了。说了你也许不信，当时武林第一个学会是轻功学会。轻功学会遍传天下轻功，所以，如果在当时你看到几百个儿童黑压压一片在天上扑蜻蜓的话，你应该不会感到奇怪。当时武林中大部分人都会飞，人们的生活节奏大大加快。后来轻功学会因高层领导利益分配不均问题而宣告解散。后轻功亦渐渐衰落，致使后世武林精于轻功者寥寥无几。而关于该学会解散的根本原因，武林史学界有的认为是由于“过快的生活节奏激化了各种矛盾”，有的则认为是由于“贫乏的物质文化条件无法满足快节奏生活所刺激的更大需求”，还有的则将其归功于“小武产阶级的阶级局限性”。总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轻功学会虽是第一个学会，但并不是最大的，最大者乃是会址在东方的《葵花宝典》学会。该学会会员众多，势力强大，当时阴柔之气飘满武林大地。但其他学会却一律男的尚阳刚，女的尚阴柔；他们认为男儿就该是男儿，女生就该是女生，没什么好商量。所以葵花派的出现简直就是对他们价值观、审美情趣以及性别观念的严重挑衅，众学会因而对此极为反感。反感之余，这些学会还举办了一系列淳厚嗓音、较量狮吼功的“超级吼声”和无武功限制的“加油！好男儿”两项赛事。这些活动不但使武林雄风重振，《葵》学会在强大的反对浪潮中亦最终萎靡，东方不败也不行啊。
随着学会日渐壮大，频繁的会员活动和暴力事件严重影响了住宅区的秩序，扰乱了社会治安。凡学会内部、学会之间的拼杀以及拼杀时的祸及无辜使此地死亡率长期保持在高水平状态。高死亡率亦使百姓长期保持在高水平状态。高死亡率亦使百姓长期担受着随时惨死的恐惧。值此态势，不仅朝廷害怕学会起义造反而极力阻挠镇压，受扰的百姓也因承受不住恐惧而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反恐运动”。学会遭受两面夹击，损失惨重，不得不考虑保种护会。于是被迫离开闹市区，把目光投向人迹罕至之地。山头险要，最为易守难攻，所以各学会纷纷抢占山头。抢到山头儿的后来多成为名门大派，如五岳各派，蜀山派等；未抢到山头儿的，就躲在深林洞穴之中，后来多成为一些专攻邪、毒、怪、狠招数的小门派；未占到郊外的，只好重新包围城市，乔装为乞丐、小商贩等，混迹于百姓之中，形成一些虽人多势众但不被高看的帮派，如丐帮、斧头帮（由卖斧头的小商贩组成）等；地面上连一个地方也没抢到的，便只能落户于地下，建派于古墓之中，像古墓派。一时间武林中门派林立。自此，少林一枝独秀的单极格局彻底结束，武林多格化格局开始形成。
诸门派建立之后，虽各自偏居一隅，江湖看似浪静风平，其实暗潮涌动，明争暗斗从未间断过。其中葵花派与峨嵋派的争斗堪称典型。苟延残喘的《葵》学会在武林之中找到了一块地方之后成立了葵花派。改派弟子虽都是男士，却都精通纺织术，故建派之时，改派的派服都是由自己织就。但巧的是他们竟然与峨嵋派的创意雷同。女人大都讨厌别人跟自己穿一样的衣服，峨嵋派的女子们也不例外，遂几次三番要求葵花派修改式样，但葵花派也不肯放弃自己辛苦创新的结果。该派的几个大男人就曾站出来理论：“我们辛辛苦苦设计了这款衣服，这衣服是我们的心血，就像我们的孩子一样。妈妈疼爱孩子，感天动地，有哪个妈妈会抛弃她的孩子呢？同为辛苦的女人，你们难道就不能理解人家的心情吗？”他们这些不阴不阳的话常使峨嵋派的少女们又羞又恼。武林中人经常看到两拨穿着同样服装的“女子”对骂，不禁也发些感慨：“都是一个门派的吵什么吵啊？”但如果仅仅就是这样的话，葵花派也就不会被灭门了。葵花派还常穿着他们的“心血”在江湖上到处乱逛，闲的要看蚂蚁上树了，就再寻些衅滋点事，甚至一些歹毒的勾当也有所染指。由于服装相同，峨嵋派又属名门大派，其服装为武林中人所熟知，所以峨嵋派屡遭黑锅压背。峨嵋又岂会甘当冤大头？长久的积愤使峨嵋不能自制，最终灭了小小的葵花派。据传，被灭门的葵花派其实还残存有十数人。葵花派被灭之时，这些人恰巧在外购买针线布料，因此逃过一难。峨嵋派得知后，四处搜寻，欲赶尽杀绝。这些人便被迫逃亡国外。其中有的逃到暹罗（今泰国），在当地传授葵花派武功。有人说，泰国的人妖起源与此有关，未知确否；还有的逃到了东方大海之上的岛国，把中国先进的纺织技术传到那里，促进了岛国纺织业的发展。与此同时，峨嵋派对外宣称，葵花派是由于练邪功集体走火入魔而致灭门，盗版书商那里的《葵花宝典》严重滞销。后来，武林中又新出了一本秘籍，名曰《玉女心经》，卖得很火。该书称，此秘籍须男女结伴修炼。秘籍共分两部，男女各练一部。若练成，男女合击威力惊人。事实上，这《玉女心经》只是《九阳真经》与《葵花宝典》的合订本罢了，但由于书商与印刷商充分运用了错印、漏印、缺页、移花接木、驴唇不对马嘴等各项技术，使得这本书面目全非，从未被识辩得出。然而，谁料奸商的胡删乱改，恰恰符合武学精理，因而意外创造出这本绝世秘籍。此秘籍后由神雕侠侣杨过与古墓派小龙女练成，成就了一段奇缘佳话，这也算是书商弄巧成拙的贡献吧。
葵花派无心嫁祸，却遭恶意灭门。无心与有意之间，便刀剑相向，武林中事，概莫能外。这两派之间的还算小争斗，但武林就是在这样无数的小争斗中渐行渐变；若是大派火拼，一旦发生，武林格局便有大变动。大小变动之中，优胜劣汰，门派渐少渐精，最后趋于稳定，后世武林格局就此形成。“天下武功出少林。”人们也自不自觉地把原来的“在”换成了“出”，这句话以此流传后世。然而这一字之易中的前因后果，枝节细末，又有谁人知晓？
正当武林格局初成之时，时任少林主持向天下公布了一封信。这信乃是少林方丈大师的遗书，而大师早在数十年前已坐化。众人读信后，天下惊叹。遗书如下：
老衲固知分门立派是天下大势，而分门立派之根本在于藏经阁。阁中秘籍终会流入武林之中，而流入方式无非两种，一武力，一和平。中原看似平静，其实已有心怀于意者。老衲还听闻西域也有一帮人蠢蠢欲动。倘这些人动起手来，不管是否抢得秘籍，少林必致死伤，少林虽独大已久，又享有诸般万种秘籍，但正因如此，寺内懈怠腐化之气蔓延成风，连十大高僧也属犯戒律。少林金玉其外，实已败絮其中。倘若抢书盗书者真个攻来，少林即使有心防盗，也必无力防贼。到时莫说秘籍不保，恐怕少林也会遭受灭顶之灾。老衲不忍目睹少林弟子流血牺牲，又不愿少林毁于我手，所以想要顺天下大势，行和平之道，将秘籍分发于武林。然而寺内各大长老极力反对，老衲也别无他法。老衲常常为此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一日深夜，老衲还是失眠。百无聊赖之际，便练习乾坤大挪移功法。练到正酣，老衲忽然想到：何不用乾坤大挪移将秘籍移至他处，造成被盗假象，以断绝贼人惦记的念头？老衲曾将藏经阁内秘籍尽数练完，尤其精于乾坤大挪移。当年寺内一巨塔倒坍，废墟遍地，修复已不复可能；而当时黄河泛滥，洪水冲溃河坝一段。老衲遂用大挪移术将巨塔废料填在河坝缺口处，坝内数个村庄才得以保全。所以藏经阁内的些许纸张更不在话下。于是便有了藏经阁被盗一事。当夜是十五月正圆。老衲身披夜行衣前往藏经阁，想须先制服十大高僧才能挪移。不料到了却见藏经阁周围扎着十个极难看的稻草人！——十大高僧竟然去山下逛夜市去了！逛夜市也便罢了，他们后来竟还编造出不明飞行物一事，撒下天大的谎来！少林中若都是这般人，少林何愁不被灭门？老衲当时真真是气愤已极，胸中怨火涨不可遏。得打坐静定片刻后，老衲才怅然将秘籍移至一处隐秘的山洞中。
接着老衲要抄大量的秘籍来散发到武林中去。老衲先挪用了公款——看客们的香火钱——置够了一大批纸张，其数量之大，使远在洛阳的商人都见风提价，一时间洛阳纸贵。之后，老衲抓了百余人挤在山洞里，奴役他们抄写秘籍。抄写毕，老衲将其全部灭口。至此，老衲已是罪大恶极，纵百死已不足惜。在此之前老衲曾挣扎了整整一夜：到底是要道德还是要行天道？常言说：“人情顺天道。”为何在此二者却不能相容？倘做抉择，又何困难！武林分派必是天下潮流，而大潮之中必会有人死于无辜——或是老衲杀死的这百余人，或是少林千万弟子。死人路不可免。最终老衲还是残忍决定：悖德而行天道。犯杀戒后，老衲日日诵经为死者超度。我佛慈悲，愿佛祖度化无辜灵魂，阿弥陀佛！而孽身甘愿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后，老衲打听了城中所有书商书贩的住处，在一夜之内将所有秘籍分散放入各家。每家所放均大量重复，为使其无法私藏。发放完毕，老衲亦精疲力竭，功力耗尽，垂垂将死。于是趁奄奄喘息之际，写下这封书信，使老衲最信任的小和尚保管，叮嘱他在武林分派格局初成之际将遗书公之于世，不求后人评功论过，但求使真相昭示于天下，以明天道。阿弥陀佛。
申源浩，涉县第一中学09级学生，当时的语文老师是王春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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