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前)
“天门会就这样完了?”
听了刘事贞叙述经过,段喧恕有些不相信。天门会兴起时,段老爷子曾说“天门会,天门会,那就是起个会。那个会不是闹腾一小会儿!长不了!”可这一闹腾,竟也闹腾了八九年!
“可……他们几个?你见了没?”李桃儿问道。
李桃儿这一问,刘事贞低下了头。其他人也一声不响。夜色正浓,村南刘家坟地的那棵老柏树上,猫头鹰叫声热闹,像一个女人在深夜里欢笑。
“天明后,怎么也得到新乡看看!”段竹忠说罢,猛吸了一口水烟,昏暗的灯光中,他轻轻地吐出一口烟,烟缕徐徐上升,慢悠悠地在黑暗中消失。
“我和事贞,去端了狗操的刘惠心的老窝!”刘事强晃了晃手中的红缨枪,愤怒着跺了跺脚。
“看你多能!”刘万堂骂道。
刘事贞紧握着拳头,捶在石墙上,石墙沉默无声。夜色又恢复了宁静,死了一样的宁静。
“这样去不行,得想个法子。”段竹忠老爷子狠狠地吸了几口烟。“呼噜噜,呼噜——”烟枪里发出的水声,像一个人睡得正酣。
第二天,段喧恕,刘万堂,刘事强、刘事贞四个人赶了一辆马车,化妆成收山货的,来到新乡,打听刘事成兄弟的下落。他们一行四人刚进新乡城,就见城头上悬挂着十多个人头,刘事宜、刘事功的人头就挂在正中间!
一见自己儿子的头挂在城门上,刘万堂当场就晕了过去。
段喧恕、刘事强、刘事贞三个人把刘万堂安置到马车上,找一家车马店住下,问店主城墙上挂人头的事。
“那都是闹天门会的人头。开始挂着近百个呢!这几天少了,让人领了。剩着这十几个,没人领的!”店主说着,打量了他们几眼。
“能领?”刘事强问罢,没等店主回答,就又问,“怎么领?”
“城门口的那间屋里有人专管这事。领一个人头,交十块大洋!”店主边上茶,边说,“真是便宜了那两个看门的人。”
“那……尸体……尸体去哪儿找?”刘事贞问道。
“城东的老和尚地。领尸体还正是时候,这两天,有人正往外刨哩。”店主一边说话,一边手拿抹布,不紧不慢地擦抹着厅堂上的桌椅。
“往外刨?”段喧恕不解。
“嗯,往外刨。这些人被中央军逮住后,有人知道了是合水村天门会的人,就说这伙人是十恶不赦的土匪,前几年曾血洗新乡城。于是中央军就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活埋在城东的那块老和尚地里,只露出头,那么一块大地,竟埋遍了。然后,赶上骡马,套上犁耙,犁耙上压了石头,从人头上耙过去。犁耙一过,人头耙走了,血就从脖颈喷出来,冲出一丈高。人说这叫放'礼花’!是以儆效尤,谁让他们当了土匪?也有人说是庞炳勋趁机报复,前几年,天门会战奉军打晋军,把他的部队打得落花流水的,庞炳勋差一点儿就没了性命。还有人说是这天门会打劫富户,代官府收捐缴税,刘惠心早就惦记着天门会的银子哩……反正坊间说什么的都有。”店主见他们打听得仔细,自己就显摆得更加认真,“不过,认尸体却是件难事,没头没脸的,穿一样的衣服,又在地里埋了三四天,体个儿早变了形。认清是谁?难!”
店主说罢,才去招待进门的另一拨客人。
店主在讲这件事,幸亏刘万堂晕迷着。如果他知道了儿子侄儿这样死了,那还不要了他的命?
刘事强、刘事贞让段喧恕在店里看顾刘万堂,他兄弟俩一路打听,来到店主所说的城东那块老和尚地里。这里正有一伙人往外刨无头的尸体。
有的尸体被认走了;有的尸体还没人认领,腿脚被野狗撕咬得露出白花花的骨茬;有的还在地里埋着,只露着干枯了的颈项,像被锯了树干的树桩,但比树桩细得多短得多,随便踢一脚土,就能给埋没了。
刘事强、刘事贞兄弟翻腾着已刨出几十个的尸体。天气寒冷,尸体还没腐烂,但因厚土壅埋,大多已经变形。
“这个,这个是!”刘事强说着,指了指着腰间的红腰带给刘事贞看。
他们腰间都系着一条一模一样的红腰带,是李桃儿给他们织的。刘事强兄弟俩就把这具尸体认了。
这时,刨尸体的人又刨出一具尸体。一个人说:“这个男人,腰间竟系一条红腰带!”
刘事强兄弟听了,赶紧过去,看了看那红腰带,也认了这具无头尸体。
“还有没有了?”刘事贞问刨尸体的人。
“没了,已刨了四天了,就这些了。”
“真没了?”刘事强兄弟俩异口同声问道。
“你们还想有多少?这还不够惨?”刨尸体的那几个瞪着眼回答道。
“那认领尸体多少钱?”刘事强问道。
“城门上领人头还十块大洋哩,我们这大冷天忙活半天,一具尸体还不得二十块大洋?天门会的人,有钱!”
刘事贞从肩上的褡裢中拿出四十块大洋,给了刨尸的人,把刘事宜和刘事功的尸体抱到马车上。过城门时,又给了守门人二十块大洋,领回人头。回到车马店,三人把刘万堂抬上车,连夜出了新乡城,这时天空竟飞起了大雪。
段喧恕他们三人顾不上雪大风疾,一路向北。第二天中午,过了浊水河。次日深夜,才终于进了清水村丁字胡同。
(待续)
【长篇小说】温健康:离骚30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