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
冬
这位一说话就笑的老人离我们而去了
温健康
2023年元月四日晚上七点二十一分，我接到老家富生叔打来的电话。他说：这儿你爷爷老地下了，你和你三叔回来吧。
富生叔所说的“这儿你爷爷”是他的父亲温仁和。在温和村我们“温”姓这个家族，我叫“爷爷”。
回到家，我对妻子说，咱仁和爷爷不在了，这几天得回老家几趟。
妻子是外村人，常年又不在老家，多年了，对村里人认识的不多。这几年，一直回老家过年，又经历了本家的几桩婚白喜事，她对常见的几个人才有了些印象。
仁和爷爷就是给她印象较深的一位。
妻子说，就是那位弯着腰、拄着拐杖、一说话就笑的那位爷爷？
妻子对仁和爷爷的形象概括很准确。
前几年，仁和爷爷就八十了，是村里少有的几位上八十岁的老人们中的一个。这几年，每次回老家见到他，他的确已是弯着腰，拄着一根拐棍了。他远远地见了我们，就对身边的五叔说：“那不是咱家健康又回来了，带着孩儿老婆！”
当我走到他们跟前，五叔就问我：“又回来种你娘给你留的那些地了？……还不够路上油钱哩！”
我还没回答五叔，仁和爷爷先“嘿嘿”一笑，接着说：“哪能算帐？不种地不也得常回来看看？……种地只是个养由吧！”
听仁和爷爷一说，我觉得他说到我心坎上了；在他身上，我找到了知音。
仁和爷爷这么大岁数了，还种着地，不让自己闲着。前几年，有乃火叔时，他和乃火叔搭伴种谷。乃火叔在前面拉耧，仁和爷爷在后面扶耧摇种。乃火叔曾对我说：“八十老汉去开荒，就是说你仁和爷爷！”
昨天，我回家吊唁，春菊姑姑说：“今年，你爷爷还种了一亩多谷！”
仁和爷爷今年八十六了，还种着一亩谷。孩子们啥都给他，他也不缺吃喝，但他还要种地。也许这就是他常说的：“种地只是个养由！”
但，我觉得这是老一代人对土地的感情和敬畏，但这种感情和敬畏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这一点也不公平！
仁和爷爷把年华和汗水都倾洒在土地上，但土地能给了他什么？他还住在当年的老房子里，他的腰弯了下去，他得拄着拐杖。
我记忆中的仁和爷爷可不是这个样子。
那时，我六七岁吧，南岭场上我家的爷爷给了我一个稀罕东西：一个断了钨丝的电灯炮，爷爷往里灌了一瓶水，红色的水，然后用一根细线系着。我提着细线，在南岭场上跑，灯炮里荡起红色水花。
仁和爷爷见了，很好奇地走过来，说：“这个东西真不赖，来让爷爷玩玩。”
他从我手里接过细线，往空中一抡，想抡几个圈儿，可一个圈儿还没抡完，线就断了。抡出去的灯炮在空中画了一个弧线，落在地上，破了，溅起一朵红色的水花！
我哭了半天，我奶奶数落了他半天：“你看看你，那么大个人了，还像个小孩儿一样。”
当年，仁和爷爷有多大呢？可能三四十岁吧，挺直的身子，脸上没有一丝皱纹。
这就是我记忆中很贪玩儿的仁和爷爷。
仁和爷爷年轻时不仅贪玩儿，听上年纪的人说，他会唱戏：旦角、丑角、老生，他都能拿出手。
村里当年唱新戏《朝阳沟》，仁和爷爷扮演银环娘，温漳所扮演栓保，晋二女扮银环。仁和爷爷扮演的银环娘就是一个丑角，在台上很出彩。
村里唱老戏《吕蒙正赶斋》，温义明演吕蒙正，李双进演刘月娥，仁和爷爷演刘相府。仁和爷爷唱的是老生。
还有村里唱《借髢髢》，仁和爷爷演过小四姐。这是个旦角。
我没见过仁和爷爷唱戏，但前几年，我见过他扭秧歌，很吸人眼球。
仁和爷爷走了。他给村里上一几代人，留下笑声和回忆；给下一代年轻人留下一个弯着腰、拄着拐杖、在十字街上佝偻前行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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