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1965年

<我的父亲母亲剧照>

是这样的，当一个人离你越近时，你反倒不知道选用何种恰当的词汇来描述他了，亲人尤其如此。

二十几年来，对于“父亲”这个称谓，我始终掺杂着各种错综复杂的感情：他时而像我的一个挚友，你可以完全平等地与之对话沟通；时而又像一个迂腐而陈旧的长辈，满脑子条条框框，充斥着各种可笑而不自量力的想法；当然，他最本真也最本分的身份则是一个生于1965年的农民。

父亲出生那一年刚好赶上世界局势发生剧烈变化 : 巴勒斯坦的武装斗争正式开始；刘少奇刚刚当选为国家主席；地球另一端，喜欢充当世界维护部队的美帝首次进驻越南，越南战争打得如火如荼......

<1965年中国把美帝战机击落>

甚至在父亲出生前夕，还出现了日环食，真是天降异象。然而，这一切都跟那个贫穷而本分的农村大家庭无关。父亲出生之前，他上头已经有了4个哥哥。在那个贫困的年代，生儿绝对是为了养老，很庆幸的，我奶奶是一位战斗力顽强的战士，在生育这方面，她有着天赋异禀，而且一生就生了六个儿子。

我的父亲是第五个，跟他的哥哥老四相隔大概四五岁。很多年以后，我一直有一种模糊的错觉，父亲和四叔就像是一卵同生的双胞胎一样，他们的模样有着出乎意外的相似，站在远处，甚至连我也分不清，就像是时光在此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然而他们的性格迥异。

确切来说，父亲家的几个兄弟都不远不近地相隔着几岁。老大在我尚不记事时就已经离开了人世，那时候的我还没有学会悲伤，只记得被人硬生生地按下去下跪，在漫天的白色和阴沉沉的基调下，心中涌起不情不愿的悲伤。

从我记事起，我们这个大家族便一直蔚为大观。六个兄弟，各自开枝散叶，成立家庭，节奏也出奇的一致：都是一儿一女。现在看来，这似乎也是一种神奇的命运安排。

从宏观上看，他们兄弟几人出生的时代大体相似，家庭环境也完全相同，那么命运也该有其相似之处。然而，从微观上看，他们每个人的命运与性格却迥然有别。基因在最初的时候并没有受时间太多的干扰，却在若干年后给予他们机遇与选择的最新启示。

父亲出生时并没有赶上好时代。他的哥哥们要么通过读书这条捷径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要么通过为官赢得不错的口碑，继而拥有了令人艳羡的资源；要么在80年代的下海狂潮中抓住了机遇，挖取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然而，当命运的车轮转向他时，他手里空空如也。

80年代中期，我的父亲刚刚迈向成人，他有尚未成年的弟弟需要照顾，还有一家子妇孺嗷嗷待哺。哥哥们一个个在外打拼，父母年事已高，一家子老老小小的生活起居无不需要他的帮助，尽管命运并没有因此给予他任何优待，他也并没有如期步入更高的学府，事实上他很喜欢读书，然而说起这些时，他脸上没有丝毫的抱怨，相反是一种淡淡的骄傲。

<1965年小学毕业照>

和大多数人一样，父亲在比我年轻得多的时候就结婚了。然而，他既没有像他的弟弟一样去习得一门手艺，也没有像他的哥哥一样外出闯荡。他早已习惯了现世安稳，也欢喜于从柴米油盐中吃出生活本真的味道。

父亲做菜很好吃，对于食物，他似乎拥有天然的创造力，哪怕自己从未见过的食材，哪怕从未尝试过，他都能发现食物最根本的味道，并将这种味道恰到好处地发挥出来。母亲做菜虽然也好，但难免拘泥于传统，她从不会尝试新的菜式，更不会创造什么新的花样，总之，你不会收获任何一种惊喜。

我的母亲是一位传统的农村家庭妇女，她恪守本分，任劳任怨，人生中的绝大部分都在忙忙碌碌，她从来不敢想象自己有一天会停下来，事实上也几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刻。她的人生就像是一支离弦的箭，一旦开弓了，便意味着绝不回头。

我的父亲则不然，他虽然出身贫寒，也在那个饥饿的年代里受过苦，然而他从来没有学会抱怨，也从来不会陷入恐慌， 人生中的每一个遭遇对他来说刚刚好，反正出了事有哥哥们顶着，反正总不至于无路可走。

有时，我总会笑着问母亲，到底是因为什么你才会选择嫁给我爸爸呢？毕竟，他看上去比他的几个哥哥没出息多了，也的确胸无大志。难道仅仅是因为颜值吗？事实上，父亲年轻时的确帅的一逼，去学校的时候，也总被同学们惊讶他竟是如此年轻。母亲笑而不语。这大概是一个宇宙最难解的问题，或许需要他们用一生才能够弄明白。

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的父亲是个极其幼稚的人。当他的哥哥和弟弟们一个个都开始走上发家致富的道路时，他是最后知后觉的那一个。当别人的眼光开始有异样并渐渐疏远时，他也是最浑然不觉的那一个。当家里出什么事他无力解决时，他总会第一个跳起来去找人求助，像个单纯无助的孩子。

然而，他脸上总是洋溢着无可比拟的幸福，那幸福像一道围墙，将他与众人彻底隔绝起来。哪怕最低谷时，他也会兴高采烈地给自己加油鼓劲，大不了休息一下，醒来后继续若无其事假装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父亲年轻时很喜欢唱歌，无论开心与不开心他总会吼上一嗓子，这种先天达观的情绪也让他看起来似乎从来没有被烦恼侵扰过。

<我的父亲母亲剧照>

可是只有我知道，当别人都沉入梦乡时，属于他的孤独征程才刚刚开始，那里没有人陪伴，亦远离欢声笑语。这样的日子，总会持续一整个冬天。

只有我知道，他曾经无数次地鞭策我要好好读书，甚至还说起年少时的遗憾，希望自己在晚年还能够弥补；也曾无数次地拿起我看过的书，拼命睁大眼睛想从中看出什么，然而终究无功而返。

上学的时候，我亦很不能理解这样的父亲。他是懒惰的，自大的，甚至在众人眼里还是愚蠢的。这样的父亲绝够不上我对一个父亲的全部想象，为此，年幼无知的不无怨恨。他对自己全无要求，甚至看上去是自暴自弃的，从来没有以身作则，也从来不是一个好父亲的形象。

甚至，直到18岁以后，我才真正开始原谅他。原谅他从来不会表达，更不会将悲伤写在脸上，他永远以阳光示人，活成了我心中太阳的模样。

生于1965年的，我的父亲，这就是他。

南歌子鱼（nangeziyu)

用心感受生活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