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桃记
原创：薄海岚
（一）
从老家刚回来第二天，就接到公公电话，说是家里老母猪下猪崽了，不顾得去赶集卖，想闺女放假在家，没事让她可以帮着上街卖桃。
我一听就觉得这事没戏。知女莫若母。
果然，她头摇得像拨浪鼓，严重拒绝。即使爷爷给予再丰厚的物质悬赏，她也不为之所动。
最后爷爷让我好好说说这个假期已经不会为作业所累的孙女，要她勇敢地承担起这份革命事业。
我却感觉这就是在变相地把卖桃子的事业交付给了我。
孙领导在用自己小时候的亲身经历，对下一代接班人进行着励志教育，说他八岁那年夏天，就帮爸爸拉着推车，翻山越岭去下乡卖桃，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就可以一个人推着木车去赶集卖瓜了。
我真是佩服这个大字不识半个的公公，怎么就那么会教育孩子呢？
很羞愧，这份教育宝典在我们这代人手里失传了。爸爸的励志故事传到闺女耳朵里，她马上用不屑的“哼”的一声鼻息进行有力回击。
这孩子铁铁的随我，所以也可以理解她。
何况现在的孩子长在蜜罐里，身在寒门也感受不到柴米之贵物质稀缺，哪会懂得降尊纡贵为米折腰？
记得我和她这么大的时候，父亲搞副业实践，在家前地里整了一个草莓棚，那年的草莓好红好甜，当时很是稀罕。他要我去赶集卖草莓，并且说谁卖了钱归谁，完全不用纳税。
当时我也是这样，坚决地一口回绝。
年少时有所依赖，可以任性推脱……人到中年，才知道有些责任义不容辞，无路可逃。
老人家这可是第一次对我们有求啊！他花一年的心血种出来的桃子，总不能任其白白烂掉吧？
可是，再想想大街上，卖桃子的摆的摊一街两行，能好卖吗？一直觉得买卖得独家经营才好。
再说宅了这么多年的我，要站在街头，当街叫卖，想想就头皮发麻。
突破自己得需要勇气。
孙同志看着我那张皱成苦瓜的老脸，很不同情。说出的第一句话就得罪了我：“你帮着慢慢卖吧，闲着干什么？”
闲人总觉得自己很忙，最烦的就是别人说她闲。这句很缺乏情商的话，让我深深地厌恶了他整整一个小时。
说归说，他好似也是不太敢相信我能办好，下午下班后回老家把桃子拉回来，就决定夜里去批发市场看看，做批发处理。
听说批发市场晚上就有交易的。晚上十点多，他去街上转了转，空无一人。后来才知道他去错了地方。
十一点睡觉，手机闹铃定时两点。
我是心里不能存一点心事的人，就这么几筐桃子放在地下室，竟然让我没出息地一夜辗转。
你说这要是家里能趁个水果批发店，我还能活吧？妥妥一个没出息的女人。
迷迷糊糊，手机响起。两点了。
他迷迷瞪瞪中一轱辘爬起来，套上衣服开门走了，我在后面叫：“若是找到了批发点，叫我一声，和你一块去批。”
三四点，他回来了。说那里批发水果的摊位已是密密麻麻，也不知人家啥时候来的，都没地方放筐了。并且，价格比自己想的还便宜，根本没法和零售市场相比。
想想这些果农，收获这些果子得付出多少心血？
别的不说，单说摘桃吧。
高温毒热、密不透风的果园里，忍着汗流浃背、蚊虫叮咬，还会不经意沾一身的桃毛，让你刺挠痒痒。还得轻拿轻放，分类进筐。摘满沉重的一筐一筐，在高低不平的山岭地里上上下下，搬来搬去，都要靠双手的力气。
最后，赶集又卖不了多少。于是，深夜的批发市场里，四面八方的果农们从乡下赶来县城，忍着白日的劳累，熬红了的双眼充满了热切，巴巴地等待一夜，只是希望自己的心血不要白费。最后换到他们手里的血汗钱，其实很少，但是只要能批出去，不要烂掉，就会心安满意。
超市里，那水果昂贵的价格，与他们关系不大。
这就是社会最底层的卑微的劳动者，出卖的是最廉价的劳动力！
一夜没睡好，天欲晓时，迷糊了一会，渐入梦，梦里都是沉沉的心事。
醒来五点，孙单位有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上班走了。不由又想起地下室那几筐桃子，又是头皮发紧，觉得责任如山。可再想想他，这头那头的都要顾及，起早贪黑，操心出力，窜来窜去的每日劳累不堪也都从来无言，不善熬夜的他，这也是一夜几乎未眠，还那么早就赶去上班，又不由得心疼他。
此时便下定决心排除万难，誓要想办法把桃子处理掉，为家分忧。
下楼来忽然想起家里没有秤。这怎么办啊？总不能论个卖吧？
突然想起同小区多年相识的小白，平日在自家车库卖干果，经常也看到她的朋友圈里发售水果的信息。于是大清早地就发语音求助，把睡梦中的她吵醒了。小白很仗义，听说薄姐卖桃没秤，便睡眼惺忪地赶来了。
帮她洗了个桃子，她咔嚓咔嚓咬了几口，便一边拍下桃子视频，一边用悦耳的河北口音做介绍：“又甜又脆的桃子，赶紧下单啊……”发到了朋友圈和她的微信群。我在一边看她熟练地操作，顿觉前路光明，如释重负。
“愣着干啥啊？你也发朋友圈，我们一块卖啊？你有群吗？也发过去啊！”
原来我也可以这样操作啊！可是，我从来没有把朋友圈当做是我的人脉圈，觉得怕是投石无声。
忽然想起我也有自己的群，身任二十几人的“花园娘们群”的群主。当了这么大的官，应该相当于妇女主任了，竟然都没想起来，这也得利用一下。
于是，也把小白的视频转发朋友圈和“花园娘们群”。
一会儿，她的圈里便有了许多朋友五斤十斤的下了订单。
我这边呢，也有了一点回应。看到了朋友圈里的亲友帮忙复制转发跟帖的信息。
我们决定把桃搬到她家车库，用她的秤装袋分发。
两个人女汉子般抱起筐，送到车库，再装好，一袋袋放在了她那里，等待下单的朋友来拿取。
第一天的卖桃大业就算是圆满完成了。
（二）
卖桃第二天。
孙领导看到桃子在我手里很快脱销，大受鼓舞，第一次觉得这娘们也可以托付大任，于是下午，下班后又拼着回大柳沟拉桃子。来家时，已是夜幕降临。头一天有几个说好要我留桃子的，我忙着微信通知，然后在地下室按预定装袋。
此时，亲爱的花园娘们呼朋唤友的陆续来了不少，你五斤她十斤的，桃子不小，便不撑装，很快几筐就见了底。
天渐渐黑下来了，还吧嗒吧嗒落了几个雨点，表弟妹小吴也开车拉着孩子来友情相助，帮我推销给她的伙计们几份，在黑夜里驱车去送桃。
微信里芳姑呼我，要我给称好十斤。她骑车过来拿的时候，正好让孙遇见，他连说不能收钱，我却告诉他早都已经收下了。
等芳姑走了后，孙领导觉得我这种娘们真是情商堪忧，一个劲地对我进行人情教育：“本村本家的姑，这么多年的深厚交情，你怎么能收钱啊？这又不是多么值钱的东西，你就不会说不要钱嘛！”他以家庭首脑自居，从来都觉得我脑量不足。
“你也不想想，不要钱人家会好意思来拿桃子吃吗？人家真心想吃咱家桃子，你说不要钱这不就等于不想让吃嘛。”我也振振有词，以证明我也有脑子。
忽然寻思芳姑就俩人在家，买了那么多桃子能吃迭吗？
满大街都是卖桃子的，黑灯瞎火跑这么远，非为桃子，实为情意。
（三）
卖桃第三天。表妹李一家三口开着越野车来了，说是帮我订出去二十斤桃子，然后开着越野车跑十余里送货。
这二十块钱的桃子，够油钱吗？
为了帮忙销桃子，亲们都不计成本啊。
这天晚还是有了几筐的剩余，第二天必须要赶早上街卖桃。天太热，明天过了烈日炎炎的中午，就会有坏的，即使不坏口感也会大打折扣。
想起花园娘们对我的鼓励，都说这样的桃子你愁啥？上街一会也就卖了。
于是第二天大清早，我没顾上洗脸刷牙，就把几筐桃子搬到楼东路口。
路上陆续有人路过，我站在路口默默等待。
等了十几分钟，无人问津。天太热，大早上的就暑气逼人，我汗流满面，内心却冷冷清清。
此时一个瘦高个的男人走过来问价，为了打开销路，本来一块钱一斤的桃子我赶紧报成八毛。
“这么大的桃子才八毛啊？我先称几个回家尝尝吧。”
过了一会儿，他又来了，直呼好吃，然后又称了满满一大包。
此时一位女人问价，听说这么大的桃子才卖八毛，满脸的狐疑：“怎么这么便宜，不好吃吧？”
我都不知道怎么用语言来向她证明桃子的好吃了。幸亏瘦高个男人没走远，铁证此桃好吃。
卖东西就这样，如果无人过问，大家就少有兴趣，若有一个人热情来买，就会吸引来一批。好像国人的特点就是这样，怪不得商家都喜欢雇“托”。
便有一堆人围了上来。眼看着筐子见底的那种感觉啊，真是三伏天里吃了冰棒，一个字——爽。
也有人过来一边翻捡一边抱怨，这么贵啊？我那天在街上买的桃子比这个大多了，还真甜，比这都便宜。
只是这么几个人就有这么不同的反应。有人觉得这么大的桃子一斤才卖几毛，太便宜了就怕不是好货；也有人竟然觉得还可以更便宜，简直恨不得要白送才好。
搞得我立场很不坚定，一会觉得自己卖便宜了，对不起老头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一会儿又觉得贵了，怕是有负顾客。
这时，妹妹打电话来，听说还剩一筐多，为了去除我的心事，就和妹夫开车赶来都拉走推销给亲友。
但是有了在小区路口卖桃的经历后，就觉得当街卖桃也不是很难的事了。
于是，卖桃第五天傍晚，我的摊位摆在了小区北大门口。
对于妈妈的卖桃事业持积极热情态度的还有儿子，他兴致勃勃陪我一起练摊。这时好容易来了个顾客，我却转身发现没有带塑料袋。手足无措间，儿子自报奋勇回家拿袋。
这也是他第一次离开大人陪伴独自走那么一段路。我有些担心，但不一会就看到他气喘吁吁很有成就感地跑来了。
看来老孙家卖桃子的事业后继有人。
这次妹妹听说我把摊摆到了街头，便和她的闺蜜张妹妹也来友情助阵。
路灯下，面对犹犹疑疑的顾客，张妹妹热情洋溢，又帮着撑袋，又帮着挑选，面对这样的招待，此时顾客一定是很受用，满意而走。等顾客走了，她便说我：“人家来买桃，你咋不说话啊？你看看我，多会卖东西啊！”
我哈哈大笑，开玩笑说我这哪里是卖桃啊？卖的是缘分。桃子该到谁的肚子里，是有定数的，不能强求。
当老师的她从小的梦想却是卖东西收钱。而上街卖桃，这是小时候的我打死都不想干的事情。
不管会不会卖桃，对于我来说，这已经是很大的突破了。
晚，收摊回家尝了尝桃子，觉得不如上几次的摘的品种好吃，便缺少了一些底气。
所以一个花园娘们预订的五斤我没敢答应，说下次摘来好吃的再告诉她。
今早又摆摊楼东路口，第一个顾客还是那个瘦高个男人，他说那天的桃子非常好吃，还要买些。我诚实地告诉他，今天的桃子不是上次那种甘甜的味道，黄金桃是要带点酸的，青桃呢，摘的有点早了，稍有些发涩。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说还是少买点尝尝吧。然后又来了一个女人，也说少买点。第三个顾客是一个中年男人，问有刀子吧，他要品尝一下。我说没有啊。“哎呀，你这卖桃子很不专业啊！”他抱怨着一用力掰开了一个青桃，桃是离核的，我忐忑地看着他咬了一口，竟然说：“还行啊。这桃摘的早，稍有点涩，很有味的，还可以接受。”就捡了一些。可是，此时从老家带来的秤，竟然突然不显示数字了，原来是没电了。
“你这怎么卖啊？”我想他要放下桃子就走，他竟然站住了。忽然想起地下室还借了邻居的秤，但必须插电才能行，就和他商量可不可以回去给称。
听我说要他跟着去看秤，他笑了：“原来你也是这小区的啊！你回家称就是，三块两块的无所谓，我还跟着看什么！”
称好了送给他，此时又来了买桃的。我说不能卖了，没秤。中年男人数了数他的桃子，然后算出来一个桃子的单价，说按个卖就是啊，什么多点少点的，差不多行了。后面来的顾客，竟然也不计较，按个买了起来。
中年男人还在一边当起说客，当我承认桃子摘的过早有些发涩的时候，他说：“吃桃最理想的境界就是八分熟，熟大了就不好了。”
还对人说，一眼就看出我不是专业卖桃子的。
一会桃子也所剩无几了。此时小区保安走了过来，说最近县里创城，上头检查很严格，不能在路口卖了。
我一听，此事非同小可，听说大临沂城为了创城，市民都几乎天天过寒食节了，吃根油条喝点馓都得出城。甚是了滴！
看看东方日渐升起，于是，抱着秤，拖着还剩几个桃子的筐回家了。
作者：薄海岚，曾用名薄夫琴，山东莒南人。热爱文学，喜欢写作，喜欢和孩子在一起，目前从事作文家教辅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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